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 第691节
这说的自然是庆国内部那些军方的大老们,如果这些人集体站到皇帝的对立面,会是什么样的状况?
皇帝没有接范闲的话,只是静静说道:“朕此次亲驾东山,不止你疑惑,便是那两位大学士也极力反对,可朕依然要来……其一,自然是因为朕在宫中呆的久了,朕想出来走走,看看当年经过的地方。其二,承乾伤了朕心,朕要废他,便要光明正大地废,不能予人半点口实。”
范闲想了起来,身旁的这位陛下,大概算的上是有史以来最勤勉也最古怪的皇帝,自登基以后,尤其是在大的战事结束之后,陛下便再也没有出过京都,没有进行那些盛世之君例行的全国旅游活动。
甚至陛下连皇宫都很少出,范闲只知道在太平别院外看见的那一次。
皇帝忽然顿了顿,微笑说道:“第三个原因很简单,朕便是刻意要给云睿一次机会,看看那个君山会……是不是真的能把朕这个君王给删除了。”
范闲摇头说道:“还是臣说过的那些话,何需行险?何需来此?陛下乃天下之主,一道旨意下去,君山会那些残存立马土崩瓦碎,根本不值一提。”
“是吗?可叶流云呢?”皇帝微微一笑,眉头渐渐舒展。
范闲语塞,此时才终于明白陛下究竟自信到什么程度,原来他以自身为饵,所谋不是旁人,正是那位君山会的供奉叶流云!
庆国大宗师叶流云!这位飘然海外的潇洒强者在野,皇帝陛下在朝,二人互相制衡,妥协,才造就了叶家与皇室之间亦忠亦疏的关系。如果皇帝能够将叶流云斩于剑下,那庆国的内部就再也没有一丝毫的力量能够动摇他统治的基础。
换句话说,叶流云一直是皇帝心头的一颗毒瘤,而今日来大东山,则是借大东山之神妙,割瘤来了!
可是范闲还是觉得无比荒谬,就算您有逾百虎卫,有洪公公这个神秘的老怪物,可是长公主若动,肯定有无数力量配合叶流云,叶流云即便刺驾不成,以大宗师超凡脱俗的境界,你又怎么留下他?
他曾经在杭州城里亲身经历过叶流云半剑倾人楼,所以知道叶流云的实力恐怖到了什么程度——除非用庆国铁骑连营,再加上弩箭不断齐射,或许有可能将叶流云狙杀于原野之上,可是此时皇帝身在孤峰之中,叶流云飘然而至,飘然再去,根本不会给虎卫合围的机会。
至于山脚下的禁军,碍于地势,也无法结成骑兵冲锋阵势。
“怎样能够杀死一位大宗师?”
这是范闲思考了整整一年的东西,他得出了很多结论,其中最保险的当然是隔着五百米,拿着自己当宝贝儿子一样私藏的重狙,狙了丫的——可这种局面不好营造,大宗师们神龙见首不见尾,气机感应太过强大,不大可能站在那里给自己太多瞄准的时间。
怎样杀死一位大宗师?范闲最后才想到最可靠的方法,那就是——用两位大宗师,去杀一位大宗师。
这是很无聊的念头,很废的思维,两个小孩儿肯定能打赢一个小孩儿,两块石头当然比一块石头重,问题在于大宗师这种生物不是量产的产品,而是不世出的天才。
谁能找到两位大宗师?
“所以朕必须要来大东山,因为朕需要一个人,而这个人永远不可能离开大东山,来迎合朕的想法。”
皇帝微笑看着范闲,然后推开了那座古旧小庙的木门。木门吱呀一声,范闲的眼光飘了过去,心脏猛地一缩,眼中闪过无数的惊讶与久别重逢的难抑喜悦。
※※※
言冰云坐在监察院的房间内发呆。今日他没有坐在那间密室之中,因为……院长大人坐着轮椅回了京都,回到了他自己的房间之中,而言冰云暂时获得的权力也很自然地交还了回去。
他是四处是主办,房间也靠着临街那一面。窗户上没有蒙着黑布,外面的阳光直接透了进来,照得房内明亮一片,站在窗口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皇宫金黄色的檐角。
皇宫里没有主人,陛下的御驾这个时候已经到东山路了吧?言冰云想着,自从陛下离京之后,京都的人们都老实了起来,没有给监察院太多的难题,大约此时此刻,谁都怕被远离京都的陛下怀疑自己什么。
然而外松内紧,谁都知道陛下此行祭天的主要目的是什么,自然不可能让太子留宫监国,于是太后再次垂帘,而大皇子掌控的禁军小心起来,京都守备师也加强了巡查。
陛下留下最关键的一手,当然是传召监察院院长陈萍萍入京。这位长在陈园的老跛子,此时终于回到了阴森的院中,冷漠地看着京都的所有细节,警告着那些心怀不轨的人。
第一百一十章 心中言
大概过了一下时辰,言冰云关好了窗子,坐回了椅上,从怀中掏出一个绣的十分漂亮的荷包,从里面掏出几粒瓜子送到唇里,细细地嗑着,显得十分无聊,只有当目光落在荷包上时,才会变得温柔与多情起来,这荷包是沈大小姐绣的。
小言公子这几天格外悠闲,不需要再总领院务,又不需要像一处职员那样敏感到病态地监察朝官,除了日行的四处事务外,他并没有太多事情做。
——燕京与沧州中间的那片荒野上,上杉虎吃了燕小乙的一个大亏后,便平静了下来,北齐人虽然递交国书斥责,可是误伤调查还在进行中,上京城没有异动,东夷城那边也极为安静。
四处要管的事情就是这些,而且陛下出京之前,四处已经放出了足够多的假消息,务必保证两方势力的安静,言冰云相信凭借监察院的能力,北齐皇室和四顾剑就算知道皇上出巡的消息,也没有办法在极短的时间内反应过来。
而且他是不得不悠闲,因为就算没有这些差使,可是启年小组的京都一枢还在言冰云的控制下,依理讲,像陛下出巡这种大事,他应该提前通知范闲……而很让人想不明白的是,陈院长一朝归京,便将他这个想法压了下来,很决绝地压了下来。
这正是范闲在澹州时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言冰云此时还不知道范提司已经和御驾会合,心中还在隐隐茫然着。
同时紧张着。
京都看似平静,禁军京都守备加上那位浑身透着黑暗恐怖气息的陈院长,没有可能会发生什么大事。如果要发生大事,应该是远离京都的陛下身边……
言冰云苦笑着站在窗口,看着楼下的天河大道,不远处的皇宫。他的地位并不高,但是他的角色很复杂。他是监察院实际上的三号人物,是范闲的亲信,但他的父亲却还有另一个身份。最关键的是,他是当日陛下亲召入宫的年轻人之一,一夜长谈之后,又拥有了另一个身份。
难怪陈院长一朝回京,便压住了自己,想必院长大人对自己也有些看法。
至于为什么陈院长不让自己通知范闲,言冰云凭借自己得天独厚来自三方的消息,隐约猜到了一丝真相,却开始惊恐于这个真相——难道陈院长就算死了陛下的身边会出大事?所以才想顺水推舟,让范闲离御驾越远越好!
可是院长对陛下如此忠诚,再如何疼爱范闲,又怎么可能把范闲的安危看的比陛下的生死还重?
丁当丁当的铜铃响了,京都各大衙门里最特殊的归家信号响起,监察院那座方方正正的楼里走出无数行色匆匆的官员。他们不是去忙着播洒坏水,只是急着回家。特务也是公务,监察院里也都是公务员,和平常人没什么两样。
言冰云没什么好收拾的,迳直出了楼子,坐上了自家的马车,急匆匆地回到子爵府中,没有去和沈家妹子谈谈情说说爱,直接找上了父亲的书房,开口问道:“秦家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
言若海看了儿子一眼,摇了摇头,说道:“你在院里管着四处,崤山冲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
崤山位置特殊,恰恰掐在东山路的进口处,此地在庆国东北,与东夷距离不远,但由于澹州与东夷之间无人敢穿越的原始密林,所以两地间的交通主要是凭借海上,或者是绕过崤山。
本来东山路里没有什么太大的可以威胁到御驾的力量,但是崤山却刚好横亘在由东山路回京的路上,最关键的问题在于……言家父子都清楚,在那个山冲里一直训练着秦家老爷子的秘密亲兵,年关时曾经在京都郊外狙杀范闲的队伍,便是秦家瞒着朝廷从崤山调过来的。
“崤山冲那边一直安静,自从那件事情之后,院里一直用极大的精神盯着那边,如果一旦有异动,瞒不过我们。”言冰云稍微放松了一些,坐了下来。
言若海微笑着说道:“我们知道的事情,便是院长大人知道的事情,便是陛下知道的事情。陛下既然敢带着两千禁军去大东山祭天,如果不是没将崤山冲里那点儿人放在眼里,便是相信秦老爷子的忠诚。”
“忠诚?”言冰云叹了一口气,“暗中狙杀朝廷重臣,也算得上是忠诚?”
“忠诚分很多层次,上次的事情或许陛下已经怀疑老爷子的忠心,可事实上,臣子与陛下本身总是有差别的。”
言若海顿了顿后认真问道:“我已退职本不应再问,可是还是好奇,定州那边有没有什么问题?”
言冰云摇了摇头:“年初斩了六百名胡人首级,本来应该此时回京报功,但明显叶重也是担心宫里疑他,所以将队伍留在了定州,不敢在陛下不在的时候归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