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维寻道者 第427节
在无明出神之际,老人的声音突然淡淡传来,他抬起头,只见到一张嘲讽的老脸:
“和尚,何其的胆大包天啊,你怎敢来我太州盗经呢?”
……
……
……
心脏骤然一沉。
无明僧袍下的双手忍不住一颤,血液也一寸寸凉下去,他方寸大乱,在慌张中想张口辩驳,却被老人抬手打断。
“你们两师徒真真狂悖,把天下人视作无物吗!你本是意欲盗经,却在发现事有不谐后,干脆顺水推舟讲了一次法,以为搪塞。
小和尚,你当你做的这些事,真能瞒过我的法眼吗?”
老人似笑非笑,然后说出一句令无明绝没有想到的话:
“但经文,我不是不能给你。”
“给我……吗……”无明脑海一片空白,他茫然抬起头,十指指尖仍是忍不住微微颤抖。
“替我做一件事,若是功成了,五小经之中,无论是《圣人藏相》还是《龙虎经微论》,你都可任选一门。”
“……不知是何事?”
“替我揪出石头僧,找出他的老鼠洞所在。”老人笑意醇厚:
“石头僧是你们金刚寺的叛僧,若真杀了他,你们方丈也定会有赏赐下来的。想一想,这可是件难得的合则两利的事。”
“……”
场中顿时静了下来。
漫长的沉默中,老人脸上始终挂着一抹诡笑,他看着沉默的无明也不催促,似是在心头,早已是笃定他不会拒绝。
而终于。
在良久的寂静中,无明艰涩点了点头。
“好。”他无奈应了下来。
“石头僧与我有大怨,你就不问问,为什么我非得要你去做鱼饵吗?”老人有些好奇。
“毕竟他在叛宗前,曾是寺里长辈,有些事迹,我也曾听说过的。”
无明默然了半响,然后苦笑摇摇头:
“因为石头僧此人,尤爱谤佛!”
……
……
……
在所有华灯都熄灭后,偌大一片清凉宫,也悄悄寂了下来。
树影和人影都是依稀,雨水打在深夜寂静的街头,溅起点点的水花,谢梵镜站在高大的树荫下,身子轻轻贴着老石墙。
她默默看着远处街角,在那层浮在小街的,浅浅的一层水上,有声音如风铃一般传来。
“你去哪里了,我刚刚找了你好久,都没有找到你!”小秋踏在马车的辕架上,探出半个小脑袋,那双漂亮的眼睛气汹汹的。
刚刚与老人结束对话,才走出清凉宫的无明楞住了,突然被截住的他一时有些无措,待看清马车上的女孩后,他又轻轻笑了起来。
“像个大傻子一样,只会笑啊笑的。”小秋撇了撇嘴,脑袋飞快缩进马车里,只有声音飞快传来:
“明天,你一定记得在那里等我,千万别忘啦!”
马车也飞快地消失在街角,车轮碾过浅水上飘着的,那一层浅浅的紫红色小花。
无明深深吸了口气,望向马车消失的方向,沉默着没有开口。
他沿着墙角缓缓行走,风雨突兀如狂,豆大的雨点打在他的白衣上,也打在那张沉默的,早已落满了雨水的脸上。
而另一个方向,谢梵镜也低下头,她用力揉了揉眼睛,也沉默着没有说话。
一南,一北……
即便有隐隐几点灯光的模样,也很快在滂沱的雨夜里变得依稀了。在狂乱的风雨里,两人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没有说话,彼此也没有再回过头。
一切都沉睡在雨下。
天地间寂寞无声。
第三百九十五章 隐约雷鸣,阴霾天空
清晨雨又下起来的时候,谢梵镜在老阁楼里收拾行囊。几个很大的布包顺着木桌摊开,于是各色各样的东西都被装了进去,像冬眠的小松鼠一样,紧紧拥抱着,蜷成了一团。
雨声敲打在青瓦上,水花顺着不同的房檐落下,如同串起了一挂挂长帘。
老阁楼的窗户是敞开的,涩寒的冷风随着淅沥雨声吹进来,明明是仲夏,风中却有一种初冬般的寒意……
谢梵镜把最后一个猫头玩偶塞进布包,她用力摁了摁那张胖胖的,看起来有些滑稽的脸,然后紧了紧布包的绳结。
做完这一切后,她有些不知所措地坐在小小的木凳上,抬头看向窗外。
从这里看出去,只能看见一片洁净的青色与白色,漫天的水花垂直着下落,落在青苔和青色的石墙上,一切都沉睡在雨里,一切都寂寞无声。
街道上很少有行人,一层浅浅的水漫了半指高,当偶尔有马车经过,车轴碾过那些石板堆砌的巷道时,积水就被很激烈的溅了起来。
这里的雨真是大,好像总是要下个不停的样子。谢梵镜挽起头发,有水花从窗棂溅到她的脸上,湿湿地,像雾一样的轻。
这两年里,她走过很多的地方,也见到很多的事。但好像无论哪个地方,都跟这里的太州城不一样。
这里的夏天总是下雨,潮湿却又热的滚烫,这里人人门前都种着月桂树,苍青高大的树冠,好像是用来祈福家宅平安的意思,这里城外有很大一片莲花池,这里有很甜的蜂蜜,这里……
谢梵镜唇角拉直,她盯着窗外一个小小的雨点,胸口像压上了一块大石头。
好奇怪。
明明不要去想的。
但怎么绕,都好像绕不开一样。
“这么大的雨,他们今天还会见面吗?”
谢梵镜用力摇了摇头,她跑到窗边悄悄探出半边身子。刹那,滂沱的雨水猛烈敲打下来,谢梵镜又飞快缩回脑袋,像只受惊的猫。
她摇着满头的雨水,在地上轻轻蹦了蹦,然后不自觉笑了起来。
今天这么大的雨,他们应该不会见了吧。
今天下雨,明天下雨,后天也是下雨的,大后天,大后天也会下雨吗?
心底的小刺猬又悄悄动了动,但又被她迅速一把摁住,掐得动弹不得。
谢梵镜沉默托腮,默默看着雨水打在城市的街道上。雨水中的一切都迷蒙了起来,氤氲着,像是被镀上了一层浅浅的晕。
就算天天下雨,但总还会有天晴的时候,再然后,他们总是会见面的……
他为什么会是和尚?和尚能喜欢女人吗?和尚难道是可以成亲的吗?他们会成亲吗?
时间在谢梵镜的胡思乱想中一点点过去,在这个时候了,她只觉得心里还是乱得很。
明明是见过的,为什么却要说不认识?明明是同一个人,眼神却那么的陌生……
她轻轻吸了口气,隔着大大的布袋子,烦恼地用手捏了捏猫脸玩偶。
这是她在学会针线后,亲手做的小猫布娃娃,谢梵镜本来想着再见他的时候,要再做一个小猫送给他,谢谢他救了自己。
但已经没有必要了。
就算送给他,他也不会要的吧……
“以后还会见面吗?”
她在心里说:
“就算再见了,还是一样不认识自己吧。”
好像也没有那么难过了,谢梵镜抹了抹眼睛,把大布包费力提到了桌子上,然后有脚步声自下而上传来,老阁楼的门被人推开了。
“小谢你要走了吗?”张嫣看着桌上几个大大的布包,心底有些难过:“你要去哪?”
“我想去西边的长安,明天去大运河坐船。”谢梵镜转过身,笑了起来:“大家都说那里的灯会很漂亮,我想去看一看。”
“长安吗?西楚的都邑啊……”跟在后面的宋迟叹了口气:“这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相见,小谢仙子既然要走了,那小生便厚颜做个东道罢,请小谢仙子万勿推辞!”
“对,对。”张嫣拍拍手,也连忙附和:“小谢你不是最喜欢吃鱼了吗?我们去八珍楼好不好?那里的锦鱼你一定喜欢!”
“……”
谢梵镜静了下来,她呆呆低着脑袋,似是不舍,又似是难过,半响后,她才抹着眼睛,然后用力点点头。
“嗯!”
……
……
……
八珍楼。
觥筹交错,酒气扑鼻的散,在满桌的残羹冷炙中,几个人躺在椅上东倒西歪,宋迟早已快醉得昏死过去,就连张嫣脸上,也添上了几抹重重的绯色。
在这场从正午延续到傍晚的酒宴中,一坛坛酒水递来又送去,人人脸上都有了几分醉意,宋迟借着酒劲说着一些漫无边际的话,谁也听不懂,也没人用心去听。
谢梵镜嗷呜吞下最后一块鱼肉,开心眨了眨眼。她看看满桌人的醉态,又看看一旁的张嫣,有些犹豫地摇了摇她衣袖。
“小嫣姐姐……小嫣姐姐……”
“怎么啦?”张嫣被摇了摇,才如梦初醒。
“我能去城西的如月斋里看孙婆婆吗?要走的时候,我想跟她说一声。”谢梵镜认真开口。
在她刚来太州城的时候,如月斋的孙婆婆就帮她找回过被偷的荷包,她想自己在走之前,应该要跟孙婆婆告别的。
“好啊,当然可以啦。”
“嗯。”谢梵镜挽起袖子,对张嫣开口:“那我们先把他们搬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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