隆万盛世 第478节
不过在土木堡之后,京营也彻底堕落了。
造成卫所制度崩坏的原因还是由于社会稳定,相对和平,卫所军官开始侵占军田,剥削士兵,军人生活水平及社会地位日渐低下,由此各地卫所中逃兵逐渐增加,军备因此逐渐废驰。
这么看过来,自然营兵天生就比卫所兵战力要高上不少。
不过也是因为挑选的是各卫所精锐,参与的也是战阵中最危险的地方,所以给予的军饷也更高一些。
因此一开始,营兵只是作为临时作战应对方式出现,并不常见。
卫所兵不堪为用,明政府遂不得不开始从民间招募兵士,与卫所军不同,募兵不世袭,虽然为兵,但隶属于民籍,或者说入营兵但是户籍保持不变。
卫所兵以驻防为主,为解决军粮问题,且耕且守,卫所军士世居一地,但也因为卫所以屯种为业,其机动性和战斗力自然下降。
营兵的建立就是弥补卫所兵机动性和战斗力不足而组建,拿着比卫所兵高的兵饷,自然就要参与最危险的战争,战力要说强于卫所兵,当然就不算错。
不过想到本来两者之间就完全不同,魏广德干脆就直说道:“卫所兵既要耕种又要战守,要想两全其美自然难得,正所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而营兵专司战阵,拿的饷也远高于卫所兵,战力若是不如,那还不如不募。”
裕王点点头,也是认可魏广德的话。
不过魏广德也没有就此打住,而是继续说道:“其实,还有句老话,叫做‘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不管是卫所兵还是营兵,要发挥出战力,主要还是看领兵的将领。
就好比大同军,当初俞大猷在大同时,大同军可以远涉数百里深入大漠攻占板升城,回程途中还可以击败俺答汗部派出的追兵。
可俞大猷调离大同后,大同总兵刘汉就连战连败,现在已经被解除了总兵官一职。”
“有道理,戚继光部也就是这两年才在东南沿海抗倭中发挥巨大作用,而在此以前,都是俞大猷率领明军在作战,而且现在倭寇的势力也已经大不如前。”
殷士谵也是更看好俞大猷,实在是两人之间战绩完全不对等。
殷士谵这会儿嗅出一点苗头,好像张居正看重这个戚继光,而魏广德肯定看重的是俞大猷。
倒不是说两人在裕王面前别冒头,可是确实都是在说各自看好的将军更加优秀。
至于他所说俞大猷和戚继光两人战绩不对等,主要还是从指挥部队人数来说的。
俞大猷有指挥百人作战的经验,也有指挥万人,数万人大战的经历,而且大多都获得了胜仗,而再看戚继光,其指挥部队作战更多在数千人,貌似就没有在上万人的大规模战场上表现过。
还有就是,俞大猷指挥抗倭的时候,倭寇中几股主要的势力,哪个不是拥兵上万,而这些倭寇团伙都已经烟消云散,留下的只有无数中、小势力,有上千人的团伙都算是倭寇中势力很强的队伍了。
“大猷打仗更省钱。”
不知为什么,裕王开口却是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或许是裕王算了卫所兵和营兵之间军资,故有此感慨,不过魏广德可不敢说出实情。
大同那次,大军外出抢夺的战利品大多被参战官兵直接分掉了,那是绝命一战。
打赢了人财两得,打输了人财两失。
而此次入闽剿贼,魏广德更是在确定俞大猷调任后,给江西写了十几封书信找人托关系,就是担心江西布政司和都司在钱粮问题上卡俞大猷的脖子。
他太知道那帮文官的尿性了,哪怕反贼兵临城下,要调府库的钱粮都要从中刮一层的主儿。
有道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后世的战争经验熏陶过的魏广德自然懂得后勤的重要性。
要说俞大猷打仗比戚继光省钱,魏广德还真不敢厚颜无耻的苟同。
“对了,这个谭纶你们熟悉吗?”
说了这么多,裕王终于想起这次皇帝旨意中最重要的内容了,那就是更换福建巡抚。
魏广德摇摇头,“我去浙江那会儿,谭大人应该是在哪个府担任知府吧。”
谭纶这个人,魏广德印象不深,自然也不会怎么注意,更何况是一个根本就没见到过的人。
看向殷士谵和张居正,发现二人都是和他一样的摇头。
不过张居正随即似乎想起什么,就说道:“这个谭纶,我印象里好像看过浙江奏报,他担任台州知府时,曾经在治下编练乡勇对抗倭寇,战力也是不俗,这队乡勇后来编入戚继光的部下。”
“那他还是颇有韬略之人,怪不得这个时候派往福建。”
张居正的话,倒是让众人对谭纶有了一个初步印象,那就是他是一个军事文官,未来最高的官职可以做到一任总督或者兵部尚书。
“巡抚福建,可惜他此前官职低微,这次调任也会可比赵炳然低一些。”
殷士谵开口说道。
“他不是都察院的人,巡抚福建,可能最后圣旨上还会擢升一个佥都御史衔,若他是佥都御史的话,这次调往福建,怎么也会加副都御使衔。”
张居正可惜道。
在大明朝,总督、巡抚都是没有固定品级的,要看加什么衔,才能获得对应品级,而最重的自然是都察院的职衔。
像谭纶被嘉靖皇帝直接启用,直入都察院后能够得到的最高官职也就是都察院佥都御史,正四品巡抚。
也因为是巡抚,可以不用挂兵部侍郎衔,这样他这个巡抚的品级就只有四品了。
“也不知道他要花多长时间收复兴化府?”
裕王对谭纶可能被授予的官职并不关心,或许这就是身为帝子的缘故,他们只看重大臣办事能力,至于品级,其实对实权来说都是次要的。
不管你是挂尚书衔的巡抚还是挂佥都御史衔的巡抚,二品和四品其实没有本质区别,都是行使一样的权力。
不过,不得不说嘉靖皇帝这次罢免游震得的命令堪称果断,就在圣旨传出前,已经有无数御史、给事中准备上奏弹劾了,而且目标可不止是游震得,就连新上任的闽粤总督也在他们弹劾的范围内。
不过,在嘉靖皇帝直接下旨后,这些弹劾奏疏的风向就一致对准了游震得,或许是时近年底的缘故,许多没有完成弹劾指标的御史是卯足干劲弹劾他的无能。
也是因为这道罢免圣旨,让京城中可能形成的一股弹劾风暴消弭于无形。
所有京官的视线都盯向了福建兴化府,等待谭纶收复兴化府的时间,若是稍有挫折,怕是他就会成为第二个游震得。
第505章禁辽东海运
时间终于还是进了嘉靖四十一年十二月,魏广德又开始有些飘了。
在此以前,魏广德的时间除了上衙门办差儿,就是散衙回家,不过这一切在魏母赶在运河封冻前进京后,逐渐也松弛下来。
魏母入京自然是因为要照顾怀孕的徐江兰,倒是让魏广德松了口气,他又可以回到过去的生活中,散衙后可以安安心心和同僚喝喝酒,听听曲。
虽然可以在京城雇佣有经验的产婆服侍,做为主人,不管是魏广德还是徐江兰对这些都是不熟悉,很多时候不免手忙脚乱,胡乱指挥,有魏母在京城,大家都安心了许多。
参加这些活动,不仅可以增进魏广德和同僚的关系,也能听到许多朝中消息,在席间,喝上几杯酒,许多人的嘴巴就不再把门,不管在衙门里听到什么信息,就都突突的往外蹦。
虽然裕王府在内阁和六部,甚至是通政使司都安插了自己的人,用来探查朝廷里的信息,可是依旧会有许多消息被遗漏掉,当然其中大部分都是无用信息,至少魏广德觉得对他,或者说对裕王府没什么价值,可也有一些是有价值的,只是表面上和裕王府关联不大,所以被人遗漏掉了。
比如从户部官员口中,魏广德就听到消息,山东布政使司就多次向朝廷抱怨,前年因辽东饥荒,暂时允许通海运,使辽船得以至山东登、莱购粮救饥。
后来辽东商人以此为大利,私载货物往来山东,为此致使海禁渐弛,希望朝廷重新考虑海运之策。
重开海运济辽,实际上是当初裕王府门人贾应春在担任户部尚书时启动的项目,此举得到了高拱、魏广德等裕王府人的支持,希望以此证明海运的可靠性,以摆脱大运河通航力的不足对南北交通的限制。
而且,现在裕王在魏广德的影响下,也对海贸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不过出于对海洋的陌生,他依旧对海运的安全有深深的忧虑。
特别是按照魏广德所说,海贸一开,不止会吸引夷人驾船来到大明贸易,大明国内亦会有人出海经商,毕竟在货物的周转中,利润就出来了,而且其中的利润还不小。
嘉靖皇帝经常为钱而烦恼,而裕王虽未继位,可也已经感受到财政对朝廷的制约。
而且,如果真让山东方面在朝中的游说取得进展,那么魏广德自己也会有实际损失。
魏广德一直让张吉收购野山参,一开始张吉还是在京城的各家药铺里晃荡,可是时间长了也知道了内幕。
这些参都是药铺从跑辽东的商人那里收购来的,多一层中间商自然就多一层利润,为了省钱,张吉开始联系这些商会,直接从他们手里购参。
这样下来,张吉在收购野山参的过程中结识了不少辽东商人,也知道了辽东那地方的特产还真是不少。
以此为契机,在魏广德授意下,一个由辽东商人和九江商人组成的小型商业集团建立起来,包括汇通商行在内,不少在京的九江商人纷纷加入其中进行贸易。
虽然有了魏广德的庇护,可是对于孤悬在外的辽东镇,陆路运输依旧不能保证安全畅通,特别是山海关外,那里可是一个混住区,不止有汉人居住,还有不少蒙古人在此游牧,不过都是和大明关系比较好的部落。
而且,沿途不少地方地形复杂,出了山还是山,山路崎岖不说,还有不少山贼强盗出没,他们可不管你拿着谁的名刺,进了他们的地盘,自然就会想方设法打劫下来,除非组成大的商队,势力比他们强,才能安然通过。
而且,即便有魏广德的名刺,也就只能保证能通关,没人找你麻烦,强行扣押商队的货物,该孝敬的银子却也少不了。
有了这些阻碍,所以商队的大量货物就都通过海运走山东方向进行周转,从山东运回京城或者直接通过运河往江南贩运。
魏广德不会做生意,不过既然费劲巴拉地做了这个事儿,在这个商会里自然也有自己的干股。
从中分一杯羹,自然就要为这个团体保驾护航。
他魏广德虽然是京官,可毕竟官职就那么大,有时候还真不太好使,所以在去年,因为山东那边遇到一些小麻烦,他还通过张居正的关系,搞到一张徐阶的名刺。
虽然魏广德御史的头衔,有时候确实唬人,不过为了避免麻烦,也为了增加和徐阁老的联系,他还是花钱搞来了一张。
有了这些关系,魏广德听到消息后自然就上了心。
裕王对于海贸的关注也转移到了海运上,其实对于海运和陆运来说,成本是很好比较的。
运输大量商品,走海运到山东周转,看似走了更多的路途,但实际成本却能少三成,安全性也更高。
走陆路过山海关,除了沿途官吏盘剥外,朝廷还在山海关征收商税,自中土出者,山海关收六分,辽东四分,自辽东入关者,辽东收六分,山海四分。
而走海运,进出辽东商品和运河粮船一样,都是通过夹带的方式进行,只需要给漕兵一定银钱就可以。
虽然裕王没有明说,但是对于海运甚至海贸也很是期待。
不明说,那也是因为考虑到嘉靖皇帝的态度。
而在这次酒席上,魏广德也大致打听出户部对此的看法,那就是只要辽东农业丰收,不再需要内地粮食接济,确实可以考虑不通过海运输送粮食,不过只要辽东粮荒难题不解决,海运就不能断。
而兵部的态度,则是比较保守,或者更应该说是保守派中的少壮激进力量。
出于安全考虑,兵部其实一直都是反对开海禁的。
本来兵部每年可以拿到的资源就不多,还要紧着九边都稍显不足,自然也没有太多力量投入到海防中。
海运济辽,是逼着兵部从不多的经费中抠出一笔银子给登莱水师新置了一批战船用于保障航道的安全。
辽东,面积虽然广袤,可在大明朝的行政区域划分上却并不是独立的区域,一直都是并入山东布政司管辖,但是又在辽东推行的是军镇模式,也就是军事管制。
明初时,朝廷对辽东极为重视,洪武、永乐两朝曾多次向辽东迁徙百姓,然而由于当时的辽东尚未全面开发,生存条件极为恶劣,因此少有百姓能够真正扎根于此,移民政策收效甚微。
实际上,站在明朝政府的角度来看,对辽东实行内地一样的统治其实并不合算,由于当地基础条件太差,整个辽东也无法给明朝带来多少税收收入,但统治成本却极高。
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明朝对于辽东除了军事层面的重视外,在民政方面的重视程度并不高。
而朝廷对辽东在军事方面的看重,更多也是为了从东北方向对北元形成包围态势。
随着洪武、永乐年间的多次北伐,北元已经彻底崩溃,到了仁宣年间,鞑靼和瓦剌忙着争夺草原统治权,已经很难再对明朝构成威胁,辽东的战略作用开始明显下降。
到了嘉靖年间,蒙古俺答汗部的崛起虽然对大明再次构成威胁,可是出于财政难题,朝廷也很难重现明初那样的大规模军事行动,对蒙古草原进行征伐,对辽东的态度也很是摇摆,已经无力再次提高辽东的军事力量。
对整个北方的土地,一直延伸到北冰洋的广袤西伯利亚地区,魏广德当然知道战略价值巨大,特别是那里无比丰富的资源。
可是面对残酷的环境,连辽东都无法让汉人扎根居住,继续往北扩大地盘自然就是奢望,没看到女真族这些北方的民族都被逼着南迁,在明朝边境地区祈求一块生存的土地。
没法建立城镇迁移百姓,仅靠时不时派出一队精兵进行巡逻,这样的统治其实根本就不起作用,没人会信服你所主张的领土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