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列大明 第596节
小皇帝阖上眼眸,抬手抚平了自己紧皱的眉头,抬脚朝着太庙方向走去。
寓意天圆地方的建筑之中,供奉在祭台上的排位浩如烟海,排列如山。
除了有朱氏皇室的直系之外,还有历代有功于大明的重臣。
位于牌山最高处的,自然是大明的开国祖宗洪武皇帝,位于之下的则是帝国中兴之主毅宗皇帝。
这种摆放方式明显不符合帝国的祖制,但当年隆武皇帝力排众议,言明‘不唯祖,只唯功’,将毅宗皇帝的牌位供奉在了诸多先祖之前。
不过眼下进入太庙的嘉启皇帝毫无半点祭拜的意思,凝重的目光落在一道跪在祭坛前的身影上。
“老臣,叩见陛下。”
跪在蒲团上的身影听到背后有脚步声响起,忙不迭倒转身形,躬身叩首。
嘉启皇帝拂袖一挥:“平身吧。”
叩首之人这才抬起头来,露出的面容赫然正是大明帝国岷王,朱平炎。
“什么时候回来的?”
朱平炎闻言,脸色顿时露出羞愧的神情,黯然道:“回陛下的话,刚到。”
“回来了就好。”
小皇帝点了点头,口中话锋突然一转,低声喝道:“那你不知道今天是朕授课的日子吗?这个时候你还敢现身?!”
“是老臣鲁莽,求陛下恕罪。”
朱平炎满脸惶恐,再次俯身磕头。
可就在额头即将重重撞上地面铺设的金砖之时,一只细嫩的手掌突然撑插进来,托住了朱平炎的额头。
“王叔你平日间做事老成持重,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这种失误。肯定是消失的这段时间里是遇见什么紧急的事情了吧?”
朱平炎抬起头来,看着面前这双与稚嫩面容截然不符的沧桑眼眸。
“陛下.”
小皇帝笑了笑,将朱平炎搀扶起来。
“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
“老臣在江西南昌府打算收服李钧的时候,被张希极发现了行踪。”
朱平炎定了定心神,沉声说道:“他将老臣囚禁在龙虎山上,让我亲眼目睹他如何吞噬其他道序宗门掌教的权限。现在阁皂和茅山的天仙席位已经落入他的手中,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能重回序二。”
“老而不死是为妖。这些老一辈人的人物能活到今天,就没有一个是简单货色啊。”
小皇帝老气横秋的感慨道:“不过这位张天师将王叔你抓了又放,恐怕不是单纯的想卖给我们朱明皇室的一个面子吧?”
朱平炎语气艰涩道:“陛下慧眼,他想通过老臣,跟陛下您见一面。”
“见一面?”
小皇帝笑了笑,“王叔你跟他讲了我们朱家的事情?”
“没有!”
朱平炎连忙否认:“老臣绝没有吐露任何关于陛下您的消息,还请陛下明鉴!”
“那他为什么要见我这个手中无权的小皇帝?”
朱平炎咽了口唾沫:“张希极说,他可以帮陛下您从张峰岳的手中夺回大权。只要您”
“只要什么?”
“只要您答应在亲政之后,愿意立他为国师,立新派道序为大明国教,他便助陛下铲除张峰岳父子和新东林党。”
小皇帝笑着反问:“王叔你觉得如何?”
朱平炎神色一振,忙道:“老臣觉得,这不失为一个驱狼吞虎的好机会.”
“驱狼吞虎.哈哈哈哈。”
小皇帝摇头失笑:“就算真能杀了猛虎,到时候还有一头饿狼觊觎身侧,这跟当下又有什么区别?”
朱平炎脸色一白,作势又要跪下去:“是老臣思虑不周”
“王叔,不是你思虑不周,是你现在恐怕已经不再是伱了。”小皇帝叹了口气,神情无奈。
此话一出,朱平炎如遭雷击,整个人定在一个屈膝弯背的动作中。
“如果张希极只是想单出让王叔你传话,就不会将你囚禁这么长时间了。王叔,你真是糊涂了。”
朱平炎两眼失神:“陛下.老臣真的没有”
无力的话音被小皇帝扬手打断,他盯着朱平炎的眼眸,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笑意。
“张天师,我知道你在听。如果你有意做朕的老师,没问题。反正朕如今已经学了儒,也不妨再转头去学道了。但你要是想学张峰岳,那朕可就没有兴趣了。”
小皇帝笑着说道:“还有,记住以后不要再对皇室的人下手,他们都是大明的皇亲贵胄,朕的血脉至亲,动他们可是死罪,明白吗?”
说完这句话,小皇帝不再去看那双暗藏幽光的眼眸,伸手按住了朱平炎的肩头。
“王叔,这些年你也尽力了,也是时候把位置腾出来,给年轻辈一个诞生的机会了。”
本就欲要跪下的老人闻言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陛下.”
“王叔,其他的话不用再说了。你当着诸位列祖列宗的面,谢罪吧。”
毫无感情的冷漠话音从头顶飘落,刺骨的寒意让朱平炎不禁浑身一颤。
“老臣遵旨”
“遵旨,遵什么旨?那曲活佛才刚死,这个时候就让我们离开番地,内阁是不是疯了?”
那曲城的行营中。
张嗣源瞪着一双愤怒的眼眸,盯着对面的刘谨勋。
第614章 各有抉择
偌大的佛殿之中,刘谨勋拂袖屏退左右,目光平静的看着怒不可遏的张嗣源。
“内阁这么做,自然是有内阁的道理在。既然上面有命,我们遵照执行就行了。”
“他们能有什么道理?不就是准备坐山观虎斗,继续当他们的在后黄雀?”
张嗣源毫不掩饰眼中的讥讽,抢步走到殿门前,抬手戟指远处。
此刻不过刚过午时,天色却已经是昏沉一片,乌云倾轧,风雪呼嚎不止。
阴云密布之下的那曲城虽然没有任何被破坏的痕迹,但却萦绕着一股几乎肉眼可见的哀戚氛围。
城内家家户户门前都挂上了祭奠的经幡,悲痛的番民百姓跪在街边,双手合十诵念着超度的经文。
那曲僧人转世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全城,这对他们而言,等同于是天塌了。
“刘大人,您好好看看,这天可还是黑的!”
张嗣源此刻的言辞异常激烈。
“于公,如今首恶未除,桑烟佛主林迦婆还好端端的坐在她的须弥座上。于私,番地流毒尚存,这些百姓依旧饱受番地佛序的欺压折磨。如果现在走了,那我们来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义正,天黑是因为快要放晴了!”
刘谨勋眉头紧蹙,沉声道:“现在那曲金庙已破,我们已经表达出了朝廷和新东林党的立场和本意,剩下的事情自然有其他人去办,桑烟寺烟消云散的结局不会改变。至于番民.”
刘谨勋话音一顿,蓦然叹了口气:“他们的问题不是一天一月就能形成的,同样也不是一日一时就能更改的。谁也没有那个本事能帮他们一步跨千年。所以你即便不愿意走,留在这里也改变不了什么。”
张嗣源反问道:“这就是朝廷准备放任不管的理由?”
“朝廷.”
刘谨勋欲言而止,眼中目光犹豫,但最终还是下决心把话说开。
“义正,在毅宗皇帝定下序列之后,大明帝国已经转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方向,民间到处都是身怀屠龙技,手握屠龙刃之辈,国家的治理已经没有任何前例可以遵循。”
“今日只有你我在场,说句僭越的话,如今的朝廷,还能算是朝廷吗?儒序内部讳疾忌深,人人不愿明说,但人人心知肚明!如果没有仪轨的要求,朝廷恐怕早就荡然无存了!”
“我们都清楚,帝国真正的走向应该是分裂为以序列为主体的儒国、佛国、道国,再次回到那春秋争霸、百家争鸣的局面!”
刘谨勋苦口婆心道:“现在的我们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但无论帝国最终的命运会走向何处,有一点绝不会变,那就是治大国如烹小鲜,只能徐徐图之,半点不能心急,现在的番地也是如此。”
“大人您说的道理,下官深感受教。但是!”
张嗣源表情肃穆,吐字铿锵有力。
“既然要徐徐图之,那就应该要有‘图’的行动。不过是急也好,慢也罢,总要有一个开始。眼下我们来了,就应该准备着手准备改变这里。而不是在掀起动乱之后,就选择抽身离开!”
张嗣源指着那群跪地祈祷的番民,一字一顿:“我们能走,他们能吗?!”
“不破,则不立啊。”
刘谨勋语速轻缓,目光意味深长。
张嗣源沉默片刻,缓缓道:“我们是让它破了,但是大人,它真的还能再立起来吗?”
此话一出,刘谨勋顿时哑口无言。
诚然,在桑烟寺覆灭之后,番地必然会陷入一场剧烈的混乱之中。
而对于坐拥大量基本盘,根本不愁新血补给的新东林党而言,最符合自身利益的选择就是放任不管。
等到这些厮杀的鬣狗在这片高原上决出胜负之后,再来入手分割好处。
可到那个时候,这里还能有多少人存活?
这些番民又需要遭受多少苦难,才能等得到那天?
“义正,首辅大人下这样的命令,自然是有他的考量。这不是我们能够左右的,你明白吗?”
良久的沉默之后,刘谨勋才终于无奈开口。
“他有他的考虑,我也有我的选择。”张嗣源毫不犹豫道。
“义正!”
刘谨勋加重语气:“你先是大明帝国的官员,然后才是一名儒序的从序者。别搞错了你的身份!”
张嗣源笑了笑:“大人,您自己说过,现在的朝廷已经只是一個形式了。既然如此,这官不做也罢。当一个教书育人的先生,我觉得也挺好。”
“不持公器,你怎么去救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