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臣风流 第368节
周楠:“正是。”
中年书生:“如何想治《春秋》?”明朝读书人在参加科举的时候,四书是必修科目,至于五经则只习一经。春秋在五经中难度最大,所以,一般的书生大多选学《诗经》或者《礼记》。
周楠:“圣人之言可用春秋事补之。”意思是,孔子周朝人。他的很多思想都来自于春秋那个时代,反应的是春秋的社会现实。因为春秋距离现在时代实在久远,很多东西大家也弄不明白。那么怎么办,去读《春秋》看看那个时代的人是怎么做人做事的。如此,自然就能读懂孔孟。
中年书生抚掌笑道:“不错,不错,有些意思。你是周楠,更深露重,你让老夫立于中宵,不是待客之道。”
周楠闻言只想翻白眼,你都找上门来了,还问我是不是周楠。张先生,你比我还能装逼啊!
心中虽然腹诽,周楠还是恭敬起站起来一揖到地:“正是周楠,敢问先生何人?还请进屋一叙。”
“主人有邀,却之不恭。”中年书生大步走进书屋,一把将周楠扶起:“我是张居正。”
周楠装出惊骇的样子“哎哟”一声,道:“原来是太岳先生,小子何幸,能见到前辈,诚惶诚恐,不胜荣幸。”
张居正能够进书屋来,又报上姓名,显然周楠刚才的应对中了他的意思。
今天这事有门。
周楠心中继续腹诽:和读书人说话真是累,大家有话直说不好吗,何必要引经据典半天,死那么多脑细胞,消耗那么多热量?
问题是,明朝读书人说话玩的就是这么一套,谦谦君子,含而不露。若你月亮下耍大刀——明侃,只怕老张立即就会调头而去。
张居正道:“我就是张居正,张居正很了不起吗?”
这不是废话,这可是明朝历史上第一大政治家啊!
张居正又微笑着吟道:“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缠绵思尽抽残茧,宛转心伤剥后蕉。三五年时三五月,可怜杯酒不曾消。”
“不错,不错,如此好的诗句,我却是写不出来的。周楠小友,你也很了不起啊!”
周楠听他背诵自己的作品,禁不住心花怒放:“诗词乃是小道,不过是学生平日里消遣之作。既不能治国,又不能平天下,其实也没有丝毫的用处。”
张居正:“不然,用之陶冶情操还是很不错的,能写得一手好诗词的,人多半错不了。”
“先生请坐。”周楠忙为张居正整茶汤。
他自忙碌,张居正则背手含笑打量着书屋中的情形。
只见,屋中书香、红泥小火炉、蒲团、素琴,却有一种别样的清雅。尤其是墙上那个条幅,上书“天行健,君子以自墙不息”落款处正是淮安周楠。却是墨色发亮,力透纸背,显示出不错的功力。尤其是那汲汲进取的气势,跃然而出。
张居正虽说是读书人出身,学养深厚,可历来注重实务。这字却是中了他的意,忍不住赞了一声:“好字,看得出来,小友志向不小啊!”
古人说话做事讲究的是含蓄,被一个翰林学士,未来的内阁首辅这么说或许不是什么好事。
但周楠却是不惧,道:“周楠当年遭遇大难,靠着一股不屈之志才挺过辽东十年。若不立志向,只怕早就沦落了。况且,我辈读书人读书为什么,最终不也是修齐治平?所谓,风声雨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事事关心。”
说着话,就将一杯清茶递过去。
张居正眼睛大亮,喝彩:“好一个风声雨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事事关心。确实,读书人最终的人生理想乃是经世济用。”
看着不卑不亢立在自己身前侃侃而谈的周楠,他仿佛看到少年时的自己立于长江边上,和三五好友立宏愿发大志时的情形,一转眼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这个周子木已经快三十岁的人了,这个年龄的人经历过人生的风雨洗礼,已然成熟,确实到了做事的时候。宝剑,正是出鞘的时候。
二人坐下说了几句经义,又喝了几口茶,周楠道:“张先生深夜光临寒舍,必有见教,小子聆听先生教诲。”
时间已经不早,也没必要再扯闲篇,是时候进入正题。
周楠今天面对的是天下第一精明人,心中不觉一阵紧张。
张居正:“前番李子实上奏折请景王离京就藩,你在李伟家说,景王是亲王按照朝廷礼制年满二十就应该之国,裕王也是亲王,也应之国,此事小友怎么看?”
他口中的李子实就是如今的内阁阁老,武英殿大学士李春芳,裕王府的侍读学士,如今王府系的一面旗帜。
张居正一开口就说景王不离京去安陆一事,周楠身子一凛,立即明白老张这话有两层意思。第一,问周楠的政治立场;第二,考较于他。
首先问的是,周楠对景王怎么看,第二问景王如果不离京怎么才能让他走。
周楠心道,其实第一个问题不用回答。他在李伟家的表现已经能够证明自己不是景王的人,至于后面这个问题却有些难。
裕王府人才何其之多,景王死活要赖在京城,估计他们也在思索应对之法。可是,正如他所说的,两个王爷都是亲王,裕王并没有进储君之位,名不正言不顺,要就藩,大家一起去。弟兄俩,谁也别落下了。
景王若是纠缠于这一点,朝廷理亏,也拿他没有办法。
除非现在就确定裕王储君之位。
可是“二龙不相见”可是笼罩在嘉靖朝的一大禁忌,如何打破得了?任谁也不敢冒着触怒皇帝的危险哪壶不开提哪壶。
周楠心中飞快地转动着,突然有了个主意,小心地说:“如今的关键是替裕王正位。”
张居正:“谈何容易?陛下是不会立太子的。”
周楠:“学生斗胆说一句,储君之位只是一个名号,君心难测,我等做臣子的也不能妄自揣度万岁心意。天地之间自有公理,这公理就是人心,这才是此事的关键。”
张居正何等人物,立即明白周楠话中的意思。是的,皇帝是不可能立太子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与其在名位上下工夫,还不如掌握舆论给王府造势。
实际上,不但王府众人平日里都是这么做的,就连天子也不断充实王府系的力量,为裕王将来接位做准备。
可是,正如周楠所说,君心难测。事情不到最后,都可能发生变数。
尤其是现在景王和陈洪勾结的情况下。
这两年,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年事既高,手脚已经不麻利了,实在不适合侍侯君前,皇帝已经让他退居二线的心思。倒是陈洪年富力强,做事又合陛下心意。
若陈洪掌握大内,景王又勾留京城不去,一旦到了紧要关头他封闭皇宫,隔绝内外交通,问题就严重了。
也因为有这个变数,朝中的人心难免浮动。一旦景王就藩的事情不了了之,这人心的变动就把握不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