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维寻道者 第428节
“哪里用我们动手,放心罢,酒楼的小厮会照顾他们的。”张嫣哑然失笑,旁边的宋迟迷迷糊糊凑过来,又被张嫣一巴掌扇了回去。
“你快去吧。”张嫣摸了摸谢梵镜的小脑袋,笑道:“不用管他们。”
“嗯……”谢梵镜迟疑了刹那,又乖巧点了点头,然后快步走出门外,朝城西的如月斋跑去。
“啊这?”
脸上清晰五道指印的宋迟懵懂摸了摸脸颊,疼得龇牙咧嘴。他并不明白自己脸上怎么突然就疼了起来,好像还肿了。
“张仙子真漂亮,好像怎么看都看不够一样……”
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干脆就不去想了,宋迟继续痴痴望向张嫣,嘿嘿笑了起来:
“等小生做完石头僧这一单,小生就有钱了,小生就可以继续去学宫读书了,到时候……”
“到时候?”张嫣面无表情,冷如冰霜。
“到时候小生要八抬大轿,将——”
宋迟的豪言还没放完,整张脸就被张嫣摁进残汤里,他唧唧呜呜了半响,在汤底高声打了个酒嗝后,也不动了。
凉意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伴随着如线般的雨丝……刚收回手的张嫣楞了楞,然后走到窗前。
有水声响起。
条条水线从云幕落下,一瞬间,在昏暗的天光下,大大小小的伞都撑开了,叫喊声和雨声熙攘着传来,在老旧的青石之间来回地响。
下雨了。
“又下雨了啊……”张嫣轻声说。
……
……
……
如月斋。
这座小小的酒馆里。
谢梵镜提着湿漉漉的裙角坐在角落,有相熟的姑娘们拿着软巾,笑嘻嘻地,像搓猫一样揉她的脑袋。
今晚孙婆婆不当值,她的孙女从汾阴回来省亲了。孙婆婆从如月斋告了半个月的假,谢梵镜一路跑过来,也自然什么都没有见着。
待了半响,谢梵镜摸了摸已经变得干燥的头发,正要告辞离去的时候,突然鬼使神差转过身。
她本不该转身的,却突然转过身,于是她看见了隔座竹帘被风掀起的那一角,看见了竹帘后那张沉默又孤独的脸。
仿佛那就是宿命,是天神的意思,要让他们相遇……
二尺高的白石小桌上,暖席上的年轻人默默饮着酒,醉得满脸通红,连指尖都在颤抖。他身边没有陪侍的女孩,也没有一同来作乐的朋友,在满屋的男人与女人笑声中,他孤独的像一只鹤,茕茕孑立,衣冠似雪。
鬼使神差般,谢梵镜大胆地揭起竹帘,然后坐在了他的对面。
她闻到了他身上一股浓重的酒味,醇馥幽郁,被熏风一吹,谢梵镜好像也要醉了。
年轻人抬起手,手上却突然一软,于是青瓷雕花的小酒樽就咕噜噜地,从案一头滚到案那头,酒水满满洒了谢梵镜一袖。
“抱歉……”
无明疲惫笑了笑,他用力捂住脸,眼前女孩好像有无数个,在到处的晃,到处的摇啊摇。
“贫僧是第一次饮酒……”他的声音从指缝传过来:“我现在,好像是喝醉了吗?”
第三百九十六章 石桥禅
如月斋,雨。
无数的人来来往往,熏香、酒气和无数弥散在竹帘间淡淡的暖香味,汇成了一股奢艳而轻柔的味道。他在小石桌那头默默饮着酒,面无表情,神色寡淡得像清水。
谢梵镜看着对面那张沉默的脸在灯下几乎显得透明,五官也被染得朦胧,只有浓密如鸦羽的眼睫,衬得那双温和的眸子此刻漆黑如墨,像一口藤萝架下的幽邃古井。
“你今天……”谢梵镜低下头,声音传去对面:“没有去见她吗?”
“汝负我命,我还汝债,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生死。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
“什么?”
“檀越听过一个故事吗?”无明并不答话,只是用两手撑着额头,摁住疼得像是要炸开的脑袋。
眼前到处都在晃,天地都在旋涡里放肆的摇,这一刻,他只想找一个人说说话,无论是谁,只要坐下来,能够听他说话就好……
“一个桥的故事。”无明撑着额头,沉默扯了扯嘴角:“石桥的故事。”
谢梵镜把身边歪倒的小酒樽扶起来,她默默点点头,没有说话。
“有个年轻美丽的女子,出身豪门,家产丰厚,又多才多艺,日子过得很好。
媒婆也快把她家的门槛给踩烂了,但她一直不想成婚,因为她觉得还没见到她真正想要嫁的那个男子。
直到有一天,她去庙会散心,在万人攒动的人群中,看见了一个年轻男子,只是一眼,从此便爱慕难舍。她在晨昏礼佛祈祷,终于虔心打动了世尊,于是一日,世尊现身遂其所愿。”
无明开口:“世尊说——”
【你要修持五百年,才能再见他一面,会后悔吗?】
【我不后悔!】回复世尊的,是女人斩钉截铁的语气,
于是女人变成了石头,她在荒郊躺了四百九十九载,受足了风吹日晒和寒来暑往,终于在最后一年,她被采石队相中,凿成了条石,被安制在石桥的护栏。就在石桥制成的那一天,男人终于从桥上走过,他带着妻儿,行色匆匆,也不会发觉有一块石头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这一眼过后,男人又消失了。
【你满意了吗?】世尊问。
【我如果不是桥的护栏,如果我被铺在桥的正中,就能碰到了、摸到他一下。】
【不后悔吗?】
【我不后悔!】依旧是斩钉截铁的语气。
【那你还要再修持。】世尊说。
这一次,女人变成了一棵树,她立在繁华的官道上,无数人来人往,她等了很久很久,一日又一日过去,出乎意料的是,在漫长的等待中,她的心竟然平静了下来,不会再激躁,也不会再茫然了。
最后一天,男人终于来到了她的树冠下休息,他和衣小憩了片刻,在睡醒之后,又轻轻抚摸了下树干,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接下来,你要祈愿做他的妻子吗?】在男人走后,世尊现身开口。
【已经足够了,这一切,已经令我很满足了。】女人说。
——
“我曾跟老师说过这个故事,然后老师告诉我……”
无明脸上慢慢出现如广慧一般的木然:
“他说男人是执取,女人是我执,这是一个围绕求不得而产生的故事。不能如愿,不能得欲,从女子见到男人第一眼始,她便为心中欲念所迷,陷入了见闻觉知的烦恼障之中,尔后一切的爱慕难舍,也无非是在烦恼障中欲陷欲深,越是求不得,便越是为五蕴深累,不得清净。”
“老师告诉我。”
无明双手合十,沉默笑了笑:“这是一个关于解脱的故事……”
放下,便是解脱了!
心不净,身不净,如何证得无上菩提,如何去得极乐彼岸!
时时心颂大雷音,以斩魔剑破一切障,我心无敌!
……
老师下山前的教诲还犹在耳边,它们在脑子里像奔马一般左冲右突,把一切都掀翻,把一切都打得粉碎!
无明在席上踉跄后退几步,把身后藤壶噗通撞得滚了几个转,他用手轻轻撑着桌角,嗓子里发出嘶哑的苦笑声
“你今天没有去见她?”谢梵镜莫名有些难过:“你没有去。”
“没有。”
“为什么?”
“僧人……不能破戒。”
“那你……”
谢梵镜忽然猛得抬头,那双总是呆呆的眼眸忽得亮了起来,嫣然流盼,满目星河,明净如雨后星河的星星。
“那你……”
她的声音猛得急切起来,蕴藏着一股说不清的迫切和彷徨,像将要破开堤岸的,那股猛烈的江潮。
但她后面的话还没能说完,对面的人已如推金山倒玉柱般,轰然趴在小石桌上,醉死了过去。
他并没有用真炁化去酒力,相反还刻意纵容了几分,对于一个从不会饮酒的人来说,他喝得太多,也喝得太急了……
谢梵镜楞了楞,然后无声笑了起来。
“那你,喜欢她吗?”
她看着无明,在心底轻声地说。
小小的清浊在石桌上放着光,一层浅浅的,明黄色的晕。他半张脸露在光中,眉眼低敛,眼睫在这样的灯光下显得疏离而冷淡,另外半张脸被宽大的僧袍遮住,只能看见抿起的唇角。
他身上是一股好闻的酒气,温热又酥麻的气息,在近端的时候,像是某种馥郁的花香。
心跳声莫名像打鼓,鬼使神差地,她轻轻凑上前。
馥郁的花香包裹了她,唇角传来温热而柔软的触感,她的脸忽得通红滚烫,像被一群蜂子嗡嗡蛰咬了,带着酥麻的痒意和细碎的气息。
——喂。
——你还记得我吗?”
——我们之间,明明是见过的……
……
……
……
翌日。
宽大的厅堂里,下首的数百人脸上都带着兴奋或激动的潮红,他们齐刷刷望向上首那个白衣僧人,眼底带着不加掩饰的炙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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