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万盛世 第551节
林润这封弹劾可谓是把严家推到悬崖边缘,坐实了,严家整个家族怕都要为此陪葬。
“家里应该已经收到自己的书信了吧,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找到那个道长。”
魏广德坐在椅子上,左手下意识摩挲着下巴。
自己那位老师的好友,可不就是个擅长风水的道士。
微微闭上眼睛,魏广德开始推演,若是严世番知道景王那边出了事儿,会不会受到打击而失去信心。
若是因此直接崩溃倒是最好,说什么罪就认什么罪,大家都省心。
可若是不让大家省心,那就得找出一些证据,至少要给皇帝那里有个交代。
林润这封奏疏,若是再有林真人这么一个人佐证此事,严世番窃据龙脉一事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坐实。
就算没有林真人,那就另外找人,反正不管真假,这都是一个足以让嘉靖皇帝起杀心的罪名了。
魏广德那会儿虽然还小,可毕竟思想不是十来岁的小孩子,应该说勉强算成年人的意识,所以当年之事还是非常清楚的。
和魏家接触的,自始至终都是那个林真人,所以魏家想要收回甚至夺取九江附近的田地,找不到这个林真人还真不好办。
以当时的情况看,这林真人大概就是严家在九江府的管事一类,至于他所能得到的好处,八成就是严家对庐山道观的支持吧。
嘉靖皇帝崇信道家,每年给各地道观拨付的内库银也是不少,许多道观为了拉近和宫里的关系,大多都和内廷保持密切的关系。
不仅是抄录各种道家秘典进宫,还有举荐得道高人等等。
道家之人在这些活动中,自然不免和天子近臣有了接触,所以魏广德丝毫不意外有道士和严家修好。
魏广德打定主意,晚上回家就派人连夜往老家送信,确认那林真人的消息,作为他魏广德给严世番准备的杀手锏。
到时候不管他认不认罪,这条窃据龙脉意图谋反的罪名,都得给他按上去。
不多时,芦布有进屋通禀道:“老爷,王府有內侍送来消息,请你有时间去王府一叙。”
“因为严世番被押入刑部大狱的事儿?”
魏广德随口问道。
“是的。”
芦布小声回答道。
“知道了,你去通知我的车夫,让他准备好马车,一会儿我就出门。”
说着他又指着书案上的那些书籍说道:“我出去后,还是老规矩,你把它们分别收放好。”
“是,大人。”
芦布答应一声,就退出了屋子。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想起初见时的场景,魏广德不由低声叹道:“难怪都是用自家人做这些事儿,谁会想到你这么个朝不保夕的小角色,还是锦衣卫的人。”
第564章供词
芦布是锦衣卫的探子,魏广德早已有了怀疑,不过却从未有过动他的念头。
反正自己又不谋反,何必要处理他,给宫里留个眼线,让他们放心也好。
魏广德只需要注意在芦布面前的言行,只要不说出什么过激言论即可。
所以,留下这么一个不知是锦衣卫还是东厂布置的人,其实也不算坏事儿,至少嘉靖皇帝会知道他这段时间都在校录《永乐大典》,不大不小也算个功劳吧。
严世番到案,刑部自是忙碌起来,会同都察院和大理寺开始对严世番、罗龙文等进行多次提审。
不过一帮子老学究把审问的重点放在严嵩执政时期挟私报复、打击正直官员上及林润所弹劾的诽谤朝廷、私募精壮意图谋反上,却被早有准备的严世番一一化解。
所谓挟私报复、打击反对严嵩的官员,严世番很光棍的认下,确实是他做的,包括使用栽赃陷害等手段,直接导致杨继盛和沈炼含冤而死。
至于诽谤朝廷则是坚决不认,私募精壮自然是自家长工,严世番丝毫不否认自家广置田产之事,有那么多的田产,自然需要召集更多的工人帮忙耕种。
刑部那边的审问,一开始倒是吸引了朝中不少人的目光,可是当宛平、大兴二县会同本学教官,大集诸生于明伦堂清查冒籍事件引发流血冲突后,众人的视线都转移到了提学御史徐爌身上,因为此事和他有脱不开的关系。
不过徐爌自己其实也是身不由己。
自他从巡盐御史回京担任提学御史以来,接到不少关于宛大二县多有生员冒籍应试的举报,他自是于左都御史张永明进行了多次议处。
这次因为要安排大量京官出外差,自然是找了大量这些年累积的陈年旧账要翻,而京师生员冒籍一事也被都察院张永明提及,自然部议上也将此事列入处置范围内。
而此事发生,随有提学御史徐爌处置不当之故,可终究是冒籍士子心虚,刻意推波助澜营造出众生员遭到朝廷官员欺压的假象蒙蔽世听。
不过因此引发生员和差役之间激烈冲突,终究是处置失当了。
而此时的京城,虽然严系党羽大都被派了外差,可留下的京官终究不是铁板一块。
虽然徐阶、袁炜势大,可念想当年严嵩主政时期何其权侵朝野,可依旧有官员前仆后继进行弹劾,可见朝中清流为主的第三股实力始终还是存在的。
他们的存在,也是朝廷正本清源的助力。
在内阁会同礼部、都察院商议如何处理此事时,礼科给事中何起鸣已经以此上奏弹劾提学御史徐爌,劾其伪学多言,久失士心。
徐阶此时就在内阁,把何起鸣的奏疏交给袁炜。
“击伤生员任子玉等人,终究是个麻烦,若他是冒籍士子也就罢了,可偏偏是个被人怂恿的愣头青。”
对于他们来说,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人。
本就不干你事,却偏偏自认为头铁,带头冲撞拿人差役,目的仅仅是要救回被捉拿的同窗,何其迂腐,善恶对错都没有了分辨能力。
“徐爌当时在场,处置失当,还真不好处置,还是请陛下圣裁吧。”
袁炜看完奏疏就递给张永明,毕竟是都察院的人,提出内阁处理意见,不过还是要先听听那边的态度。
“我来的时候去见了李尚书,他也说了,礼部不会对此事上徐御史的失当追究责任,一切终归是为了朝廷。”
张永明大略看过何起鸣的弹劾内容后倒是放下心,想来嘉靖皇帝最多也就是对徐爌进行一番申斥,本就没什么大错。
只要当时徐爌能稍微后退一步,不在明伦堂前让事态恶化,对冒籍士子事后再行抓捕就是了,完全可以避免这次的流血冲突。
徐阶闻言只是看了张永明一眼,随即默不作声。
其实这种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闹将起来,还真有可能让朝廷失了士子之心,这是动摇国朝根基的大事儿。
说起来虚无缥缈,可在这个社会里还真就吃这一套。
其实,看似毫不起眼的所谓士子之心也就是后世所说的民心。
在读书人看来,也就是他们的同道之人才配称为民。
民心民心,其实就是士子之心。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事儿本来朝廷无错,可涉及到民心,怕也不会那么简单处置。
“回去告诉徐爌,尽快写一份自辩陈情上来,此事拖不得,要快刀斩乱麻尽快了结。”
徐阶对张永明说道。
张永明会意,他也明白此中厉害,只是觉得不会有处罚,申斥就是最大的惩戒了。
这种事儿,裕王府自然也知道,不过此事并未入裕王的眼,也不会引起魏广德、张居正等人的重视,倒是没有什么想法,任由朝廷处置就是了。
不过徐爌弹劾何起鸣为邪党一说,魏广德倒是拿出来和张居正好好的乐了一阵子。
“这个徐爌也是,你把事发经过详细报上去就行了,是非曲直陛下自然分得清,没想到他却说何起鸣是邪党,直接把事件升级为心学和理学之争。”
张居正乐呵呵说道。
其实,不管是他还是魏广德,对心学、理学都是看过,但绝对不会说自己是那一派的人,他们更讲求实际。
对当下局势有益,他们的身份就不妨在两派之间来回转换,何必要争个高下。
可偏偏,这样一争长短的心思,在这个时代的读书人中才是大部分人都理解、支持的正解。
“徐爌不能大用。”
魏广德小声笑道。
看不清局势,胡乱发言,张永明也是,怎么就找了这么个玩意儿,也难怪当初徐爌会推翻鄢懋卿的盐政改革,要求恢复原状,直接就让朝廷少了百万两银子的收入。
“理学中人,不乏迂腐之辈。”
张居正摇着头评价道,“也难怪现在心学昌盛。”
徐爌的自辩,无疑让朝中局势再度紧张起来。
本身朝中就分为清流、浊流,自有了心学后,官员派系又增加了理学派和心学派,早就是复杂无比,何起鸣和徐爌的争斗,眼看着就要向心、理二派争斗过渡,真要发展到那一步,朝局必然会失控。
不过,最喜欢看朝臣们互斗的嘉靖皇帝,这次却是一反常态,没有如往常般先把此事挂起,让朝臣们争斗一番,而是于次日下旨。
“起鸣论劾轻率,爌奏辩分戾,均非言官体,各夺俸二月。”
纷纷扰扰中,嘉靖四十三年过去。
嘉靖四十四年正月,依旧如往昔般,由成国公朱希忠行拜天礼于玄极宝殿上,不御殿,文武百官及朝觐官朝服诣皇极门行五拜三叩头礼,百官表贺,免宴,赐节钱钞。
魏广德感觉,似乎自己入仕以来,就没看到过正旦大朝会,似乎也只能等到裕王登基的时候才有幸能看到那大场面了。
不过半个月过去了,高拱当初提到的那事儿却一直没有消息传入京城,不免让魏广德有些许疑惑,难道事态有变?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刑部那边已经把整理出来的,严世番的罪状准备齐全,就等徐阶和裕王府那边过目,就要上奏西苑了。
魏广德被裕王又一次紧急召回王府,之前裕王要魏广德多去刑部被他找理由推脱,担心此事传入西苑嘉靖皇帝耳中,滋生事端。
裕王也明白事理,所以也点头认可了他说的话。
可现在王府已经收到刑部那边整理的罪状,这事儿自是不能大肆宣扬,刑部尚书黄光升也只是抄录两份分别送内阁徐阶处和裕王府。
魏广德从李芳手里接过那份罪状就直皱眉,都写的是什么?
陈年旧账,冤杀杨继盛、沈炼的事儿都罗列其中,黄光升是觉得自己的脖子比刀硬?
整个罪状中,几乎没有关于严世番意图谋反一事,全是他当年为了摄取权利做的那些恶龊事,关键许多事儿其实都是嘉靖皇帝忽明忽暗点头同意了的。
就说杨继盛一事,嘉靖皇帝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但从事发后并未追究来看,此事可能他已经有预感,否则断不会让他在诏狱里呆了两年时间。
严世番承认买通狱卒进行刑讯逼供导致他死亡,看似是大罪,可也的看嘉靖皇帝那边到底涉及多深。
若杨继盛之死真是嘉靖皇帝点头的,严家其实就是奉旨而为,现在拿出来说事,不是打嘉靖皇帝的脸吗?
“殿下,这份罪状不行。”
魏广德草草看完后就摇头说道。
“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