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赘婿 第120节

“你……”宁毅回头伸手,夫妻俩踉踉跄跄地上了岸,几乎摔倒,此时脚下已经是剧烈颤抖的堰道地面,整个视野都已经轰隆隆的花了,随即又听得似乎是断断续续的大喊:“姑爷、小姐……”只见小婵也已经跑了一半,她慌乱地跑着,快要到地面时,木板猛地一颤,她便往地下摔去,宁毅伸手一抓,抓住了她胸前的衣襟,小婵也用双手抱住了他的手臂,被宁毅拉过来,整张小脸也在视野里轰轰轰地晃。

这时候如果大船又被剧烈地撞一下,那宽达数米的上下木板说不定就要朝这边铲过来,宁毅拉了两个女人赶快走,却见苏文定苏文方两人也在往下跑,苏文方差点摔倒,但也被苏文定拉住了,他们两个大男人倒也没出什么意外,宁毅眨了眼睛:“你……妹哦……”他做决策者那么多年,每逢紧急大事则严厉,但在此时,却也没心情说什么了。其实苏文定苏文方跟过来总比苏檀儿小婵适合帮忙,只是他们两人若过来,恐怕苏檀儿小婵就更加不会留在大船上。

五人踉踉跄跄的往那边跑,其实宁毅倒不是为了救那名船工,只是船上留了有人,这船工受了伤,却没人出来搭理他,那多半就是船上还有其它问题发生。宁毅与苏檀儿心中焦急的基本也是娟儿与杏儿的安危。这种危急关头毕竟没人能博爱,若是娟儿与杏儿也在大船上,这边便是船工甚至一路跟来的车夫东柱等人都死了,宁毅等人恐怕也是不会下船冒险的。

摇晃、碰撞、巨大的声响、摇晃的视野、凄惨的尖叫、一艘艘的船只与掉进水里的人,五人才奔跑过的地方陡然有一处堰道崩塌,连着一颗大树几乎半条道路都坍进水里。小瀛洲这边毕竟都是堰道堤坝围成,在这样的震动里,有的地方也已经开始塌了,宁毅只是看了一眼,搀着人更快地奔跑。

到得那画舫所在,小小的画舫倒还是靠在岸边,甚至绳子还绑在岸上,那船工的腿伤也难说到底严重不严重,只是被吓傻了,宁毅抓起他就往画舫上扔。人才扔上去,陡然间见到那边船头杏儿似乎是趴在甲板上也不知道在往水里干嘛,东柱拿了一根竹竿,宁毅叫了一声:“怎么了?”东柱回过头,杏儿也回过了头,哭喊道:“姑爷!姑爷!娟儿掉水里了……”杏儿、东柱是不会水的。

苏檀儿与小婵等人瞬间就懵了,宁毅放开她们,跳上画舫的甲板,差点因为震动被崴了一下,但随即已经朝着那头跑过去,看见那边水里还有一抹身影,砰的跳进去。

这样的水里游泳,跟平日里在西湖中游泳,感觉完全不同,无数的水花、泡沫、暗涌、沉闷的声响,但好在宁毅也已经锻炼了许久,片刻,终于找到娟儿的位置,拉住她的后背将她抱出水面。

水纹在周围视野里激烈地跳动,平日里看起来不高的画舫船头这时候几乎遥不可及,上方的身影在伸手,在喊些什么也听不清楚。宁毅通常是从侧面稍矮一点的地方上船的,这时候念头才刚刚兴起,只见旁边一艘画舫如小山一般的晃过来,与自家的小画舫轰的撞了一下。

宁毅在水里调整着身体,看了看被抱住的娟儿,她没什么挣扎的力气了,但眼睛还微微睁着,似乎还在动。这样就好,宁毅心想,用力划了几下,再度靠近画舫船头,却见那船头在视野中陡然扩大。

水波推着画舫,朝这边撞了过来,砰的一下,船底撞在了宁毅的脑袋上。

一时间,天旋地转,他整个人也有些懵了。咕嘟嘟的水花,水波下猩红色颤抖的天,娟儿也因此再度沉了下去,他下意识地抓了一下但没有抓到,片刻之后,他终于调整了身体,再度抱起娟儿往上浮。

破出水面,视野中,有人伸下手来,慌乱之中,彼此都抓了好几下,却是苏文定,他半个身体都悬在了船头的甲板外,后方大家拖着他。宁毅的脑袋一时间似乎还在嗡嗡响,再反应过来时,他与娟儿都已经被拉上了甲板,娟儿被抱在他的怀里,宁毅几乎是箍住了她。

恍惚几秒之后,宁毅摇了摇头,才正式反应过来,去看娟儿,平日里相对文静寡言的小丫鬟这时候脑袋偏在一边,已经没了声息,闭了眼睛,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水珠。宁毅拍了拍她的脸,但是没反应,随后又拍几下,宁毅愣了愣,将人身边甲板上放平,苏檀儿也在一边拼命查看着她的动静。

没有多少迟疑的空间,宁毅趴下去将耳朵伏在了娟儿的胸口上,此时本属夏天,娟儿穿的衣服也单薄,这时候紧紧地贴在了娇小的身躯上,酥胸像是馒头一样的隆起着。但宁毅也顾及不了其它,没有听到心跳,他交叉了双手,覆在娟儿左胸房上用力按了几下,随后捏着她的鼻子嘴对嘴地做人工呼吸,然后,又在胸口上继续按,如此来回数次,终于,小丫鬟的口中吐出了几口水来,宁毅俯下身子,用耳朵继续听。

然而,依旧没有反馈。

宁毅吸了一口气,继续按下去、呼吸、按下去、呼吸……周围的人也没怎么见过这类施救方法,但看着宁毅的态度,便多半知道他在做的事,某一刻,当宁毅放开娟儿的鼻子,双手再在对方胸口上压了一下之后,才猛地发现,躺在甲板上的小丫鬟已经睁开了眼睛,此时正有些迷惘地望着他。

宁毅下意识地又按了一下。

娟儿仍然在疑惑地看他,只是身体倒也随着这一下微微抽动,两人对望了片刻,宁毅伸出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脸颊,另一只手却仍旧覆在她的胸口,又俯下身去贴上了那柔软的地方……其实从这个下午开始,他也经历了太多的事情,耗了许多心力,几乎是在焦急而机械地做着这些,一时间也没能反应过来。苏檀儿俯下身去叫了一声:“娟儿。”

“小姐……姑爷……咳……”

娟儿那张平日里就文静的小脸上表情此时委实有些空灵,似乎自己也弄不清楚具体的事情,对于宁毅的手放在她胸口上,甚至贴着耳朵在听,甚至她刚刚睁开眼睛时的嘴对嘴吹气,都觉得非常的疑惑。宁毅倒是舒了口气,转身在她身边坐下,“哈哈”地笑起来。他也是累得够呛了。

如释重负的疲倦笑声之中,他的左手仍旧是放在对方的左胸之上。此时,周围的山水仍旧处于一片剧烈而疯狂的震动中。宁毅方才被船底撞到的额头,也正在泌出鲜血来,令得周围众人倒是有些复杂,一时间不知道该提醒他放在娟儿胸口上的咸猪手还是提醒他额头的伤势,就连苏檀儿的表情,似乎都有些复杂和迟疑。

就连娟儿,这时候也还如同先前一般的躺着,看了天空,木木地眨眼睛,刚刚苏醒的恍惚情绪大概仍没有让她意识到这事情的不妥,看表情或许只是在想:姑爷干嘛一直将手放在她的那里呢?

她也只好一直躺着不动了……

船工已经在那头挣扎着收起了绳索。不远处一艘船舫正在燃着火焰,不知道它是怎样燃起来的,但在这时终于因为触到了易燃物而轰然爆开,小半边的船体带着光点落入水中,有人从那儿跳下,有人掉进水里,有人在空中撞上旁边晃过来的船舷,随后掉进两艘将要碰撞的船只当中,轰的一声响。更远处,更多的慌乱与意外还在发生着。

这个夜晚狂乱的交响曲,就在这样的气氛下徐徐奏起了……

第二二二章 火夜(二)

太阳从天的一侧落下去,月亮与星辰自另一边升了起来。小瀛洲附近,火焰正在水面上熊熊燃烧着。

大地已经停止了震动,昏暗间所能见到的一切轮廓似乎都给人以狼藉之感。湖面上仍旧在熊熊燃烧的是一艘大船,上面已经没了人,整个框架烧得分崩离析。着火的残骸以那团烈焰为中心往四周散去,然后在水面上逐渐的消失,湮没。

周围的游船,也各自以这火焰为中心,在黑暗间朝四处逸散而去,像是已经散乱的雁群,船上的灯火斑斑点点。

苏家的小画舫也在黑暗的湖面上缓缓而行,不远处是那大船燃烧的画面,飘荡的残骸,稍远一点,有兵丁持了火把,在小瀛洲上救人善后。远远近近的水面,还有些船只在寻觅救人,迷茫的光点间传来叫喊之声。宁毅站在画舫船头,看着大大小小船只轮廓的远去。

地震已经停息下来,初时的慌乱过后,大部分的船只,还是在第一时间朝杭州的方向赶去了。这时候西湖并非杭州中心,而是郊外,远远望去,倒还是能看见杭州城的轮廓,城市的光芒映上夜空,但看起来,比之往日还是微弱得多,纵然无法亲见,也能想到此时的城内,必然也是哀鸿遍地、一片狼藉。

哔哔啵啵的火声,船篙撑进水里哗哗的水声,响起来都显得有些空。这小画舫上撑船的人不够,行的倒不是很快,东柱、苏文定苏文方等人也去帮忙了。先前的混乱当中,这小画舫倒也被撞了好几下,但总算船还结实,并无大碍。夜风朝这边吹来时,柔软的肢体自背后贴了上来,苏檀儿抱住了他,在他背后靠了一会儿,方才伸手去触摸他头上的绷带。

“没事吧?”

“没什么,好在人都没事。”

“嗯,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房子怕是都塌了吧。耿叔他们……”

“现在别多想了,该没事的。”宁毅拍拍她的手,“房子也不见得都塌了,放松心情,晚上还长呢。”

“怎么会忽然地龙翻身了呢……”

“不知道啊,晚上可能还会接着有,但应该不会有这次这么厉害了。今晚回去我们要把东西清开,睡院子里,不能睡房里了。”

“相公这个也知道?”

“知道,放心,没事的。”

苏檀儿靠在他背上,“嗯”了一句,沉默片刻:“有你在真好。”这是他们平素在江宁小楼阳台上聊天的气息了。

“一样的。”

“我小时候觉得自己就算是个女孩子,一个人也什么都能干得好,跟相公成亲之后,才渐渐觉得,有相公在身边的感觉跟一个人是不一样的。能跟相公在一起,是檀儿的福气。”

“还是一样的,我是入赘的嘛,都是你在养着的……”

苏檀儿撞了他后颈一下,好半晌,轻声道:“不一样的。”这只是陈述句,无需回答,两人在船头站了一阵子,苏檀儿道:“我去后面看看,宁毅点头后,方才走了。

夜风吹来,岸倒是快要近了,宁毅叹了口气,这忽如其来的地震的确是始料未及的一件事。他对于地震毕竟不曾亲历,倒也不清楚这等震级到底如何,想必是厉害的,也不知道这里算不算震中,地震之后,又是大量流民,正值秋收之前,老秦上了京,怕是又要难做了。不过此时的城市大抵都是平房,就算被震垮,掩埋的人数、深度比之后世终究要容易施救,而且地震之时正是傍晚,多数人应该还是能逃出来的。

“哎,抄诗遭天谴哪……”口中无聊地感叹一句,心中则是期待着杭州知府等人能反应及时——去年的时候他的那本赈灾册子应该已经被发遍全国,其中大部分还是地震赈灾的应对。

唯一可虑的怕是西边不断壮大的方腊,在这方面他的历史知识不够,不知道方腊有没有打来过杭州,在他的印象中,对于梁山起义倒还比较深刻,但那是因为《水浒传》,而且无论书还是电视,他都没有看完过。方腊的起义比梁山规模要大,但杭州是重镇,方腊被镇压得快,在他想来应该不至于打了过来。而这地震他也是没印象的,否则当初也不至于同意与檀儿过来。

时空已变,不知道的事情想也无用了,这念头只是随意地在脑海中闪过。偏过头时,却见一道单薄的身影正站在侧面的船舷那边,宁毅望过去时,她也望了过来,那是娟儿。

此时的娟儿正踮着脚在那儿取一只挂在顶棚上的小灯笼,已经取了下来,见宁毅望来,身子陡然一咻,像是紧张得缩小了一圈,她将那小灯笼抱在怀里,往前方走了两步,随即转身往后方走掉了。宁毅知道她方才在船舱里休息,本来倒好奇她身体怎么样了,这时候却有些担心她会不会被那灯笼烧着。

不过,回想起先前救人时发生的事情,自己倒是真有些做得过了,无意间将手在对方胸口上放了好一会儿,后来反应过来时,倒是觉得柔软,有没有捏一捏自己也不清楚了。

那时候头上流下鲜血来,他倒也是反应自然,意识到之后,轻描淡写地放了手,随后便去看周围的状况,檀儿等人表情古怪,但也没说什么。这事情也只能这样处理,对小女孩的伤害恐怕不小,但事急从权,而且眼下最重要的也不是解决这件事,以后的问题,只能以后再说了。

心肺复苏、人工呼吸,唉……

此后船只靠岸,岸边那专为游湖而设的驿站也是一片狼藉,找到了自家马车,马却已经不见了,这时候也无法追究。一行人沿着道路朝杭州城过去,才接近时,便已经看见西侧的城墙坍圮了一个大口子,进入城门,火光延绵,哀鸿满地。

满城当中,触目所及,都是惊人的凄凉景象,城市中的房屋十有六七都已经倒塌,呼喊、尖叫、哭泣声连绵成片。宁毅发现,自己先前心中所想的,还是显得乐观了,又或者是因为他毕竟没有经历过这等超大规模死伤的场景,周围哭喊、救人、抢救财物,随时露出在视野当中的尸体、鲜血还是让他觉得有几分不忍。

这终究是因为作为后世人的心境,而且眼下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一行人穿过城市,朝着家的那边赶过去,途中经过一处水道时,才发现桥也塌了,只得绕道。四周无处不是残骸、废墟,甚至城中水路之中,都能看见漂浮的尸体,也见到几名曾在小瀛洲上见过的富人,他们已经先一步赶了回来,这时候指挥着抢救财物、家人,举着火把的军士自城市中奔跑过去,有的伤者在自家废墟前哭着跪着呼救,有邻里之间守望相助的,救了自家再去救别家,但在这等情况下,人手无论如何还是不够的。

如此一路回到太平巷,已经过了半个多时辰。自家的院子大部分也已经塌了,废墟周围燃着火把,有死者有伤者。耿护院倒是没有受伤,这时候指挥着一些家人正在挖开倒塌的房屋,整个太平巷的景象,基本上也差得不太多,就算有几间房子仍然显得完好,瓦片基本上也已经掉得差不多,恐怕没什么人敢住。见苏檀儿宁毅等人回来,一些人顿时迎了上来,有几名女子还在哭,是跟来的管事、账房的家人。废墟之中,自家此时仍有三个人被压在下面,而在外面许多人都受了伤,死了两人。

“救人吧。”这时候也没什么好说的,宁毅只是看了一眼,挥挥手,随后径直走向废墟之中,加入了搬运挖掘的行列,苏文定苏文方在江宁或许比较娇气,但自从随了姐姐姐夫过来,对宁毅却是相当崇拜的,宁毅过去,他们便也跟了过去。

半个时辰后,第一次的余震如约而至,将更多的绝望降临在这座已成废墟的城市间,宁毅那边救出了两人,但更多仍旧没被救出来的掩埋者,永久地失去了机会。

夜还漫长,大地的震动带来的轰鸣巨响中,这座古代城池间一处处的火焰较之方才已经燃烧得更为明亮,红光在颤动间燎亮了天际,鸟在夜里飞,有时候像是响起寒鸦的号子。这天夜里发生了两次余震,后半夜,城市中开始出现劫掠事件,官兵暂时没有反应过来,有些地方犹如无主之地般的凄惶,城东因部分亡命徒的劫掠燃起了大火,直到天明方才扑灭。

第二天,整个城市仍旧是以在废墟中救人、抢救财物为基调,各种消息也在陆续传来,因争夺财物而发生的口角、打斗,一些身无长物的亡命徒、混混开始趁机发财,浑水摸鱼,官府开始试图组织起秩序,冲突渐起,有几人被抓,当场格杀。宁毅去打听了离开杭州的可能性,但运河航道上游坍塌受阻,此时水路倒也暂时停运了。

下午时分,钱希文派了管事过来查看他这边的安危究竟,宁毅给了一封回信,随后让耿护卫挑了家丁跟随去钱府,以马车运回大量粮食随后封存——钱希文是这边的大地主,家里的粮食是最多的,地震恐怕还震坏了不少储存仓库,这时候自己过去求取一些,不在话下。但毕竟是欠了人情,宁毅在书信中有提出几点地震后的应对措施,但这些在去年的赈灾条款里也有,若是杭州府做得好,自己终究是欠下一份人情。不过这时候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这天夜里的城市又是火光映天,并非平日的灯火,只是废墟上的凄惶与火光,不过,军队与杭州府的力量终于强行控制了部分的秩序,大量的尸体被运出城外烧毁,仍是三伏天,再晚一些,恐怕便是瘟疫。随后到得第三天,大雨降下来了,在这夏秋之交的猛烈雨幕当中,杭州城内,尽成泽国……

这天傍晚,离开徐州附近的驿道上,一匹奔马负着背上疲惫欲死的骑士仍在没命地奔跑着,挟着骑士身上那封记录了东南天崩地裂的八百里加急文告,不断地接近此时的武朝首都,汴京。

孤马疾奔,夕阳已沉下,夜色将临了……

第二二三章 火夜(三)

屋舍如林,檐角交叠,夜色里,城市房舍间的灯点聚成延伸的流火,在这夏末秋初的夜里,纵横交错地勾勒出汴京城的景象。

吃饭的时间早已过了,纵然夜色已深,汴京城中的喧嚣并没有丝毫要减退的迹象,经过了近两百年传承至今的汴京城,是武朝不折不扣的心脏要冲,汇集天下商客,通达宇内四方。每日里通过这里通达南北的旅人商客多不胜数,每一年或几年一例的科举汇集天下才子英杰,在这里,也聚集了整片天下权力最大的一批官员,环绕在帝王御座之下,主宰着这天下的运转。

自隋唐以来,商业渐渐发达,取消了宵禁,城市基本是不夜的,即便到了凌晨最静寂的时候,都有一大片的灯火在中心点亮,而此时正值尾伏,炎热的天气令得城市众人更不会早睡。道路边、小院里、青楼间、茶肆中,人们或宁静或喧闹地点缀其间,燥热之中,却也是一片繁华却安宁的景象。

北方的战事并没有影响到这座城市的步调,朝廷或多或少的行动,也并没有在城市之中翻起太大的波澜。军队的调动、物资的转运,一切都在一种庞大的气势下悄无声息地进行着,仿佛每个人都能感觉到那种行动,但却又没有多少人能真正清楚地了解其间内情。顶多,只是在某些知情人的口中,增加了许多看似犹如亲见的谈资,又或者令得聚集汴京的商户们偶尔讨论北上行商的前景,但是却不存在多少紧张或焦虑的气氛,青楼妓寨、酒馆茶肆,一如往昔的热闹,文人才子聚会间的诗词也是承平激昂,阳光自信,便多少证明了这一点。

城市中心一点的位置,皇城一侧,右相府的牌匾,才刚刚挂上不久。这是一处已有些年月的大宅子,并不显得张扬,但格局庄严,内蕴极深。这本就是秦家产业,八年前秦嗣源离任,宅子被转手卖出,这八年间却是转手了两次,皆在当初与秦嗣源有些渊源的人手中,这次秦嗣源复起,升右相,回京之时,又顺势将它买了回来,事实上,这所大宅的格局,倒是未有丝毫变化。

秦家之前在京城为官,经营已有两代,八年前秦嗣源离开,遣散府中下人,这次回来,家中下人大半又都被召回,足以证明秦嗣源当初人虽走茶却未凉的事实。当初府中的各种书卷收藏未动,这次复起倒又多了一些,不过秦嗣源倒也不是在乎这些东西的人。相对于当年的秦府,这时候终究是显得空荡了一些,诸如当初住在这里的某些亲人、家人,毕竟还是没能赶过来,这时候住在大宅子里的,还只是秦嗣源与其一妻一妾,其余的,纵然灯火点得再亮,终究也就都是下人了。

这些日子里,秦嗣源公务繁忙,每日之中,难得空闲。这时候朝堂之中地位最高的两人,李纲左相为首,主导大局,秦嗣源的右相,则更加倾向于一些务实的事情。

说起来,他已经有八年未入汴京,纵然仍有许多门生故旧,但在这边的影响力、掌控力也是大减。特别是于各种务实性的事情,一下子恐怕是接手不过来。李纲与他相熟,虽然大力支持他入相,但初时也说过要为他分担大部分的事情,不过,秦嗣源倒并没有将太多的事情交由对方,而是在接手之初,便一力承担,在数日之内,便将需要处理的各种事情,大致规划清晰。

李纲性情慷慨,脾气相对耿直火爆,有凛然之气,他是这几年里求战声浪的最大推动者,但相对来说,这人倒是更加严格地恪守儒家之道,纵然言辞激烈,处事反倒有几分谦和。当然,这并非说他是什么老朽腐儒,只是他的信念更加刚直而已,若非此时格外需要一个无比坚定的人来主导战事,他恐怕也是当不了左相的。

秦嗣源也是当代大儒,他文章做得好,外在性格反倒更加敦和儒雅,话从不说死。有时候与人争论,堂堂慷慨,掷地有声,却并不显得如李纲一般须发皆张的愤怒。做起事情来,手段往往也端正温和。但以结果来说,却总是更具实效,以大势压人,如温水煮青蛙,当别人发现其中杀机的时候,往往局面就已经定下,无处可走了。

他上京这段时间,接下各种政务,最主要的还是首先调和军需,以高超的手腕将备战之时各种军需物资的调动、聚集变得更加圆融无声,以至于此时京城的大多数人,甚至都未曾感到站前的那股肃杀之气。上京不到两月的时间,他就已经展示出强大的魄力与手段,令得无人能轻视他这八年隐居所压抑下来的气势了。

当然,眼前的这一切,也是建立在高强度的工作上的,即便是他,能做到这些,也已经竭尽了全力。今天很晚才从皇城中出来,回到家中刚刚扒了两口饭,便有三名旧日学生过来拜访,他也就一边吃饭一边接待了这三人。

此时三人之中,年纪最小的三十八岁,名叫陈开,字彦堂,此时在工部任事,兼任文思院提辖官。第二大的已有四十二岁,姓赵名鼎臣,字承之,此时任开封府少尹,权力已是颇大。第三人今年已有四十八岁,名叫冯远,自道开,在御史台任事,他是秦嗣源弟子,如今御史中丞秦桧又自称秦嗣源本家,因此他也在御史台如鱼得水,颇受重视。

虽然是相府,但秦嗣源此时吃的倒也只是简单的一碗鱼、一碗青菜,倒是让下人上了三碗冰镇的绿豆羹,又每人发了一把扇子,四人便在厅堂里随意地说起话来。既是师生关系,三人之前又清楚秦嗣源的性情,这时候,自也不用唯唯诺诺地说话,都还显得随意。

八年的时间未在,这时候还能回来,在旁人看来,对秦嗣源固然是大幸之事了。不过八年不在,其实也有许多的东西发展,是让他感到遗憾和无法把握的。

黑水之盟时,景翰帝周喆刚刚继位不久,秦嗣源当时算是半个帝师,虽然在许多事情上有帝师之实,但顶多只能说是肱骨之臣,并无帝师之名。当时的景翰帝虽是优柔寡断,但也有几分开拓之心,辽军打来时准备求和,此后又感到屈辱,秦嗣源当时心灰意冷,却也不由得做了一件最为疯狂的事情,煽动了景翰帝暗中准备,挑拨与扶持一切的反辽势力,并且安慰周喆此时不过一时忍让,只要准备数年,必有翻盘时机,这件事,他当时虽然安排了一大批的事情与计划,却并无自信,谁知道这时已经变成了现实。

然而也是这一件事,令得朝廷支出大量钱财,景翰帝继位时本已听从众人看法废除前朝花石纲之类事物,谁知过得一两年,朝廷支出太多,这些事情便又被重新弄了起来。

“这些事,太尉高俅那帮人,怕是插手颇多吧?”

“回禀老师,此事牵涉众人,着实颇多。初时只是陛下说穷,便有人投其所好,出了各种办法。高太尉固是其一,当初唐侍郎等人也都是支持,学生当时曾据理力争,花石纲不可再启,但现在想来,朝廷当初缺钱,陛下便想着找些贴补,一开始倒只是小范围,但大家尝到甜头之后便顺势放开了。景翰四年底建园林、修宫闱乃至此后一系列的钱,都是由此而来……”

冯远皱眉回答,他口中的唐侍郎是当初的户部侍郎唐恪唐钦叟,此时却已升任户部尚书,这段时间,唐恪是主和派,冯远等人自然随着老师主战,而此时的秦桧也是主战派,因此看了唐恪并不顺眼。

秦嗣源只是吃着鱼:“你们在汴京,我在江宁,都是富庶之地,只是耳闻,亲见却少了。花石纲横征暴敛,苦了那些百姓,肥了那帮官员,跟在高俅手下的……唐钦叟倒不是什么贪财之人,只是背后跟了一大串吃饭的嘴而已,倒是李邦彦、吴敏,家大势大,为官者众……唉,我如今想来,大概也是这样,开了头,便停不下了……倒是那帮道士算什么?陛下受蛊惑,这六七年时间,竟无一人敢上折参奏?除了一个唐克简。”

景翰帝周喆这些年信奉道玄之士,对于道士荣宠有加,已然波及到政事上来,这几年没人敢说话,除了秦嗣源口中的唐克简,就连御史中丞秦桧也不敢因这事开口,唐克简则在两年前被流放,死在了路上。秦嗣源想着便是一声叹息,不过片刻之后,也就摇了摇筷子。

“罢了罢了,今日不说这事了……承之,自衮州来的那批军粮可曾到了?”

“学生虽未参与,不过听说下午便已到了。”

“那就好……”

此时简简单单地说些琐碎政事,一会儿想到个问题,随意问起:“前天司天监那边传讯,说东南发生地震,此事眼下倒还没有确切消息过来,你们知道吗?”

三人倒也是略有耳闻,如今在工部的陈彦堂说道:“此事一时半会倒是得不到确切消息,那地动仪顶多是确定地震方位,远近或是震得有多厉害却无法测量,毕竟地动仪不会走,隔得太远,便是大地震,这边测得也少了。倒是上一任的司天监于其安曾有个想法,与我工部商量,说是制造三个相同的地动仪,分别在相隔百里或者更大的三地放置,一旦地震,其方位、距离、强度便可早些计算出来。可地动仪本是精细之物,要说三个相同,哪有可能,当时于大人又说可以设置三个不同的也无妨,只要做出一个数值,再收集数年或十数年的地震数值做出对比,此后再有地震,便仍能以此计算。不过这事后来却也没有做成,毕竟地动仪放置多年后也有损耗……”

陈彦堂此时将地动仪的事情当成趣事来说,但随即见到秦嗣源神色凝重,便道:“对此事老师无需太担心了,弟子曾去问过,东南一线,平日里并无大地震出现,此事想必不会太严重。老师此时最重要的还是备战大事,对此事不要忧心太多了。”

秦嗣源点点头:“我倒也已问过。只是地震一起,朝堂中的许多人怕又要借机做文章,嘿,此时是千载难逢的良机,这些人却只知道家中利益,要先讨方腊、先讨王庆、先讨田虎、宋江。只以为金辽开战,我们大可优哉游哉地先解决内患,待外患两败俱伤,再坐收渔利。唉,朝堂上权谋用得多了,国事上、战事上便也只是权谋出色便行……”

来到汴京,秦嗣源遇上最为麻烦的,也就是这些事情。大部分人并非不支持打仗——当然这类纯粹的和平主义者认为一打仗就民不聊生的人也有,但终是少数。大部分人支持打仗,却质疑打仗的时机。

在承平之时,这些人为了家中各种各样的利益,可以重启花石纲,横征暴敛聚集大批的利益,也将各种牵涉的利益变得硕大无朋。到此时许多地方民不聊生,各地起义,他们便首先要求朝廷用积蓄的力量平内乱,毕竟内乱才是实际的,是下面各种利益牵涉者都在嗷嗷叫的,至于什么收复燕云,在这些人看来,如今金辽打成一团了,这些事情当然随时可以去做,让他们两败俱伤,自己在这边利用两方的人……这些人在朝堂上权术玩得出神入化,甚至在国战上,也只是觉得有权术足矣了,却不知道,如果不能展示实力,阴谋玩再多,只是徒惹人厌而已。

但眼下,也只能跟他们一路权衡,硬撑到发兵,能够战胜,秦嗣源才可以松下一口气来对付想要对付的人。想着这些,倒是想起离开江宁时与宁毅的一些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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