瘤剑仙 第21节
这点,没有人比罗小锦更明白。
当年要不是小姐恩重,恐怕她也只会在某个权贵的肆意亵玩中,从一种麻木走向另一种麻木,终其一生也无法逃脱那个残忍的旋涡。
“得想办法,给她个好些的安置。”罗小锦如是说。
这回轮到陈观海摇头了。
罗小锦能从一个秦货走到今天这步,是因为当年那人拥有着足够庞大的能量,只消一句话,就足够逆着所有人的成见为罗小锦改命。
可今时今日,罗小锦却只是掌圣宫的一个寻常弟子而已。
纵使修为拔尖,也只是黑衫红带。
陈观海可能地位上要比她略高些,但也谈不上什么话语权。
这点,罗小锦自己也明白。
但难道,就要这么放着不管吗?
两个年轻人隔着宗门的传送法器,就这么互相沉默。
半晌之后,陈观海忽然抬起头:“?”
罗小锦脸色一变。
陈观海则目光恳切:“。”
“那家伙不是什么正经人,他……”
罗小锦回想着那天晚上所见的一切。
说什么把她和驴子留在荒郊野岭,连人带血一路晕了好几次才回到营地,这种惨无人道的行为,倒也罢了。
罗小锦修习血法,吃的苦头多了,不在乎这点。
她真正担心的,是她甚至还没有和陈观海提过的,那个所谓的“祸彘”。
那夜的张姓果汉可是个五境的素师,居然仅仅是因为看到了什么,就两眼暴凸,大脑炸裂而死。
邪门到这种程度,很难让人相信裴夏的成分。
“更何况,相府现在怕也不安生,我听说他那个便宜姐姐和姐夫,对相府图谋已久,他一个混迹江湖的草莽,不被玩儿死就不错了,只怕没什么余力。”
陈观海觉得罗小锦说的对。
但那又怎么样?再次也次不过他们两个无名小卒。
陈观海准备继续向罗小锦说眼色,远处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两人立马收起了各种四仰八叉,拿上剑,板板正正地站好了。
来人是一个灰衣的小童,这种装束是掌圣宫还未拜师的不入门的弟子穿的。
这些人在宫里主要负责杂活,打扫卫生、整理仓库、端茶倒水。
当然,说是“未入门”,但其实大部分都入不了门,做一辈子杂役的大有人在。
小童手里捧着一个挂轴,飞跑过来,远远就朝着罗小锦和陈观海招呼:“师兄师姐!”
罗小锦定睛一瞧,这个小童她认得,好像是韩白衣宫里的。
“怎么了?”
“有个事儿。”
小童跑到近前,气喘吁吁地举起手里的挂轴:“师尊遍传掌圣宫,说门人弟子过去,或是将来,若有见到此人的,一定要通禀她。”
那挂轴是一幅画。
罗小锦舒展开,就看到画卷上的,是一张有些清瘦的脸,五官倒是英俊,就是眼圈很重,感觉像是好几年没睡过饱觉一样。
她眼角抽了一下。
偏过头看向小童:“韩白衣,找这个人做什么?”
小童绷着脸,很认真地说:“他把韩白衣打了,还抢了她的法器。”
第25章 兔子
罗小锦和陈观海对视了一眼。
两个人都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谁把谁打了?
罗小锦小声问童子:“韩白衣说的?”
“啊,不。”
童子仰着率真的脸:“她是说,一时不慎被这人从手下走脱,还好留了法器在他身上,便于搜寻。”
罗小锦眼神怪异地看他:“那你怎么说是被打了?”
“她头上鼓了好大个包。”
“……”
掌圣白衣无有诏,轻易不好离开掌圣宫,城中或有棘手事务时,便经常是韩白衣出手。
韩幼稚除了是天识境的武人,同时也是五境的素师,习有一门身外化身的术法。
塑造的分身虽然不及本体,但也在寻常的化元境之上,对付北师城的闲杂琐事,绰绰有余。
看来这回,韩幼稚也是栽在裴夏手上了。
这么一想,罗小锦也觉得合理起来。
毕竟从昨夜那果汉的情况看,裴夏所谓的“祸彘”,对于素师应有着极强的压制力,韩白衣的化身可能也是受此影响,没能发挥出多少威力。
“罗师姐你是见过吗?”小童问。
罗小锦当然点头:“这是国相府公子,裴夏。”
她否认不得,因为裴夏就是她从微山带回来的。
那是裴洗的儿子,将来说不得就会和掌圣宫有什么正式的接触,到那时被认出来,罗小锦可说不清楚。
小童瞪大了眼睛,对方的身份让他也有些吃惊。
把画轴夹进腋下,小童连忙告辞,朝着韩幼稚的宫殿快跑回去。
陈观海注意到罗小锦一直在盯着灰衣小童的背影:“?”
罗小锦扯动嘴角:“韩白衣是随性些,像我们,哪儿敢打趣师父。”
掌圣宫白衣十二,也就各有各的性格习惯,隋知我算是比较严格的,尤其在尊卑礼仪上,不像韩幼稚那么随性。
夜值站了没多久,远处,忽然看到那灰衣小童又跑了回来。
他气喘吁吁地望着罗小锦,说道:“师尊说,明天让罗师姐和她一起去相府指认。”
陈观海扭头看她,罗小锦满脸茫然。
不是,我还甩不脱这货了?
……
春鸟鸣啼,赶着晨光,唤醒了这座九州最大的都城。
昨日满城红绿,今早顺着微风,街巷都是清香。
远处高耸的洛神山上,漫天红粉飘落,一时落花满城,竟成了头一遭的绝景。
听说自昨日始,几处好观花的酒楼茶肆,都人满为患。
相府就没这好福利,它在内城,离洛神峰太近,看的就不够真切。
院子里还容易堆积花瓣,惹得府上下人一阵阵埋怨。
叶卢早起练过剑,穿堂过巷的时候就听到他们在窃窃私语。
一半在说花的事,一半在说裴夏。
昨日与杨诩冲突时,在场的人不多,但经过一夜,私下通传,府里上下也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相府算是换了天了。
对叶卢来讲,这也算是好事。
别的不说,至少徐赏心的地位肯定也会水涨船高,等将来一过门,那就是正经的府上夫人了。
然后转过廊角,就看到徐赏心坐在台阶上,两手捧着腮帮子,愣愣地在发呆。
叶卢左右看了一圈,问:“少爷呢?”
“教坊呢,”徐赏心面无表情地答道,“这会儿可能还没起。”
叶卢震惊地指着门外:“教坊?”
“昂,他昨天说要睡我那儿,我没同意,他就去教坊了。”
“……”叶卢眨眨眼睛。
这主家的房事,按说不是他能多嘴的。
但徐赏心和他差不多时间来的相府,两人十分熟稔,私下里近似姐弟——要不然他也不会专程花五十两请人去帮徐赏心出头。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说道:“少爷血气方刚,有些事……也不好推拒他,是吧?”
徐赏心不说话。
叶卢小心翼翼地问:“生气了?”
她摇摇头:“昨天乍听的时候是有些,但今早起来,却发现自己并不气愤,温书之后甚至一度忘了这么个人。”
“那你在这儿?”
“我在这儿思考。”
徐赏心叹了口气,拍拍自己的旧长衫,从台阶上站起来,望着府门的方向,轻声说道:“我是老爷捡回来的,没有他,我早死了。”
“他供我吃穿,让我读书,教我明事理、知善恶、懂进退,恩同再造,我一直把他当爹爹看,也觉得,只要是他想的,我什么都可以去做。”
“所以好些年来,对这个婚事,我都不觉得有什么,想着,等以后过了门,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叫他爹爹,也挺好。”
“但昨天,我忽然意识到,‘裴夏’不是一个符号,不是一个不说话、不走动、不思考的木桩子,他是个人,他有自己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