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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功十八法 第53节

一骨碌仰躺下来,卓宣侧过脸来道:“大先生,你内力精湛,我们可较你不过。这一夜猛赶,浑身骨头架子全像散了,再不补回一觉,恐怕连马背也爬不上啦。”

钟国栋淡淡地道:“你就好生歇息,养足力气,今晚上尚有重头戏等着上演哩。”

卓宣才闭上眼睛,说话已带几分含糊了:“误不了事,大先生。”

三个人的鼾声此起彼落着,陈玉卿似乎也进入了梦乡。这时除了鼾声之外,林中是一片寂静,钟国栋睁着的双眼却似受了鼾声感染般渐觉涩重,他实在是不想睡,但神智慢慢的模糊起来,眼前仿佛有一汪黑潮,无声无息的上升浸漫。

突然间,他似乎听到一丁点声音,虽是一丁点,却绝对异乎寻常的声音。这声音有如一根尖针戳刺他的神经,使他骤而惊醒,并立刻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搜视,这一看之下,连仅存的一丝倦意也倏扫而光。

他看到一个人,一个浑身血迹斑斑、步履踉跄的人,这人身着黑衣黑靴,头戴黑色面罩,双手分提皮盾与尖矛斧,正摇摇晃的从松林的另一边走了过来。不错,是金蜈门的人。

此时此地,骤然见到这么一个来自敌对帮口的人,钟国栋却并不紧张,因为从那人浑身血迹、行动蹒跚的情况来看,即使不到奄奄一息的程度,也决不会带有多大的危险性,对一个造不成威胁的敌人,还有什么好紧张的。于是,钟国栋只是站起身来,缓缓地站起身来。

黑猿卓宣的警觉性也很高,几乎就在钟国栋站起身的顷刻,他亦一骨碌跃挺在地,紧跟着陈玉卿、狂棍岑春年、白斑鲨谢磊也各自惊醒,尽管两眼朦胧,本能的反应却促使他们翻扑于侧,同时亮出家伙。

当金蜈门的这一位突兀与钟国栋等人目光相对,他的错愕惊悸显然更要超过钟国栋等人,但见他全身猝而僵直,眼珠鼓瞪,仿佛见了鬼一样摇摇晃晃的往后退出几步,半声噎叫由喉管透出,像猛的吞下了一枚火烫栗子。

白斑鲨谢磊蓦地一声暴叱,咧开大嘴,露出两排白牙森森的大嘴,嘿嘿狞笑道:“好朋友,你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且先就地活宰了你,再到双合埠去杀他娘一个满堂红。”

那人喉管中呼啦着痰音,好半晌,他才声调微弱的回话:“各位莫不是怒汉坡的天马堂朋友。”

谢磊重重朝地下吐了口唾沫,恶形恶状地吼喝:“娘的,少拉近乎。不错,我们所属的码头确是天马堂,却和你们金蜈门扯不上半点情份。朋友,哦呸,你不要令我作呕了。我们彼此之间,不但称不上兄弟,深仇大恨倒早搁着那么一笔。”

那人放下左手的皮盾,回首朝着钟国栋道:“这位,在下假如没有猜错的话,可是钟家堡钟大堡主。”

钟国栋淡淡的说道:“不错,正是钟某,不过阁下似乎与钟某并非朝过面。”

那人努力挤出一丝一抹比哭还难看的微笑,又道:“是金蜈门所属,就该认识得钟大堡主的,因为骆孤帆已给影传谕所属,所以在下一眼就看出来了。”

钟国栋平静的说道:“贵门主如此看得起在下,钟某荣幸之至。”

那人又道:“钟堡主,请你听我说。昨天以前,我是金蜈门的一员,如今我却不是了。更明确的讲,我和各位一样,也与金蜈门有那么一笔血海深仇搁着。”

谢磊疑惑间仍然厉色道:“少来这套障眼法儿,天下有这么巧的事。没碰上我们之前你是金蜈门的人,碰上我们你却变成倒戈急先锋啦。娘的,我看你是为了保命,八成在胡扯一通。”

惨白的面容起了一阵痛楚的痉挛,这人似乎不愿多做争辩,他艰涩地道:“人要脸,树要皮。朋友,厮混江湖,表的是节,争的是气。老兄,我再怎么窝囊,也算金蜈门的刑堂先斩手之一,若非为了身负冤屈,脱离金蜈门,即使眼前情势不利,却尚不至于怯懦到唾骂自己堂口以求保命的地步。”

谢磊侧首看了钟国栋一眼,钟国栋微微点头,接上来道:“朋友高姓大名。”

那人吃力地道:“我叫郭亮,一般道上同源,都习称我为地趟腿。”

钟国栋道:“不错,我听程姑娘说过你的名号,你曾犯过一次门规,是程良力保才不至被处死,而你又感恩图报,私自放走了程姑娘。”

郭亮注视着钟国栋,面露喜色道:“程姑娘果然在贵堡,她可好。”

钟国栋道:“目前尚没有发生什么危险。”

郭亮道:“这就好了,这就好了。”

钟国栋淡淡一笑道:“郭朋友,据在下从程姑娘嘴里获悉,贵门要攀到刑堂先斩手的位置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除了个人能耐、功夫、机智须属一流佳材之外,尤其对金蜈门的忠贞程度更为不可或缺的条件,你好不容易巴结到这个差事,足以证明你是金蜈门的中坚分子,却又怎么弄到这等下场。”

郭亮望先不回答,只沙哑地道:“钟大堡主,我实在支持不住了,请你允许我坐下来歇口气。”

钟国栋一边亲自过来扶着郭亮坐下,边吩咐岑春年、卓宣两个取水拿药,暂且先替郭亮润喉疗伤。

清洌甘凉的饮水滑入喉中,浸润在伤口上,郭亮熨贴的不止是官感间的快意,更是内心里的回荡。险死还生,落难潦倒的困境下,他做梦也想不到,搭救自己的竟是一干往日的仇敌。

钟国栋没有说话,只目注着岑春年与卓宣在为郭亮身上的创伤清洗敷药,郭亮这身伤可真够瞧的,深深浅浅,大大小小,怕没有七八处。血浸透了衣衫,又结成硬痂,沾粘得一块一块,一团一团,卓宣用匕首小心的割切着他的衣裳,偶而牵扯伤口皮肉,痛得郭亮满头大汗,磨牙如挫,却就是不哼一声。

折腾了好一阵,总算大体包扎妥了,不但郭亮的脸孔已经白中透青,就岑春年、卓宣二人亦鼻尖沁汗,微微带喘。这时,钟国栋笑道:“怎么样,感觉上是不是舒坦了一点。”

郭亮虽然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却仍然不免有些激动:“钟堡主,你的宽怀大度、恩怨分明,我郭亮必然至死不忘,永志在心。大恩不言谢,我记着了。”

钟国栋摆摆手道:“用不着客气,郭朋友,同在草莽飘泊,这一点道义,相信多数人都有。”说着,语声一顿,接着道:“郭朋友,现在可以告诉我你跟金蜈门的血仇过节了吧。”郭亮举起皮囊喝了口水,整理一下思绪之后,低沉地说道:“此事起因应该从程姑娘的未婚夫玉龙候明说起,他厌恶古风的作风,不惜勾结外人铲除古风的实历程,事机不密始于牵连到他的岳父髯狮程良。”

钟国栋道:“程良后来不是也遭碧眸古风的毒手了么。”

郭亮道:“是的,程良对我有救命之恩,他遇害之事,后来程姑娘被掠,是我不顾一切后果,在行刑前一天晚上偷偷将他放走,并亲去门主面前陈情领死,我自己也知难免一死,意外的竟被门主赦免。”

重重一哼,白斑鲨谢磊答腔:“这么说来,你的那位门主倒是挺仁慈的罗。”

郭亮苦笑道:“我当时也有兄台同样的想法,但在古风及他的同路人眼中我却是肉中刺。”

钟国栋闲闲的说道:“郭朋友,听你一席话,大概朋友便是被古风他们斗争垮下来的牺牲者了。”

郭亮神色阴晦的说道:“不错,他们随时随刻都准备斗垮我。但我这先斩手是靠着功绩硬攀上来的,我平日生活也十分检点,并无错处捏在他们手中,因此也就对我无可奈何。直到这次大举侵袭贵堡损兵折将,他们硬说程姑娘受贵堡庇护,而我却是暗通消息出卖组织,他们不由分说便将我五花大绑监禁起来。堡主,我是刑堂的人,自然懂得事情的严重,出卖组织,与敌互通消息,无论是哪一条都能死上千百次。急切之下,我要求立刻见大掌法,他们来个相应不理。在这种情形之下,我的经验告诉我,只有死路一条了。”

钟国栋同情地说道:“郭朋友,显然你又另外找到了生路。”

郭亮音调涩缓地说道:“这条生路也叫侥幸,当天晚上,石牢里值班守卫的四名小兄弟中,有一个恰巧是我带过的伙计,我和他,有一桩不足为外人道的遇合。一年多前,这名小兄弟担任刑堂传递工作,因为喝多了两杯酒,把一件刑堂指示下面径行暗杀的信函丢了,这个过失非常不小,追究起来也有掉脑袋的可能。这小子平日就机伶乖巧,很得我的喜爱,当他气急败坏的跑来求助于我时,我想都没想便设法替他解决了问题。事隔一年多,我早已把这段过往抛诸脑后,不料他却一直记着,念念在兹要回报我的施予,我出了纰漏,他认为正是机会,只苦在人微职卑,插不上手。而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计的当口,刑掌轮派值夜的名牌里竟鬼差神使的挂上了他的名字,他在大喜过望下便马上展开准备。”

一番叙述下来,不但钟国栋听得入神,连天马堂这三名鲨手也都听得津津有味,狂棍岑春年迫不及待地追问着:“他展开些什么准备,他又是如何帮着你逃出虎口的。”

挑了岑春年一眼,白斑鲨谢磊没好气地说道:“看看你这德性,皇帝不急,你这太监急个啥劲。”

岑春年恼道:“你要不想听,一旁凉快去,少他娘在这里扰人兴致。”

钟国栋笑着骂道:“看你两人,都这么一把年纪了,犹如顽童拌舌,像话么。”

卓宣忙道:“郭朋友,你就快往下说吧,没看我这两位拜兄全被刮胡子啦。”

郭亮沉沉地接着说道:“那小兄弟用的办法也很简单,他私下搞进了一只钢锯、一包蒙汗药,钢锯由我自行锯开枷锁门栅,而蒙汗药则由他们四个守卫一齐服食,之所以这样做,乃打算在事发之后,来个死不认帐。昨天晚上,他们大队人马赴黑风岩之约,他们四人也通通服了蒙汗药,我立即展开逃狱行动。老天怜见,也终于让我逃了出来。”

卓宣急问道:“既然人已逃了出来,这身伤又是怎么弄的,莫非金蜈门尚派有追兵。”

郭亮哑着声道:“正是派了追兵,除了刑堂两名先斩手,还有三名把头,好在大队人马已开往黑风岩,一些硬把手也不在。要不,纵使能逃出,中途也会被截杀。就这样,我还变成眼前这个模样。”

忽然,郭亮的目光游移,逐次掠过钟国栋等人的面颊,带几分迷惑的问道:“钟堡主,各位不去黑风岩践约,内情何在,我当然不敢深问,只不过我好像曾听到有人提到双合埠,这双合埠又是怎么一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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