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维寻道者 第260节
也不待阮亭开口答话,妙严便洒然离去。
与此同时,阮亭脑中突然多出一篇古奥的经文。
“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
阮亭喃喃开口,神情莫名。
而等他回过神时,妙严已与一个年轻人并肩走出殿门。
年轻人穿着华贵紫衣,头上一顶青莲冠,却不是朝服的制式。
察觉到阮亭的目光,年轻人驻足回身,在阮亭脸上扫了一扫,脸上笑意莫名。
“太子!”
阮亭认出了年轻人的身份,连忙躬身。
传闻妙严与太子交情匪浅,早已入了太子门下,是东宫重臣,破得器重。
今日看来,太子对妙严礼敬,比阮亭想得还要深。
阮亭仍保持着躬身的姿势,直到太子收回眸子,他才挺直背脊。
“修行中人,本就是轻王傲侯。”
在他起身后,蓦得,有一道声音悠悠传来。
阮亭回过头,见到老师一把揽住自己的肩,满嘴酒气乱喷。
“你这般做派,也太丢我的脸了。”
“天地君亲师,伦常不可轻,礼法不可废。”
阮亭和老师一同走出殿门,他摇摇头,对似醉非醉的老师开口:
“先父是王象一脉,最重礼法,虽然弟子亲族都过世了,但教诲却不敢忘!”
两人谢绝了内官的带领,自行朝宫门处走去。
今夜月色甚好,一轮圆月浮出乌青的大云,将周遭青冥都映得璀璨皎洁,万点清辉从极天悠悠洒落,温润如水的月华默默流淌。
宫中有禁空禁制,两人也难得在地上行走了一回。
沿路有华贵的车架络绎不绝,那些都是今朝来赴宴的人,或是国朝重臣,或是巨室族人,或是圣地中人。
阮亭和老师走在一侧,被帘子里的贵人瞥见,问好和恭维的声音也络绎不绝,阮亭看着自己的老师一一好脾气含笑回应,脑海有些恍惚。
洛邑……
阮亭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
自己真的来到洛邑了……
“你想入朝为官,我已请卫王许了你一个前程。”
在车马依稀散去后,阮亭听见自己老师的声音。
头戴玄冠,身披破烂道袍的老道人背着手,步子缓慢,他已是须发皆白,面容却稚嫩白皙如婴孩般,是带着生气的血色。
无为道人——
真武山隐宗宗主,六境人仙!
“卫王允诺,你若想为政,便授你为正四品的通议大夫。
若要从军,便为正四品的上轻车都尉,将你送入折兵山陆羽生帐下,听候调遣,以应付卫郑兵事。”
无为道人打了个酒嗝,用袖子揩了揩胡子上的水渍,淡淡道:
“折兵山的老圣主虽然不喜陆羽生,还曾放逐过他,但依如今形势,偌大个折兵圣地,除了陆羽生外,再无人能担道统,也是无可奈何。
你入他账下,也能与折兵山结个善缘,对于日后,也是大大的好处。”
“我不想杀人。”
阮亭不假思索:“我当通议大夫吧。”
“不可。”
无为道人懒懒抬起眼:
“在卫王面前,我已替你辞了通议大夫的官职,后日,你老老实实启程,去当上轻车都尉吧!”
“那老师还问我?”阮亭瞪眼。
“你性情老实,不,你就是傻!”
无为道人冷笑一声,此时,两人已走出宫门。
只见老道人足尖一点,便腾上一片青云,身形升到圆月之上。
阮亭不敢怠慢,也连忙纵光跟上,追着青云。
矗在极天之上,遥遥俯视。
万家灯火,一片煌煌。
鳞次栉比的屋宇台阁,纵横交错的宽广大道,数不尽的各色光焰在其中闪烁,人就像蚂蚁,小小的,挤满了脚下的大都。
阮亭一时楞住了,就连肚子的牢骚,也没顾得上倾泻。
他深深吸了口气,像是要怀抱脚下的都城,目光茫然一片。
无为老道侧过脸,他看着阮亭短暂的失神,微不可查摇摇头。
真武山,向来有隐宗、真宗之分。
当年在抓阄时,自己输了师兄一着,从此只能避居幕后,为真武山暗中延续道脉。
阮亭,是无为老道的亲传弟子。
他的亲族,是一座小城的诗书门第,父亲虽是拜入王象一脉,却修为浅薄,不得高位,只是个穷秀才。
时有山匪泄愤屠城,阮亭的亲族便不慎被波及,等无为道人找到阮亭时,他阖族俱灭,自己身受刀创,也几乎身死。
无为道人将他带回真武山,传授长生法。
而不负众望,阮亭甫一修行,便震动了整座山门。
以阳符境逆伐金刚,而且是整整四尊。
放眼古今,此等形势也绝不多见。
便是无为道人的师兄,那位明面上的真武山圣主,都讶异无加。
只是可惜,按无为道人的思想,阮亭的脑子已是读书读傻了。
忠君报国,天子无上,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每次做完功课,阮亭便大声诵读礼经,惹得无为道人暴跳如雷。
纵然这么多年,无为道人还是没能将阮亭脑子扭转过来。
相反,随着时日推移,他的出仕意图,却是愈发强烈了。
抵不过阮亭死缠烂打,无奈之下,被苦苦磨了数年的无为老道终于遭不住,把阮亭带来洛邑,让他亲眼见了心心念念的卫王。
“老师并不喜欢我,当初抓阄,是他让我输的。”
一片清辉之下,无为道人突得轻声开口:
“你打杀圣子,其实是我和师兄的一个赌约,你赢了,老道我很是欢喜。”
“老师……”阮亭摸了摸脑袋,忽得有些不知所措。
“你要配上龟蛇剑,完我未竟之大愿,当上真武山的圣主!”
无为老道猛得转身,眼中再也不复醉意,精芒四射:
“我要你宰执真武山!”
“弟子省得!”阮亭也肃然,目光沉重。
“但我也想入朝出仕。”随后,他又补充了一句。
“……”
无为老道沉默了片刻,有些无力挥挥手,懒得管他。
“弟子去边关,可有什么忌讳?”
阮亭讪讪一笑,又开口道:“什么人能杀,什么人不能?会不会踢到铁板,给宗门惹麻烦?”
“两国交战,没有不能杀的。”
“真的?”
“真的。”
“就没有什么王室子弟,世族嫡子什么的?”阮亭一脸狐疑:“老师你确定?”
“南郑王室就是个笑话,杀就杀了,至于世族,谢家、左家并没有子弟在边关,就算有,你也打不过。”
“那圣地呢?”阮亭死缠着不放。
“金刚寺和枯祠有小辈去了。”老道人有些无力:“但都是些普通门人,不值得看中,我真武山堂堂两尊人仙镇世,你怕甚么?!”
“真没有道子佛子?”阮亭依旧瞪眼。
“没……对了,倒还真有一个。”无为老道忽得恍然大悟:“南郑大都督然须很是提拔一个小辈,官号折冲都尉,名字叫白术。”
“但……”无为老道突然话锋一转,他捻着胡子,嘿嘿一笑:
“你若想还妙严的人情,白术便是非杀不可了。”
“为何?”阮亭话刚脱口,就猛得醒悟过来:“是白术杀了妙严义子?”
无为老道微微一笑,只是颔首。
“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
老道人冷笑一声:“好大人情啊!”
也不待阮亭作答,老道人身形就溃散作青烟,倏忽不见。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凿井而饮,耕田而食。
帝力于我何有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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