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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魏芳华 第67节

玄姬在人前一向非常注意掩饰,今晚她的胆子居然这么大。或许还是因为好长时间没见秦亮了,又经历了一番忍耐煎熬。

果然晚宴一结束,秦亮与王令君刚回到后面的庭院,王令君便悄悄告诉他:“姑凌晨便要来。”

……今夜的灵芝宮,郭太后在寝宫里注定辗转反侧。

本来已经约定好的事,郭太后竟然临阵退缩,她猜测着秦仲明此时的心情、估计有点恼羞成怒。她也恨自己,明明已经想好的事,为什么会临时变卦?

前阵子郭太后考虑得相当仔细,比如带着哪些宦官宫女侍卫,她心里都有比较详尽的安排。

里面要混几个别家收买的人,但地位不能高。这样一来,奸细能参与“行宫”的搜查,能在外面负责戒备,可以当别人的耳目;却无法决定事情,便只能旁观、不能忽然做出什么事来。

好像是万无一失的部署。

不过前天晚上,郭太后做了个噩梦。那个梦相当可怕,便好像真的发生了一样、场景很清楚。梦中她正趴在那里,像召御医把脉只露必要地方的时候,姿态相当丢人,忽然外面冲进来了很多认识的人,捉歼当场,让她最难以启齿的隐私暴露在了众目睽睽之下。她当时想立刻就死,完全没脸面对人了。醒来之后,郭太后的心坎还“噗通”直响,心情久久无法平息。

她当然能很快意识到,梦是假的,也几乎不可能发生那样的事。但当临近约定时间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比想象中还要害怕。

估计还是因为、她在宫廷里呆着的时间太长。

人在一个地方被困久了,其实想的不是突破牢笼,反而是不敢出去,会陷入想得多做得少的状态,很奇怪的心思。

夜色已经降临,等到这次机会已经错过,她躺在榻上又很后悔。如果今天胆子再大一点,现在说不定已经办完了事,安安稳稳地回到了宫中。

那么,现在就可以回味那些真切的感觉了。

“唉。”郭太后翻了个身,对着里侧幽幽地小声叹息一气,而今剩下的又是空寂漫无目的的等待,不知还有没有下次机会。她把双手捂在心口上方、按着雪白的肌肤,手指绷得很用力,心头各种各样的情绪都十分强烈,一颗心好像要跳出来。

许多感受难以描述,但最确定的、便是她此刻非常清醒,完全无法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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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第一百三十二章 象棋盘

王家前厅的晚宴后,玄姬静静等着下半夜的到来,本可以先睡一觉、但她睡得很浅。

偶尔之间她会有一个奇怪的疑问,认识秦仲明之前有那么多年、自己究竟怎么过来的?

怀着忐忑又期待的心绪,穿过静谧而昏暗的夜色,她又一次静悄悄地来到了那个熟悉的房间。房间里的油灯忽然点亮了,其实只不过是一朵火光而已。

但在黑漆漆的凌晨,气息也忽然变得热烈而光明起来,光亮仿佛照亮了玄姬在低处徘徊的心,又好似聚光在了她的每一个隐私的角落。

她想像不出仲明声称的冰麒麟、是怎样的一种神兽意象,但感受到了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疼爱。

房间里有各种让人不堪倾听的声音,唯独没有成句的话语,王玄姬却好似真切地听到很多无言的情话。仲明在纵情地倾述、仿佛对着井在述说他毫无保留的迷恋,他极其投入的温柔与热烈、甚至就像吞咽了玄姬的灵魂。玄姬不用问他是否嫌弃,只消感受他爱不释口的疼爱怜惜,已无须多此一问。玄姬觉得他倾述的触觉,不是在对着井说,而是每一句都在触碰她的心坎。

绚丽明艳的憿动情绪、终究要被衣料遮住,夜色再度恢复了宁静,唯有青瓷灯台上火光还亮着,但光线此刻已不如先前明亮似的。

空气里弥散着多种气味,香味、汗水与难以描述的气息混杂在一起,仿佛香料洒进了浑浊的水中。芬芳却十分潮湿,并无清爽之感,如同她用手指挽起长发时、指尖上留下的湿腻触觉。

此时玄姬已经冷静下来,便不好意思去看秦亮夫妇。当秦亮投来目光时,她都假装不知道,闪躲的眼神没有回应。先前她的情绪很投入,但过后确实又觉得事情有点难以启齿。

玄姬打量着铜镜中的样子,厚实的深色袍服、已经掩盖住了她的雪白细腻的肌肤,不过长发有点凌乱、妆容也花了,皮肤还残留着未散的红晕与汗腻。这副狼藉模样,看上去便好像刚遭受了强迫似的。

在这寂静的凌晨时分,昏暗古朴的房间里,嗳昧、温暖、倦意的气氛中,又仿佛有一些不安。

如同之前一样,秦亮送玄姬出门。

秦亮看起来有点忧心忡忡的样子,玄姬不问也能猜到他的心思。

两人沿着回廊走,快到前面的门楼了,秦亮却拉着玄姬的手、有点不舍的样子。玄姬不禁小声道:“明天下午,仲明可否早点回来?”

秦亮点了一下头。

……次日午后,太阳刚刚偏西,秦亮便如约回到了王家府邸。

那间位于卧房侧后的旧屋,秦亮已经很久没去过了,毕竟后来他与玄姬亲近、无须再回避王令君。今天玄姬好像真的有什么话要说。

两人从卧房一侧的小门出去,依旧走过了一段火熏的木板檐台。

旧屋内的废旧木家具上,又积满了灰尘。秦亮比玄姬的个子高一截,他便用袍袖一拂柜子,把她抱起来坐到了柜面上,便想迎面去亲吻她。玄姬却推着他的胸膛,轻声道:“仲明先听我说,我想告诉卿一个秘密。”

秦亮便搂住她,两人的脸离得很近,说话声音很小也能听清。

玄姬坐在柜面上,眼神有点复杂,她忽然直视着秦亮的眼睛,好像终于酝酿够了勇气,隐约还有点冲动,开口道:“其实我不是王家之女。”

“哦。”秦亮应了一声。

玄姬一脸诧异之色,脱口道:“此乃何意?”

秦亮道:“姑长得不像外祖,有时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说什么朝不保夕的话,我大概便能猜到。只是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

玄姬看了他一眼,“但我的相貌有点像阿母,大家都以为我的长相随母。仲明可知,为什么没人怀疑吗?”

秦亮静静地等待着。

玄姬果然开口道:“阿母跟着阿父,是在青州。彼时阿母一直住在刺史府内宅,宅中没有别的男子。她确实怀了身孕,王家主母来青州把她赶了出去,但阿父是看着阿母的肚子大起来的。所以后来阿父要接我们回王家,也毫不怀疑地说、我是他的亲生女。”

她幽幽叹了口气,又道:“但阿母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没两天就死了,且是个男婴。正好她的青州老家遭灾,她堂姐带着刚出世的婴孩投奔,那个婴孩就是我。”

玄姬说着说着,声音渐渐有些哽咽,“后来生母找过我,被白夫人劝服了,说是让我做王家之女、能过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

但她没有哭出来,而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长叹,胸襟也随之轻轻舒展。

秦亮把她搂得更紧了一些,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玄姬的声音已变得异样,“我们一直在欺骗王家的人。”

秦亮轻声道:“姑告诉王家人也没用,祖父、外舅那么要脸面的人,还能允许事情传出去阿?事到如今,他们只能继续认姑姓王,并且不会同意姑跟我在一块。”

“是阿。”玄姬叹道,“妾本不是王家人,这样的出身、君会嫌弃妾吗?”

秦亮道:“卿觉得呢?”

玄姬紧紧抱着秦亮,“妾只能靠君才能活下去了……”她稍作停顿,又道,“但妾也不是因为想重新找个依靠,才与君相知。”

“我知道。”秦亮道,“不然卿大可以嫁人,还能明媒正娶。卿不把秘密告诉别人,白夫人难道还敢说出去?”

秦亮想了想问道:“白夫人没逼姑嫁人,姑的法子、便是用此事要挟白夫人?”

玄姬轻轻点头,“以前她要挟我,说要把秘密说出去,然后送我去做歌伎。那时候我年纪小,很多事想不明白,只知道害怕。现在我知道、阿母比我更怕,所以换作我要挟她。”

一时间秦亮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象棋的棋盘。车盯着马、炮等着车,保持着某种短暂而脆弱的平稳。

“暂且是个法子。”秦亮道,“但此事已不能久拖,等我外任之后,便想办法把姑藏起来。”

现在秦亮确实不方便藏人,远了不易见面,近了洛阳人多眼杂、容易被王家找到。最好还是到地方上,玄姬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找地方一藏几乎没什么风险。

玄姬听到这里,竟然露出了兴奋的神情,“把妾藏起来,整天只与君、令君在一起。君会一辈子养着妾吗?”

秦亮道:“不养,姑只需从土里汲取水分、然后晒太阳就能活着。”

玄姬咬着朱唇,柔声道:“那妾不是变成花草了?”

秦亮忍不住又沉吟道:“我去关中,估计要几个月时间,几个月应该不会出事罢?”

玄姬道:“君且安心,不会有事。阿母真的被吓住了,她相信我有胆量敢说出真相,现在都不敢打我,只是哭诉养育之恩。我与她说清楚了,只要让我出阁,我就把秘密说出去。”

秦亮沉声道:“此番伐蜀之役,我定要立功,以求太守之位万无一失,到时便接姑离开洛阳。我临走前叮嘱一下令君,有时候姑便找她商量。”

玄姬用双臂搂住他的脖子,拿鼻子闻着他身上的气息,“妾等着君归来。”

秦亮道:“到时候,姑的日子大概不如在王家过得好,也没这么多人陪着,可能有些无聊。”

玄姬摇头道:“只要过得下去、不用提心吊胆,妾就很满意了。妾与阿母不一样,想要的东西并不多。”

“要告诉令君吗?”秦亮轻声问道。

玄姬道:“仲明去关中之后,我找机会给令君说。只是一直觉得对不起王家,才难以启齿,便想先告诉仲明。”

两人拥抱着耳鬓厮磨,秦亮只觉玄姬很柔软、味道很好闻,此刻的位置倒不用变化。秦亮把手掌放在她的脸颊上,下午明亮的光线里,她被这么凑近欣赏,渐渐地有点不好意思,一双漂亮的凤眼低垂着、不时又与秦亮对视一眼。今天玄姬没有画妆,穿着一身深色麻布长袍,但脖颈锁骨上的肌肤雪白而细腻、身体的线条也十分美妙,秦亮开始想像粗布下面的风景。他的手也摩挲到了玄姬的衣带。

良久之后,玄姬从柜子上轻轻跳下来,伸手把袍服两侧的衣襟拉拢叠在一起,她看着柜子与地上,又抬头看了一眼秦亮,轻声道:“君先走罢,大白天若叫人看到、我们孤男寡女走一起,仍不太好。”

秦亮应了一声,他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了一件琐事,便转身看着正在收集积尘的玄姬,“每次都能在回廊上碰见姑,姑在哪里等着?”

玄姬红着脸道:“书房,站到木梯上。”

秦亮恍然点了点头。

他沿着来路走到卧房的房子里,又从正门出去,然后来到了庭院里的书房里。他在这座庭院里住了很久,自然也常来书房,只是没太留意那副木梯。此时他忍不住爬到了木梯中间,弯着腰往窗户外看,果然能看到门楼进来的路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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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第一百三十三章 长安不远

过年之前,司马懿便带兵从长江北岸返回了洛阳,去得快、回得也快,因为他根本就没打仗。

魏军还没到地方,吴将诸葛恪便搞了个坚壁清野,把辛苦积攒的物资一烧、带着人提前跑了路。司马懿带兵转悠一圈,又巡视屯田,完好无损地返回了洛阳。

皇帝曹芳亲自送行的征讨,过程显然不太精彩。不过也算是胜利。

曹爽决定在明年春季(满宠去年就死了,关联的事有所提前),发动对蜀大规模攻势。至少在发起阶段很顺利,朝中没什么人反对。司马懿已经默许、还打算派司马昭去做夏侯玄的副帅,事情也就不再有什么阻力。

秦亮亦已做好准备,领取了印信、文书等各项物品。

正始四年,干支癸亥。

正月初五凌晨,门外还一片漆黑,但秦亮等三人已经起榻。经过了临行前的最后一次缠绵,天亮后他就出发。

王令君今天没躺在睡榻上,也穿好衣裳起来了。本来行囊已经收拾了两大包,她又打开秦亮自己带的随身包袱,把他的东西整理一番。

那只包袱里有一身玄甲,王令君昨天就知道。但她再次看到甲胄时,动作依旧有点迟疑。

秦亮见状,好言道:“不用担心,只是个准备,之前我在孙将军麾下做兵曹从事,也领了一套甲。我就是去做谋士,不用上战场拼杀。”

他故作轻松地拍了拍脑袋,笑道:“我干的事,靠这个。”

王令君也配合地露出了一丝笑意,垂下眼睛,柔声道:“夫君是多温暖的人,还得用言语宽妾之心。”

秦亮好言道:“我说的是实话,谁会让谋士上去打仗?”

玄姬也在帮着整理,她抬头看了一眼秦亮,抿了一下胭脂有点花的朱唇,“待仲明出城之时,我就不便相送了。”

秦亮点头道:“这次有好多人送行,外舅和令君都会去,还有一些好友。我们现在已经见过面,姑不用去。”

“嗯。”玄姬的眼睛依旧看着他。

秦亮脸上带着轻松简单的微笑。

卧房里只点了一盏油灯,光线昏暗,外面一片静谧。秦亮大概已经习惯,在黎明前的夜色里、在昏暗古朴的房间中,与两个女郎说话,或默默地对视。

其实他此刻的心境,就跟这夜色似的,既不轻松、也不太乐观。

这场战争很诡异,秦亮还没出发、便已经觉得胜算很低。如果按照他的思路来看待,不太可能打赢的仗、最好的选择是不打。好在败仗也可以立功,因为他不是主帅、无须对全局负责。

即便秦亮还没到关中,只是看了一些简牍文书,他也觉得、邓飏的总体策略实在太奇怪了。秦岭如此难以翻越的山脉,居然一路突进,简直是把蜀将王平当傻子。

从关中到汉中,一共四条主要通道。当初诸葛亮在汉中修筑汉、乐二城,作为屯兵的军事据点,并没有修在险要的关口,就是为了控扼四条路。汉乐二城主要就不是为了守城,而是机动兵力的据点和补给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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