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 第910节
大部分事不关己的官员们隐约猜到了小公爷去孙府是为了什么,心中惊骇之余,不禁也有些小小的兴奋,这京都,已经太平太久了,看看小范大人怎么欺侮大学士和各部大人,也算是出不错的好戏。
第六十章 席中假孟浪
庆国以孝治天下,所以当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从国库里搬了那么多银子替死去的太后修建陵墓时,当时的舒胡二位学士也只是表面上表示了一下担忧,而范闲更是懒得理会这件事情。
今日孙敬修是替自己的老母亲做寿,所以比起他自己来说要紧要得多,也正是借着这椿事情,他才有胆子去请范闲。只是当小范大人真的携着晨郡主的手踏入府前正门时,孙敬修依然难抑地激动起来。
他这几个月过得风雨飘摇,似乎一瞬间内,所有的官员衙门都开始盯着他,让他如芒刺在背,不得安生。思来想去,他终究还是想到范闲的头上,只是孙府与范家其实并没有太深的关系,他也不知道究竟成不成。
成了,虽然孙敬修的唇里有些发苦,有些黯淡,有很多对女儿的歉疚之意,但是看着范闲的清俊容颜,仍然极恭谨地行了个礼,然后将这一对璧人迎进了府中。
府里早已经安排得妥当,一应女客都在后园,前宅坐的都是京都府的主事官员,真正给朝中大员们专门空出来的前后三厅,此时却是空荡荡的,十分刺眼。
范闲随着孙敬修往内里行去,看着那些空无一人的长桌,忍不住笑了笑。林婉儿在他耳旁轻声说了几句什么,便在嬷嬷们的陪伴下,在孙府女眷的小意服侍下,往后园而去。
往西厢一转,范闲跟着孙敬修进了书房。他此时已经知道,靖王爷和柳国公已经到了,两位尊贵的老人家,此时正在和孙大人的母亲说着闲话,年纪辈份到了这个份儿上,也没有太多的讲究。
书房里十分安静,范闲看着孙敬修,笑着说道:“孙大人,你可着实不是个聪明人。”
还没到开席的时候,孙敬修怕怠慢了小范大人,所以亲自陪着他入了书房。此时下人们的茶还没有端来,对方却已经极平静极直接地说出这句话,孙敬修不由心头一震,半晌讷讷不知如何言语。
“我有些好奇。”范闲看着他,和声说道:“你往年向来是不搞这些揣摩圣心的手段的,为何今年却反其道而行之,偏生要借我的势头,看一下官场里的动静?大人并不是一个念栈权贵之人,实在是令我有些意外。”
孙敬修沉默半晌后,十分诚恳地揖手而拜,说道:“敬修自问做这京都府尹还算讲究,还请大人垂怜。”
范闲轻轻地敲着桌子,似乎是在思忖其间的分寸。他也没有料到,孙敬修会如此直接地提出要求,只是他也喜欢比较直接地谈判。片刻后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宫里我替你去说说。”
“贺大人那边?”孙敬修大喜过望,但脸上还能保持着平静,微颤着声音问道。
范闲微垂眼帘,说道:“他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我可管不着他。”
孙敬修心头微震。
范闲抬起头来,微笑说道:“不过他也只是在门下中书行走,如果胡大学士不点头,他拿你这个京都府尹能有什么法子?”
书房里的对话很简短便结束了。范闲没有让孙敬修当着自己的面,吐露什么肝脑涂地的肉麻言辞,彼此心知肚明,范闲既然肯帮孙敬修这样大一个忙,孙敬修这条命也只有卖给范闲——京都府尹不是闲职,而孙敬修一眼往官场上望去,竟也只能看到范闲一个人的后脑勺,他是别无选择。
就在范闲和孙敬修闲聊的空子,孙府的管事仆人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府外络绎不绝行来的官轿,那些在朝堂上有名有姓的大人们,满脸含笑,十分温和地前来拜寿……他们不禁在心里想着,先前这些大人跑哪儿去了?
有下人往书房里通知了一声,孙敬修不由苦笑了起来。他知道这些大人们的态度之所以转变得如此迅速,全部是因为小范大人亲自到来,而且还请了靖王爷和柳国公二位当开山斧。
范闲看出了此人心中的那抹苦涩,笑着说道:“官场之上的事情便是这般无耻,你在京都府里熬了这么久,也该习惯些才是,不然总生这种闷气,又能多熬几年?”
孙敬修点头受教。
正厅里只开了三桌。一应女眷都在后园自由周到地安排,范闲只是随着婉儿去陪那位孙老夫人说了几句闲话,便退了回来。
上席中间的主位暂且空着,靖王爷自然毫不客气地坐在了最尊贵的位置上,柳国公则是坐在了斜斜相对的二号位置上。二位长辈也是认识了一辈子的人物,虽然坐得有些远,说起话来倒是声音极大,闲聊变成了吵架一般。
靖王爷一如往常般满口污言秽语,一句话便要带几个XXX,弄得厅内三张桌上的官员都有些不自在,偏生柳国公当年也是从军里退下来的人物,对这一套惯是熟悉。
孙敬修此时正在招待其余的官员。范闲坐在靖王爷和柳国公中间,陪着笑,陪着聊,陪着吃喝,倒也自在。靖王爷与范府乃是世交,交情自然不提,而柳国公则是柳氏的亲生父亲,从面上算着,倒是范闲的外祖父,范闲自然也是恭谨无二。
陪着柳国公说了说澹州那边的事情,柳氏如今过得极好,这位当外祖父的当然也是放心无比,加上有范闲照看着,国公巷里的儿孙们都有自己的一片天地。
而与靖王爷聊天,则有些头痛,因为这位老王爷三句话不提,便要隐隐扯到医馆之类的事情上。范闲在心里暗叹一声,也不知道弘成和若若之间到底有没有可能。
说到世子李弘成,年节过后,他身为定州大将军,总不可能老在京都里与大学士打架,有些无奈地悻悻返西,却在澹泊医馆的外面留了一队亲队,日日盯着动静。皇帝陛下知道他胡闹,也是好生生气,却也没什么法子。
客人们渐渐来齐了,三位尚书,二位正卿,七八个侍郎,整个庆国朝堂上的重要大臣们,竟然是来了一大半。以京都府尹的面子,自然是收拢不了这么多重要的大人物,但是范闲的面子却有这种杀伤力。
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范闲倒有些头痛起来。这些尚书侍郎们过来见礼,他自然要起身回礼,接受一下体贴的问候,三桌人见下来,也有些累了,然而这还没算完,外院里还有那么多官员,竟是轮流着进来向他请安,根本不肯放过这个难得的与小范大人见面的机会。
一轮下来,整个厅里飘荡着马屁之声,范闲硬是被拍得脸色数变。被数十位官员奉承着,滋味也是大不好受。
酒过三巡,又有一位大臣开始提及范闲在东夷城立下的不世之功,所有人望着他的眼光都变得炽热起来。此时已经没有几个人会在意大学士贺宗纬,毕竟这位小公爷乃是陛下的亲生儿子,并且这些年替南庆立下了这么多功劳,真真是红的发紫的角色。宰执之辈又能如何?便是裂土封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范闲有些头痛,心想这些官员到底是来给孙府老太君祝寿,还是专程来给自己拍马屁?不过说到底他也理解,如果不是专程来拍自己马屁,这些官员何必前来?
靖王爷明显对于东夷城的事情也极感兴趣,将他拉到身旁细细地问了些机密之事,只是条约谈好至少还要大半年时间,范闲也无法明说什么,只是拣不重要的一些事情,偷偷地告诉了这位老花农。
品秩不高的官员,可以不在乎拍马屁的模样,但是那些坐在正厅中的尚书大人,侍郎高官们,却还是要摆出一副平静的模样,只是偶尔将目光往范闲的脸上扫视一下。
范闲却是视若无睹,他知道这些人在等着自己发飙,然后准备看一下到底如何处理后面的事情。
日头渐移,外面的闹酒之声也停歇了下来,靖王爷与柳国公吃了几杯酒后觉得头有些沉,身子有些乏,也懒得看接下来的事情,觅了个由头便告辞而去。
孙敬修毕恭毕敬地将两位贵人送出大门,才折还回正厅,微微思忖片刻后,吩咐下人守在正厅之外,注意着动静。
他迈步而入,与厅内三桌上的大人们告着罪,呵呵笑着说着闲话,又推辞了会儿,才真正地坐回了首桌的主位之上。
此时正厅内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下意识里停箸放杯,看着面前的各色菜肴,用脸上端宁的笑容,表现着自己的官家气派胸襟,等待着接下来的事情。
先是孙敬修很诚恳地表达了谢意,如何云云,然后他也住了嘴,坐在范闲的身旁,极为沉稳。
范闲眼帘微垂,缓缓放下手中的筷子。象牙筷搁在青瓷箸枕上,发着轻轻的丁当响声。
所有官员们的心中都被这声音敲了一下。
一片有些令人难受的沉默,整个正厅安静一片,与院间的热闹,后园的丝竹声比较起来,更是幽静到了极点。
“孙大人官声如何,本官就不赘言了。”范闲抬起头来,轻启薄唇,缓缓说道:“陛下在私下也是多有言辞嘉勉的。”
席上诸位官员听着这话,觉得好生讽刺,如果陛下真的很喜欢这个京都府尹,贺大人怎么可能会放出那个风声?只是……小公爷说私下?唉,人家父子二人私底下说了什么,有谁会知道?难道席上这些人还敢当着陛下的面去问些什么?
“诸位大人同朝为官,谁都有个不顺之时,还望互相帮衬帮衬。”范闲的这句话说得极没有水准,首先是把孙敬修的窘境摆了出来,在锋头上便落了下风,而且连帮衬这种行商的言语都摆了出来,吃相未免显得难看了一些。
只不过水准这种东西,总是要看角色的,皇帝陛下就算写首白狗身上肿的打油诗,词臣们也要大肆歌颂,所以当范闲这般说后,席上所有的大员们都在捋须点头,深以为小范大人此言大是简约而不简单,十分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