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万盛世 第945节
“这么说来,此议可行。”
吕调阳听了魏广德的介绍,当即也动了心。
可以说在内阁里,真正支持海运的只有魏广德一人耳,其实吕调阳和张居正的看法相似,都担心大海行船的安全,并不愿意发展海洋事务。
实在是风险难料,既如此不如不碰。
在真实的历史上,虽然隆庆六年由高拱支持下,朝廷将每年海运漕粮十二万石定为永例,但是在次年,也就是万历元年,高拱被驱逐后,就因为福山岛漕船毁损一事罢停。
而在废除海运漕粮后,张居正也担心黄河水患再次阻碍漕粮北运,所以翻出被高拱自己放弃的胶莱运河之议。
可以看出,在历史上的万历元年,张居正除了提出考成法外,其他的作为多是在拨乱反正当初高拱的施政策略,几乎将高拱的国策全部废弃,又将高拱废弃之策全部搬出重新研究。
等魏广德注意张居正时,见他此时已经低头,似乎也在思考。
确实,朝廷一次性拿出数百万两银子开新河无异于天方夜谭,根本就支持不起这样的国策。
可若是将几百万两银子的支出分五年完成,一年几十万两银子,貌似又有可行之处。
张居正之前预算胶莱运河时,就是考虑朝廷拨付几十万两银子,山东地方筹集剩余差额。
虽然这样会造成山东百姓一年的赋税上涨,但一年时间完成胶莱运河后,商贸发展也会惠及百姓,还是之后无数代,也算是功在千秋荫庇万代的大好事。
不过魏广德提议建新河的事儿,貌似更有利。
毕竟元朝就尝试过胶莱运河,之后废弃,高拱当初也派人实地查勘过,也是言不可行。
看见,胶莱运河开通确实有巨大的风险存在,这不是财政能不能负担的事儿,而是能不能达到预期效果,也就是走漕船。
倒是改运河,在邳州改航道的事儿听起来似乎风险更小些。
张居正既然关注漕运,自然知道绕不过去的就是徐州段,此处行船风险极大,史书中有“徐、吕二洪者,河漕咽喉也,自汉唐来,粮运皆避之”的说法。
“工部认为开凿新河道,避开徐州段运河,就能保漕运畅通?”
张居正此时也不想逮魏广德的小辫子,关键这些可以作为攻讦的借口,但说出来也得有人信才行。
大明快二百年基业了,还扯前朝,谁信啊。
倒是魏广德说五年开河,只召集沿河民夫利用农闲开凿新河的方式,确实很有吸引力。
“从南阳新河可知,只要运河避开黄河,航道就不会受到威胁。”
魏广德很直接的说道。
这点确实已经验证,当初朱衡主持的新河,虽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徐州段运河的问题,但这几年黄河水患都没有威胁到新河,这就是明证。
“给工部下条子,让他们再次辩论胶莱运河和迦运河之利弊,看到底哪头更合适。”
张居正毕竟是首辅,他更多的还是考虑国政。
虽然身边有人建议依旧维持原运河河道,发民夫筑河坝、疏浚河道,保持运河畅通,可黄河水患终究无解。
若是迦运河真能避开黄河水患,似乎也是可以考虑的。
第888章求降
从首辅值房出来,魏广德回到自己值房,就直接提笔给工部下了条子,要求他们重新讨论胶莱运河和迦运河之利弊,同时对两条运河所需耗费进行大致估算。
惟一单独注明的,就是迦运河按照五年时间,利用农闲时间开凿而不是如这时期朝廷其他河工那样,一次性征集大批民夫连日连夜赶工,争取最短时间完成的模式。
条子写好后,魏广德把条子交给芦布,让他派人送往工部,直接交到尚书朱衡手中。
魏广德不知道的是,今日不经意的意见以及和张居正在值房里发生的争论,对大明的历史走向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
原本历史上,自弘治年后,黄河逐渐频繁地于归德、曹、单和丰县一带向东决口,洪水漫淹鱼台、沛县一带泗河,运道屡被淤塞,山东南部运河不再畅通。
时任工部及总河都御史翁大立于隆庆三年和四年,先后三次向朝廷奏言:改开新渠,以避黄泛。
“于梁山以南别开一新渠,以避秦沟、浊河之险.比来河患不在山东、河南、丰沛,而专在徐、邳,故先欲开泇河口以远河势。经久之策……在开泇河以避洪水”。
翁大立的建议,当时不仅未被采纳,自己还因延误漕运而获罪罢官。
然而自他开始,却引发了一场长达三十七年的“泇河之议”。
隆庆五年四月,黄河又在邳州决口。
这时工部尚书朱衡又奏请开泇河,于是朝廷命礼科给事中雒遵前去勘察。
雒遵勘察后上言,开泇河虽然取道便捷,但施工实在艰难,并列举了“开泇三难”。
隆庆皇帝看了这个奏议,下令再次勘查。
这一次,总河都御史万恭回来后对朱衡讲述所见所闻,让朱衡转变了看法。
奏报开泇“有三难,大略如遵指”,并说现在的漕河已经畅通了,徐、邳之间堤高水深,不必再另行开河了。
这个奏报再加上万恭提出的“开泇六难”、“永罢开泇之策”之议等,使朝廷上反对开泇的意见占了上风,这样开挖泇河的事也就作罢了。
朱衡当着魏广德的面再次提出开迦运河,其实也是相对于胶莱运河,开凿迦运河要实际一些。
最起码,新河完工后可供漕船通行,而不是如胶莱运河般,因为水量关系只能过吃水较浅的船舶。
时光又至万历三年二月,时任总河都御史的傅希挚再次上疏朝廷,重提开挖泇河。
他在《开泇疏》中系统阐明,治理黄河应当从它最大的祸患着眼,一定要使它从根本上得到治理。
傅希挚在疏中批驳了开挖泇河的“三难”之说,称自己派钻探、测量和绘图的专人到“三难”的地方逐个勘察,得出的结论是可以解决上述难题。
傅希挚关于开挖泇河的奏疏,详细写明了解决办法,如此深入详实、精准透辟,入情入理,势如高屋建瓴,实为一篇治水理论的杰作,这与一些官员奏章中常有的那种空泛、教条、庸冗之风,形成鲜明对照。
其基于实际的真知灼见,产生了强烈的说服力,这不能不使当时的万历皇帝为之赞赏。
万历看后,即命工部都给事中侯于赵,会同傅希挚和巡漕御史刘光国,共同提出一个明确具体的议案来回报。
开挖泇河之役,看似已经说动了万历皇帝的心,即可成为现实。
然而,侯于赵实地查看后,却提出了一些实际的问题,认为应该先开凿良城伏石,事先修好丰、沛的堤防,再慢慢商议动工开挖泇河的事。
主管此事的工部在呈报中的说法,也与侯于赵一样,“谓开泇非数年不成,当以治河为急”。
万历皇帝听后,很不高兴。
责备侯于赵等人阻碍这件事,对其勘察的奏议表示质疑,并说这和傅希挚的奏议大不相同,指责他们是“不能靠其办成大事的人”。
但实际上仍听任了他们“先治黄河后开泇“的想法,使开泇之议再次泡汤。
至此,“开泇河”之议已成为一个烫手的山芋,对朝廷来说拿不起又放不下,朝臣们对此更是忌惮慎言,再不敢触碰这个话题。
这种情况持续到万历二十一年,黄河又决口下漫沛县、徐州,漕运再次被阻。
当时舒应龙任总河尚书,他借宣泄微山湖及其鱼台等县积水的议题,奏准在韩庄开一支渠,从韩庄向东,引湖水经过彭河走泇。
韩庄支渠开挖虽然仍没有解决运河避开黄淤的问题,但它却在很大意义上揭开了开挖泇河的帷幕。
之后在万历二十五年和二十八年黄河大水之际,黄河又在徐州黄堌决口,河道向南迁移,徐州、吕梁以下河段几乎断流。
到此时,开挖迦运河已经由考虑变成必须,朝中大臣这才开始支持此议。
在刘东星主持下,于原来舒应龙开挖的韩庄支渠基础上,对河槽加宽加深。
刘东星排除种种困难,终于在万历二十九年开通了泇河。
并于韩庄向北在湖东开河四十五里,以便纤挽船只,避免湖中行船风险。
泇河虽然初步开通,但尚不能通运,仅能通行小船:“河身尚浅,水二、三尺不等,江浙、湖广粮船重大,艰以通航”。
万历三十一年,时任总河侍郎的李化龙再一次提出开挖泇河通运,并于次年正月上《请开泇河酌浚故道疏》,其中提出开泇河的“六善”、“二不疑”说,更全面阐述了开泇通运和避黄的必要性及益处,言之具体而现实,深得万历皇帝的赞成。
诏命即刻集中力量开工,为漕运大计做好长远的打算。
李化龙循旧迹,自夏镇南李家口向东经种口,渐转东南郗山,至韩庄折向东,经台儿庄转东南至邳县直河口入黄河,全长二百六十里,统称泇河,至万历三十二年五月通航。
至此,后世可见的京杭大运河才算彻底确定下来,直到新中国建立,运河依旧保持着现在的河道,再未改变。
实际上,迦运河的开通,基本上解决了黄河水患对漕运的阻碍,用清代治河专家、河道总督靳铺的评价说:“有明一代治河,莫善泇河之绩。既避黄河之险,又资泉湖之利”。
综观明代围绕山东南部的治河保运,朝廷大臣在主张上形成两派:即“借黄行运”派与“避黄行运”派。
“避黄行运”派的主张从翁大立、傅希挚、舒应龙、刘东星、李化龙等人的议奏中,已看得比较清楚。
主黄派以潘季驯、万恭、常居敬等为代表,他们认为当时的根本问题是黄河,只要集中全力把黄河治好,既可以使百姓摆脱黃祸,又可以借黄行运。
潘季驯在万历年间开始尝试用束水攻沙法,治理徐淮黄河的成功经验证明,黄河淤塞运道问题是可以解决的,而不必分散力量再开新河。
在“泇河之议”中,以潘季驯为代表的主黄派反对开泇河。
在泇河开通之后,他们又认为开挖泇河是不成功的,严重贻误了对黄河的治理。
虽然泇河开成以后,泇河经常河浅没水,而到夏秋就受沂河、武河和京河的山洪冲击,出现大量淤沙。
泇河新渠在明末又不断进行了拓展、疏浚,其建置不断完善。
到了清代,完全接受了开挖泇河的成果,并把它作为京杭运河的主航道,旧运道被完全废弃。
而现在,大明万历年间河政已经发生了明显变化,在魏广德坚持下,迦运河避免了此后长达二十年的争论,在其推动下直接进入明廷视野。
当晚,朱衡就到了魏广德府邸,他来自然是要问清楚内阁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思考过了,与其再次尝试胶莱运河,不如开挖新河渠,避开黄河之险。”
魏广德对朱衡解释自己的理由,“在张居正心里,依旧是漕运的重要性远大于海运,我在内阁话语权不如他重,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
支持开挖迦运河,保住漕运畅通,对朝廷有利。
迦运河开工,不代表黄河就不治理,在我想来,黄河依旧要治,只是这次只是治水,和保运没有任何关系,想来对于治水之人来说,承担的责任就要小一些。”
“五年?”
在朱衡问询的时候,魏广德给了肯定的回答。
“工程浩大,需要求稳,第一年主要是再次确认开河的可能性。
之前你说存在一些难题急需解决,工部要召集水工方面行家商议解决。
该筑堤的筑堤,该凿石的凿石,务必把准备工作完成。
周边水系要详细调查,对调水也要有详细的计划,切不可因为水量影响行船.”
魏广德把自己考虑统统向朱衡解释一遍,最后才说道:“这些年漕运因为黄河水患屡屡断航,我希望迦运河建成后,漕运能保持持续顺畅。
只是黄河过水时,稍稍停留数日还可接受,但若因此断航是断不能接受的。”
朱衡闻言想了想才说道:“既如此,那我抽空亲自走一趟,带人先实地查勘一番。”
“心中没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