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仙途 第56节
许绍华一笑,摸了摸爱子的后脑,心中生慨,鼻间不免一阵酸楚,轻声道:“伯恩,快到清玄镇了,爹爹出来瞧瞧。”
“清玄镇?”
孔伯恩今年已满九岁,虽然还未完全长开,但剑眉丰颊,星目挺鼻,眉宇间英气逼人,依稀有许家人的风范,此时瞧着极远处屋舍叠叠,河上跨着一座石桥,问道:
“爹爹,这清玄镇离天玑镇还有多远?”
“快了,过了这棠川码头,再过了这清玄桥,不过两日便是一处险地,叫做龙门涧,而后山平水阔,便都是坦途,最多半月光景,也就到天玑镇了。”
许绍华望着远处的清玄镇,不觉回忆起多年前和许绍良在棠川码头相遇时的情景,相隔多年,历历在目,一时间情绪交织,不自觉搓了搓僵硬的手,轻轻呵出一口白气。
“爹爹。”
孔伯恩回头瞥了一眼船上的乌篷,轻声道,
“伯恩始终不明白,为何你送我和伯晓去天玑镇修行,这一路上你老是闷闷不乐?可是有什么事情,你瞒着我?”
许绍华回身瞧了一眼,收回目光正巧与小儿目光撞在一起,但见他目中关心之色盈盈满满,一时间更加难过不舍,低声道:
“伯恩,送你和妹妹去曾家修行,是你孔叔和族里家里的决定,也是为你们好,这天玑镇的曾家在郁川声名显赫,是郁川郡凌家的左膀右臂,入了这天玑镇,就是入了郁川城,日后前途不可估量。”
“你马上十岁了,就长大了,以后入了曾家,爹爹不在身边,你要学会照顾好妹妹,若是受了欺负,要学会先保护好自己和妹妹,能忍就先忍着,忍不了就找个地方大吼两声,反正…遇事别冲动,一定要忍着,爹爹…不在,护不得你们周全…”
许绍华老来得子,一门心思都在一双儿女身上,本想宽慰他两句,不想说着说着情不能自已,老泪纵横,低声哽咽起来,赶紧扭过头去,挥袖擦了擦眼泪。
孔伯恩瞧着老父潸然落泪,心中难过至极,强忍着泪水,心头又倍感奇怪,回头瞧了瞧乌篷,低声问道:
“爹爹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怎么哭了?难道我和伯晓去了曾家,学习仙法,就不能回来了吗?”
许绍华抽了抽鼻子,蹲下身子,双手拉着小儿的双手,双目通红,轻声道:
“伯恩,你要好好修行,只要你到了筑基,这天地你随处去得,在此之前,你没那本事回来,也不能回来。”
“我儿大了,瞧得见爹爹心情好坏,还有不到半月咱们就到天玑镇,爹爹不敢再瞒你,你和伯晓此次入曾家,不光是学习仙法,还要改名换姓,成为他曾家的子弟,日后…和爹爹恐怕很难见面,伯恩,你别急,你听爹爹把话说完。”
“这事情爹爹做不得主,也无法干涉,日后你长大了就明白,这人世间的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你和伯晓身负灵犀,实在是幸事,此去习了仙法,以后日子还长得很,你别难过,你别哭,爹爹不是还在这里,等你以后本事了,倘若…爹爹还活着,有空就带着妹妹,回来看看爹爹和你娘,啊?”
孔伯恩听得泪流满面,终于明白为何老父这段时间整日里愁眉不展,原来这一去竟然是难有相见之日,忽然只听身后脚步声响起,连忙低头擦了擦泪水,不敢再吭声。
只见乌篷中缓缓走出一个人来,虎眼蚕眉,双唇薄且锋锐,身材高高瘦瘦,一身灰色袍子,绣着淡银色的繁复花纹,腰间配着一把长刀,瞧着二人,目光沉如静水。
许绍华连忙站起来,挤出一丝笑容:“卓立,你也出来透透气。”
孔伯恩擦干眼泪,转头一笑,面容灿烂,道:“表哥。”
“嗯。”
孔卓立淡淡点了点头,对孔伯恩道:
“伯恩,你妹妹醒了,你去陪她玩一会儿。”
“醒了?”孔伯恩一拍手,从船头跳下来,笑道,“她也是能睡,我去瞧瞧她。”
说罢噔噔几下,就钻进了乌篷。
孔卓立信步按刀走上船头,仰头望着不远处的清玄镇,轻声道:
“姨夫,伯恩还小,你和他说这些作甚,他此去天玑镇曾家,以后就是曾家的人,各家手上都有‘忘忧丹’,服下之后,三日之内过往记忆全丧,你此刻告诉他真相,于事无补,反倒平白给自己添堵。”
许绍华不想自己的这位外甥,早已将自己和小儿的对话听了个一干二净,终归是凝元六层的修士,耳聪目明,一时暗自惭愧,又听到“忘忧丹”三字,心中更是悲痛交加,浑身冰凉,只感觉心丧若死,呆呆垂立,斜视着这棠川河青碧色的河水,怔怔落下两滴泪来。
“姨夫。”
孔卓立轻叹一声,“你再难过也无法改变,接受现实吧!如今这世道,你我都如这脚下的不系之舟,随波逐流,船桨都在人家手里,哪有进退自如的可能?”
“我此番私自带你北上,说来已经违背了家主的命令,你莫要让我难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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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文家夫妇
许绍华一把年纪,奔波半生,哪会晓不得这些道理,可晓得是晓得,心中气结是另外一回事儿,这两个小儿是他的心头肉啊!
为人父母,无缘无故将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拱手送人,这天下哪里有这般铁石的心肠?
可这是家主孔仲海的命令,在罗林镇就是铁打的圣命,纵使许绍华有一万个不愿意,又能怎样?
他许绍华一介凡夫俗子,入赘孔家,不过就是家里的一个小小账房,充其量就是一个吃穿无忧的富家翁,他能如何?
他的妻子孔氏,也是一个凡人,在罗林镇孔家毫无半点地位,唯独只有姐姐家有一个儿子,孔卓立,身怀灵犀,在孔家当了修士,可快三十岁了,也不过也才凝元六层,当不得后盾使,更护不住家门。
许绍华不是没想过逃跑,跑到孔家找不到的地方,但他十几个晚上夜不能寐,硬是想不出个万全之策。
他甚至一度想过跑去风青镇投靠大哥,投靠自己的侄子许伯阳。
可这明显不现实,这念头一旦付诸行动,恐怕转头自己家破人亡,还要牵连无辜的大哥一家。
他孔仲海之父孔德礼乃是堂堂的筑基仙长,实力超群,虽然说眼下不在,但筑基道士神通了得,高来高去,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回来了。
许绍华心中明白,这件事情涉及的还不光光是罗林镇孔家,还有要灵犀子的天玑镇曾家,他两家背后一家是在青神执牛耳的凌家,一家是几乎与凌家并驾齐驱的荀家!
在郁川一地,他两家就是横在芸芸众生面前两座无法逾越的大山,就是郁川的天,谁敢得罪?
一切的一切都木已成舟,任许绍华抓破脑袋,都于事无补。
可是他不甘心呐!
他许绍华年过百半,好不容易有了一双儿女,就这么被人强取豪夺而去,真是比杀了他还难受!
有时候他真想等送了儿女,一头扎进这棠川河,死了算了,一了百了,省得日后夜夜煎熬,以泪洗面。
可他又怕日后儿女万一记起想起,回头来寻,寻不到自己,独自伤心难受。
他这段时间的煎熬,一点也不比当年逃难躲藏在山洞里少,甚至感觉比那个时候还更加难熬。
此时听着孔卓立冷冰冰地话,更是如坠冰窟,浑身都打起寒颤来,呆了半晌,万念俱灰,方才低声说道:
“卓立说的对,是姨夫多嘴…多嘴…”
说罢脚步缓缓一迈,宛如行尸走肉一般,东摇西摆,走进了船舱。
孔卓立见许绍华死气沉沉,形如槁木,心中也是满不是滋味,望着这缓缓流动的棠川河水,轻声自言自语道:
“姨夫,不是我狠心,这板上钉钉,已成定局的事情,哪里有什么转圜的余地,我也是没有法子啊…”
…………
郁川郡,寒光镇。
文家。
寒冬腊月,梅花傲雪盛开。
白墙前一株红彤彤的腊梅枝下,一名年轻人穿着青棉,头戴纶巾,披着白裘,坐在石桌之前,眉毛宽厚,下颚尖尖,左手牵袖,右手执笔,饱蘸浓墨,正自在奋笔疾书。
不过一阵,一名小厮进来,禀奏道:“少主,夫人到了。”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
身穿青棉的年轻人没有抬头,依旧在书书写写,仿佛全身心地投入在其中,并没有因为有人到来而改变。
过得一刻,院里的洞门人影一闪,悄无声息,走进来一个名年约及笄、貌美如花的少女,穿着一身白净净的蚕丝棉袄,挂着一袭大红色的披风,乍一眼瞧过去,宛如这雪地里的一株傲梅,英姿飒爽,又明艳动人。
这少女扑闪着动人的双眸,脸颊微微有些红润,不过此时脸色不太好,瞪着眼睛,静静瞧着眼前的少年背对着自己,过得良久,方才忍不住脆生生问道:
“文再闲,你是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你眼里可还有这个家?可还有我?”
“再闲不敢,夫人请稍等,马上就好。”
青棉少年低着头,并没有因为少女的进来而停止书写的动作,似乎早已知晓她的到来。
片刻之后,他长吁了一口白气,将册子合上,赶紧起身躬身拱手道:“再闲见过夫人。”
“哼!”
少女撅起红嘟嘟的小嘴,轻轻哼了一声,一抖披风,坐在对面石凳上,扭着头不看他,故作生气,道:“文再闲,你都多久没回家了,难道你不想我吗?”
文再闲抬起头来,瞧着也不过十八九岁,面庞清秀,一身装束,不像道家人打扮,倒像是个教书先生。
他展颜一笑:“想,怎么不想,日日夜夜都想。”
“贫嘴!”
少女娇嗔一声,站了起来,红影一闪,一下扑倒文再闲怀里,少女怀春,眼波似水,红唇凑了上来。
文再闲身子一热,只觉怀里的娇妻似火一样,嘟囔着小嘴,犹如一颗红彤彤的樱桃,苦笑一声,低头凑了过去。
浓情蜜意,风光旖旎,小别胜新婚。
“清儿,如今爹爹不在,我方持家,这偌大的寒光镇,事务繁杂,东边走西边去,我也是无可奈何。”
两人温存一阵,文再闲抱着她娇小的身躯,捋了捋娇妻微乱的青丝,叹了口气,在耳边轻轻说道,
“你莫怪我。”
“我晓了,我见了。”
少女此刻秀首埋在夫君怀里,小鹿乱撞,心里说不出地欢喜,她小时候过得凄苦,看遍了世间冷暖,好不容易有了一个称心称意、对自己相敬如宾的如意郎君,宠着自己,惯着自己,对自己千依百顺,自然情根深种,朝思暮想。
此刻听得夫君耳边温言款语,心头火热,不胜娇羞,咬唇道:
“夫君在外操劳,伯清明白,只消夫君平平安安,夫君若是累了困了想了…让下人传唤一声,伯清就来…”
文再闲听得这腻若发丝的娇声娇语,宛若莺啼,一时间也情难自已,浑身上下滚烫起来,只可惜转念想到如今有要事在身,好似一盆冷水泼头而下,确实是没那个兴致,轻轻抱着她坐在石桌之前,轻声问道:
“这寒山别院离家百里,你一个人过来的?”
伯清咧嘴一笑,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故作娇嗔道:
“夫君可是瞧不起,我好歹姓许,你家丈人你虽然没见过,但他以前是猎户,武艺可不差,如今我也是有灵犀之人,虽然才凝元四层,这区区百里路又算得了什么?”
“这风天雪地,你孤身一人,又是女子,我担心你。”
文再闲见娇妻对自己情深意切,一时间感怀于心,柔声道,
“既然来了,就别忙着回去,等我事情处理完,我们一同回家吧!”
“好!”许伯清莞尔一笑,道,“伯清不告而来,夫君未作责骂,伯清都听夫君的话,只要夫君不嫌我烦就行。”
“嗯。”
文再闲瞧着桌上的书册,眉毛又微微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