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国的水晶宫 第765节
“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给了你一支军队,要你去平定未来的领地,做的如何了?”皇帝深深地看着儿子。用低沉的声音问道。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很和颜悦色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却给了皇太子更大的压力。
“可是。父亲,那是姐姐的……”
“她已经不是你的姐姐了。当她起兵直接讨伐我这个皇帝的时候。她就已经是你的敌人,圣泉皇家的敌人。奥克兰的敌人!这么简单的道理,不需要我一点点地讲给你听吧?”皇帝厉声打断了儿子的话,冷冷地道:“我是问你攻略卡尔加里的行动做的如何了?你只需要回答我这个问题就可以了,托曼!”
“……我,我……姐姐和已故的迪里奥斯伯父在卡尔加里经营的时间不短了,都是他们的死党。我们的进军并不顺利。”皇太子垂着头,声音小得仿佛像蚊子一般。
“嗯?也就是说,并没有成功?”伊肯的眼睛睁大了,仿佛又一次开始酝酿起了风暴和雷霆,声音在一瞬间忽然森然了下来:“也就是说,卡尔加里亲王,你身为皇帝委派的方面军统帅,再未能成功的情况下,没有得到旨意就擅自回来了?”
“我……”他的儿子将头垂得更低了,完全将自己的脸挡在身下,生怕是让父亲看到自己此时的表情。
寄予厚望的儿子竟然是这么一副怂包样,皇帝理所应该爆发起来,再来一次“皇帝的怒吼”,但不知道为什么,望着对方,他却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也顿时便莫名地多了几分舔犊般的怜悯和温情。
“……托曼,你应该长大了。总是这个样子,却让我如何能放心地把国家交给你呢?”皇帝幽幽地道:“我们现在所面临的并不是一个和平的时代,贵族们需要的并非一个温柔的老好人,而是能强硬领导他们的铁汉啊!”
你自己也算不上什么铁汉,只不过是刷了一层铁漆的木头架子罢了。如果托曼的性格再尖酸刻薄一点,一定会这么腹诽吧。这个时候,这位温柔的草食男孩子却咬了咬牙,就仿佛是下定了什么老大的决心似的:“可是,我们本来是没有必须要打这场战争的。”
“……你想说什么?”皇帝似乎是被儿子突如其来爆发的气场怔住了,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问道。
在那一刻,托曼少年忽然爆发出了自己近二十年的人生中前所未有的勇气和清晰口齿:“父亲,我们和姐姐求和吧。这本来就是一场可以避免的战争。是母亲先要派人去行刺姐姐的,错在我们。现在,您已经将她软禁了,而姐姐的军队也已经数次打败了我们,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您可以将姐姐立为皇储,并且让她担任枢密院首席元老,让她来辅佐您掌管国政,同样许给她将来的帝位。这样一来,卡琳姐姐应该也就没什么理由在继续进军,攻打帝都了……战火绵绵,打扰了历代先帝的寝陵,这还是我们所有圣泉皇家子孙的不孝和悲剧。”
“父亲,我们讲和吧。”年轻人小心翼翼地看着父亲顽石般的表情,又补充了一句。
“呯!”黄金的酒杯忽然砸在了他的脸上,红色的液体流淌下来,几乎糊住了他所有的视线。
“你给我住口!到底是谁人教的你,让你说出如此狂悖昏聩的蠢话出来!”皇帝的声音就仿佛利剑划破了黄油似的,直接穿透了托曼所有的心理防线,在他的心理轰轰响起,可怜的年轻人终于承受不了这样的压力,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你难道不明白吗?我是奥克兰的合法君主,所以我的意志才会是绝对的。我已经软禁了你的母亲,并且承诺会给卡琳公正的审判!可是她呢,她却驱赶了我的使者,立起了叛旗,攻打帝国的合法领主和军队!她已经是整个圣泉皇朝开国以来最大的叛贼!可是你呢,你却要让我和她谈判?让神圣奥克兰的至高君王,去和一个叛军领袖谈判!……不,这不仅仅是谈判,而且还是妥协,祈求,匍匐在她的面前,祈求她的宽恕?”伊肯拍打着桌子,仿佛要将桌子砸碎,他的另外一只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如果有另外一个人在场,一定不会怀疑,暴怒的皇帝绝对有可能会在任何一秒钟将自己的剑拔出来,当场砍杀自己的儿子。
不过,皇帝最终还是没有这么做。他似乎有一口气喘不上来,发出了剧烈的咳嗽声。被吓破了胆趴在地上的托曼露出了担心的神情,但压根不敢接近父亲,甚至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虽然你是我的儿子,但如果下次再有这样的蠢话,我会亲手杀了你!”皇帝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完了威胁,然后疲惫地挥了挥手:“退下!我可以开恩允许你在帝都修养三天……然后,给我立即滚回军中去,拿不下卡尔加里,不要回来见我!”
伊肯皇帝便用这句话为父子之间并不愉快的交谈画上了句号。
...
第八百零九章 毒果
年轻的皇太子以近乎于逃命的姿态退出了永辰宫,可即便如此,在他亲手关上大门之前,依旧咬着牙,憋着双目中快要涌出来的泪水,用祈求的目光最后地望着自己的父亲。
托曼依旧没有放弃最后一次“和平”的努力。可是,他的父皇却不声不响地坐在原来的地方,甚至都没有用正眼再去看他一眼,整个人就仿佛成了一尊没有感情,用最冰冷的岩石制成的雕像,再没有任何属于生命的光泽和弹性。
年轻的皇太子失望地垂下了头,将自己和那已经完全陷入沉思的父亲隔离在了门的两边。
我的妻子自以为是,做出来的蠢事让我到了现在都必须要承担其恶劣的后果。皇帝想,我明明一直扮演着奉公守法公正严明的形象,现在却必须背负着“弑亲”的形象……而时间,却必须要是一辈子。
我的继承顺位明明就在卡琳之上,我明明是这个帝国最合理合法的继承人,却就是因为这样的蠢事,却被那么多人的怀疑和审视,甚至便连大圣堂的主教们都拒绝表明态度,宣布我帝位的合法性。现在,我这位真正的奥克兰皇帝,被帝都的老百姓们偷偷地称呼为“弑亲的伊肯”。我的侄女明明是帝国的叛逆,却被很多人视作真正的天选之主,圣光之艾丝蒂尔的再临,就差再一次称呼她为光辉女神赛罗克希亚的转世了。
现在,被我寄以厚望的儿子又是这个样子。他如此的懦弱,窝囊,天真,明明已经成年了,还依旧幼稚得仿佛一个孩子、哪怕是那几个被被母亲娇惯得不成样的女儿都比他更明白政治和权力的现实与残酷性。他居然还真的以为。争夺至高帝位的权力游戏,会是一场黑白分明的对错判定吗?他居然还真的以为,他的姐姐会在马上就要夺取至高权力的那一刻。却放我们全家一马,然后乖乖地来我的麾下做个忠诚有能的臣子?皇储?枢密院的首席?若是卡琳真的愿意和我站着一起。这样的地位又何足道哉?
我的领主和大臣们也大多是蠢货。他们腐朽,愚昧,看不清现实,也不愿意接受改变,便是连自己的领地和军队都保不住,更无法给他们陷入危险的主君以任何的帮助。
我的军队和将军们更是可耻的背叛者。明明是太阳王陛下一手打造,直接听命于中央皇庭的新式军队,号称“皇帝真正的剑与盾”。“帝国真正的保卫者”,明明都被百姓和贵族们畏惧地称呼为“禁军”,可他们却偏偏对我这个合法皇帝的命令阳奉阴违。最关键的是,你们不听命也就罢了,躲在帝都郊外的要塞军营中也就罢了,可每个月依旧堂而皇之地跑到帝都要粮食和军饷,顺便还理所当然地要求过年过节时候的双薪和赏赐。
伊肯皇帝并不是没有动过断掉这些不听话的禁军的补给的念头。不过仔细想一想,五个军团的禁军超过了十万人,其中还包括同样有着太阳王赐名和军旗,被称为“御林军”的第一和第三军团。以及超过一万人的奥克兰王牌兵种——狮鹫护旗骑士。这些人现在只是不表态而已,天天都在军营中日夜操练,仿佛内战从来没有发生过。他们并没有向自己宣誓效忠。同样也没有任何跑到北方和“叛军”回合的念头。可是,若自己真的动了一点没担待的小心思,怕是会真的逼迫人家做出和绝烈的选择了。
我明明是皇帝,却必须向大爷一样供着自己的禁军,天底下有这样悲哀的皇帝吗?自己甚至是比先代那些被门阀贵族当成傀儡摆弄的庸君们还要悲催。至少那时候各家诸侯和权臣都没有废帝的心思,而皇帝们也可以安安心心地待在永辰宫中和妹纸躲躲猫猫做做羞羞的事情,偶尔在需要的时候当当橡皮图章就可以了,不用向自己这样的殚精竭虑。
我一定会是奥克兰历史上第一个花钱花粮收买自己的禁军,好让他们不攻击自己的皇帝吧?伊肯如此地想。
这位从上台以后就没有遇到过好事的皇帝端坐于辉煌的永辰宫中。却感受到难以忍受的悲哀和孤独。伤感的压力仿佛雪崩似的从四面八方垮了过来,他低下头。双手掩面,从指缝中发出了一声发泄般的低吼声。宛若受伤了的野兽。
“您现在已经不知道应该信任谁了吗?我的陛下?”那个缥缈的声音又一次在智慧女神之厅中缓慢地荡起。
“你还在吗?居然这样长时间的用邪法窥视智慧女神大厅,偷窥私下的秘密会议,偷窥我的内心,这将是何等的亵渎和无礼……不要挑战我的底限,巴尔托利。”皇帝冷冷地道。不过他的声音确实缺乏往日的那种刻意酝酿出来的压迫感,显得异常的疲惫。
“哦,我的陛下,不要忘了,这可是您给我的特权啊!您担心自己会被隐藏在黑暗中的敌人用魔法领域的邪法伤害,这才需要我的建议和保护。可是,我应当如何地保护您呢?卑微如鄙人,总不能时时刻刻地守在您的寝室里吧……而那辉煌的永辰宫,就仿佛是太阳一般,让我这样注定应该生存在阴暗之中的人,总是敬而远之。”
“是的,应该是敬而远之的,这种永辰宫真的如同太阳一般,也只有太阳般的人物才配得上这里吧。我或许真的不适合在这里。”皇帝看着空无一人的大厅,仿佛是在自言自语:“我像一个战战兢兢的坐在这里,把自己伪装成另外一个大帝,另外一个贤王,另外一个太阳王……可事情到了今日这个地步,如此的我,却注定会成为圣泉皇朝在位时间的最短,最愚拙的皇帝之一吧?就像个坐在永辰宫这大舞台上卖力表演的小丑似的……”
“您就是这样看待您的努力吗?为了今时今日,为了您的帝国,您究竟付出了怎样的心血,您自己不是最清楚吗?”
“我自己清楚没有意义,巴尔托利。”皇帝自嘲地笑道:“像我这样注定会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人来说。世人的看法才真正决定我的名声和地位。是作为圣君名垂千古,还是作为一个昏庸愚拙的不自量力之辈,成为卡琳奠定女皇根基的垫脚石。只有这样的选择。”
“那么,您雇佣我。不正是为了第一个选择成为现实吗?”巴尔托利的声音从缥缈变成了稳定。大厅中的腾起宛若青烟一般的气体,慢慢地在皇帝的面前凝结成了半透明的人形。他中等的体型,身穿着遮住了头脸的长袍,看不清头脸,只能见到一双颜色各异的阴阳妖瞳,如雪山般幽静的冰蓝色和如血海般炽烈的猩红色。
“您并不是没有输得什么都不剩下了。我的皇帝陛下……”巴尔托利,或者说是巴尔托利用法力凝成的虚体用低沉的口吻娓娓地叹息着。
“你是指在帝都中这些军心涣散的乌合之众?还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到来的援军?”皇帝的脸上终于挤出了一个讥讽的表情,不得不说。这是他出场以来最生动的表情了。
“无论是兰卡斯特家族的宰相阁下,还是德拉克斯莱家族的女大公,都不会是靠得住的例子。您其实一直都明白的,不是吗?”巴尔托利的虚影开始摇曳起来,就仿佛是在开怀大笑:“鹰舵城的反应不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吗?如果他们真的愿意站在您这一边,早在您还拥有这个帝国的时候便已经做出选择了。可现在,您已经失去了半个帝国,又凭什么再期待他们从来就不存在过的忠诚?仅仅是因为,泰利昂公爵是您的妻弟?还是因为他替儿子许下了和您女儿的婚约?”
皇帝沉默不语,似乎已经理解了对方的意思。
“兰卡斯特家族已经不止一次背叛自己的姻亲和皇帝了。上一个。就一定会是最后一个吗?”
伊肯不愿意相信这一点,可是他却已经想到了自己的妻弟和宰相在太阳王弥留之际,对自己的最后一次劝告。
“您注定无法成为一个优秀的君王。殿下。您偏执顽固,已经看不清这个时代了。这大变革的脚步注定是停不下来的,更不会是您那不敢越雷池一步的脑筋能跟得上的。别觉得我说话难听,也别觉得我是在危言耸听,丑陋的侏儒说话就是这样的尖酸刻薄。”其貌不扬的宰相耸了耸肩,依旧是露出了丑陋得仿佛捕猎猛兽般的笑容:“当您的侄女离开帝都的那一刻,您就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机会。放弃这个帝位吧,这样你说不定还能一个贤德的皇室领主或法官享有历史上的美名。否则……”
否则的话,就是一切悲剧的开始吗?
“我还有什么办法?”皇帝问道。
巴尔托利似乎早已经看出了这一点。只是缓缓地开口:“身为奥克兰合法的至尊,您拥有调动所有禁军的权力。您必须要让那些将军们深刻地明白这一点。”
他的声音仿佛在地下的土地爬行的毒虫。从大地的缝隙之中涌了出来,却又迅速如同一阵轻薄的烟尘般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