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赘婿 第123节

“……这就可以了。”

第二二七章 围城(一)

略略谈妥,从钱家出来,宁毅又在马车上搬了两桶炸药。这年月即便在军队中,炸药、竹筒枪之类的火器也不是主流,钱家自也不可能常备,这两桶是因为上次宁毅派人来要火药时,钱家管事在军械监多拿的,宁毅问了一下,也就顺手带走,他用于混合火药的配料还有一定剩余,正好拿回去配了。

这时候杭州城虽然也混入了不少方腊的人手,但基本还是控制在武德营的手下,真要说危险、急迫,未必能算。从钱希文的话里就能听出来,对于这局势,大家还是有些信心在的。但鸡蛋不可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宁毅所要做的不是为守城做打算,而是做好万全的准备,未雨绸缪,因此钱希文那边,也是乐见其成的。

如果由正式的朝廷部门让大家做好万一城破的准备,城中的居民难免更加人心惶惶,被通知的富户首先想的也不是同心抗敌,而是如何才能让自家幸免。但若是让宁毅首先作为一名大户去牵线,这样就显得大家是为自己的事情而操心,纵然有异心者只顾着自己逃亡者肯定不少,那出力的程度,却也比军队牵头来得强。

与钱希文谈妥了这事情的开端,宁毅心中稍稍放松了一些,驾车开始往回走。这时候城北蔓延的火势应该已经被控制,在看来清澄的上午天色里,黑色的烟柱在视野那头随风飞散。如同小婵之前说的,才下了雨,若不是有人蓄意在各处不断点起火焰,那些早被大雨浸了四天的房屋木料,本不可能蔓延成早晨的那般声势。

一路之上马车疾驰,尽管大部分民众都只守在自己所居住的街区,但这时候可供通行的街道上还是有些人的。或者是跑出来探看情报的,或者是拖家带口与亲戚汇合,也有的大概是想要往南面港口去挤海船逃生,于是背了大小包裹,神色凄惶。过得片刻,城西钱唐门那边又是声浪传来。

隔了这么远,那边战斗的声浪其实已经听得不清晰了,然而就像是深夜里泛起的潮涌或是遥远天际的闷雷,声音并未响起在眼前,却密集得犹如暴雨,将重重的震撼与厮杀的压抑感传过来。宁毅驾车前行,那遥远城门处的厮杀一直在持续,愈演愈烈,未有停过。

然后,一些真正阴霾混乱的气息,也在去往太平巷的途中出现了。

一些发生在城内的,似远似近的厮杀,少量的伤兵。远远的,宁毅也看见一支队伍从对面的街口冲过。似乎是因为早晨在城北的闹事者在被冲散之后,一部分人已经被军队追着往这边过来。这肃杀的气氛已经将附近笼罩起来,再往前走,大路上的人影已经愈发少了,经过一处水道时,对面的街巷里传来厮杀呼喊之声,从这边望去,隐约是有几名乱匪冲入其中的一处院子,砍杀了几名妇孺。那街道靠水道这边的院墙、建筑都已倒塌,宁毅便也能够看出个大概来。

这样的街巷虽然也如太平巷一般自行组织了青壮守卫,但急赶过来,未曾真正见血的年轻人却根本不是对手,当先上前的被一刀劈了,其余的只能躲避,哭泣声、尖叫声、示警的锣声中,那七八名乱匪已经冲出一边的院子,到了人影乱窜的街道里,一名汉子拿了根巨大的木棒哐哐哐地过去厮杀,那气势一时间竟将匪人陡然逼退了,但随即便也被几刀斩断了木棒,逼得朝水边这里退来,随后被一名半身染血的乱匪砍翻在地。

这时那巷道间有妇孺也有青壮,却被七八名乱匪的气势完全压倒。有尖叫,有哭喊,但随着又要扑来的一名年轻人被砍翻之后,一时间竟没什么人能过来救下这倒地的汉子。那半身染血的乱匪持着刀逼近过来,地上的男子拼命往后爬,随即胸口上被劈了一刀,接着又是一刀、再一刀……一名抱着孩子的妇人就靠在约两米外的墙角,拼命哭喊。地上的男子一直试图爬走,不一会儿鲜血便流满全身,一直爬到水道边,已经不能动弹,那乱匪又狠狠劈了几刀,方才将尸体踢进水里,用方言骂道:“来啊,再跟老子动手看!”

这时候军队赶过来的声音已经隐约传来,那匪人身如铁塔,鲜红半身,显得格外狰狞。一名同伴拍他肩膀喊着他走,他转身要走,下一刻陡然回转,却是看到了因为观战停在这边的宁毅的马车,左右看看想要抓起什么往这边扔,随后,陡然朝不远处哭叫的妇人和孩子冲了过去。

这乱匪想要抢那妇人怀中的襁褓,妇人死死抱着,拼命尖叫摇头,那乱匪抓了几下,撕出襁褓上的一块布来,下一刻举起钢刀猛地劈了下去,他疯劈了几刀,血流满地。看着这一幕,那街巷中喊声哭声一片,宁毅在这边没有眨眼地看完了。那乱匪再走几步,从墙上掰下半块青砖,猛地掷了过来。

这不过是一条小水路,宽不过十余米,那人掷得也准,破风声直朝宁毅面门而来,宁毅偏了偏头,馒头大小的青砖砰的砸在马车另一边的门框上,顺着棉布车帘掉下来,乱匪手中的钢刀朝这边指了指,狰狞笑起,随后转身随同伴离开。

宁毅在那儿坐了两秒钟,举起鞭子也要赶车离开,但下一刻,却是皱着眉头将马鞭放下,顺手抓起掉在车上的砖头,跳下马车,跑了两步,将那青砖用力扔了回去。这一下破风巨响,瞬间越过那水道,血光砰的爆开。那乱匪身体一怔,确是近两米外的一名同伴后脑被青砖砸开,往前扑倒在地,染血的砖头往更前方掉过去。

没有打中,宁毅站在水边吸了一口气,双手合在脸上稍微挤了挤。对面的那几名匪人望过来时,宁毅左右看了看身旁的地面,全是泥土、草皮,看不见有趁手的砖头,他转身上了马车,挥了鞭子离开。后方传来暴喝,随后又是有人尖叫,大概那人迁怒,又挥刀杀了什么人,宁毅没有回头,不再去看。

这城里的街巷,倒并不都像是方才那街道般没有抵抗能力,大户家中的一些护院终究还是见过血的,或是有武馆、镖局的,抵抗力就能大大增加。但一般的青壮,除非是以众欺寡,否则能够起到的作用极其有限。方腊这次派入城的,基本该是精锐好手,就如同方才那种杀人杀红眼,省不住手的,普通的年轻人即便在武馆学了些武功,没有真正经历厮杀的,遇上了恐怕也得被一刀撂倒。

这时候看起来,早晨在城北的那一场混乱之后,方腊的这些部属四处冲杀,在城内分得极散。武德营虽说是掌控了杭州城,但主要力量还是被放在城墙附近,至于在城内缉凶的,就算也分散开来,一时半会儿却无法真正的掌控全局,才出现眼下的这些事情,但想来,应该不会持续过这个上午。

但这片混乱已经将自己暂时笼罩进来,他一时间也没办法躲避或回头。为了赶往太平巷那边,宁毅绕了几次道,到一处路口时,大概二十几名官兵冲杀出来,追杀着两名匪人,将他们乱刀砍死在街口。为首的官兵是一名样貌剽悍的大胡子,提刀指着宁毅过来:“什么人!”

宁毅拿出令牌,随后又拿出由钱家开具的一份文书,说明自己要回太平巷的事情。那大胡子军官追杀匪徒追杀得气喘吁吁,凶神恶煞,但看了凭证,又看了宁毅的书生打扮,稍作检查之后,吼道:“这边有匪人作乱,我们正要缉拿凶徒,你不能驾着马车过去,绕道!绕道!”虽然车上有火药,但此时宁毅所带的凭证有着相当高的权限,加上那杜统领的令牌,这大胡子军官也不好多说什么。

这些人在做事,有自己的理由。宁毅不认为自己有横冲直撞的特权,一时间也只好绕道,如此又转了一圈,到得一处岔道时,却见侧面的道路上几乎是杀红了一片,上百具尸体在那街道间朝远处延伸出去,也不知这边经历了怎样的战斗,有官兵的尸体,也有少量匪人的尸体,其中也有被波及到的平民。周围的街巷静得竟像是死了一般,城市嗡嗡嗡的响声蔓延过来,远远的还是钱唐门那边的厮杀声音。

宁毅掉转马头,朝另一边的道路过去,转过两条街,一旁大概是富人的院落里有声音传过来,嗡嗡嗡嗡的动静。这次地震这户人家应该也倒了不少建筑,只是沿街这边的围墙还有好长一截,有的地方有缺口,却看不见里面的情况,微微听了片刻,那里面的声音越来越响,似是有人在朝这边冲过来。

宁毅才要加快速度,街道前方的一处缺口处,八九名全身杀红了的乱匪冲上了街道,目光朝宁毅这边望来,宁毅想要掉转车头,朝后方一看,后方也有几人翻出了围墙,当中一名手持钢鞭的男子朝这边喝道:“那杀才!把车留下!几位兄弟!抢了他的车,点火撞死那帮狗官兵!”

这人的喝声中,道路前方的几人已经朝这边冲来,当先一人手持铁锤,格外凶悍。宁毅此时书生打扮,朝着前方后方看了好一阵,几乎控制不住乱动的马车,摔下车去,他慌张地爬起来,朝着另一边一处围墙的缺口就跑,跑出了二十几米,宁毅在那房间已经倒塌的小院子里回头看去,后方道路上,有一人身手矫捷地冲上马车,抓起缰绳,“吁”的一下将躁动的马匹给单手拉住,英姿鲜红。

宁毅后退着走了几步,看着那边皱起眉头,将衣袖捂在了嘴边。

“你妈的……”

车帘内,一粒火光燃至终点,有人掀开了帘子,光芒绽放开来。

轰的一声巨响,光焰冲天,将人脸的扭曲、马的疯吠全都吞没下去,有一具人体被炸上了天空,光焰升腾,气流飞舞,吹乱了宁毅的衣裳,残碎的肢体在眼前掉下来。几秒钟后,他转身开始跑起来,几乎还在嗡嗡叫的耳朵里,有人疯狂大喊:“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给我杀了这狗娘养的啊——”

未曾受伤的人朝着这边追过来。

轰的一声,宁毅冲破一扇摇摇欲倾的木门,木片飞舞中,他从长袍侧面拔出一把钢刀,一边跑,一边抽出布条,用手和嘴巴将刀柄固定在手上……

第二二八章 围城(二)

对于半路上真会遇上方腊乱匪的情况,基本上还是出乎宁毅预料之外的。此时的杭州城中,这些人虽然凭借着地震的影响以及猝然发难所占的先机暂时能够得以肆虐,但持续的时间必然不可能很长,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人就愈会倾向于凭借此时的城市废墟做躲避,逃得生机再考虑下一步的计划。

考虑到这些人肆虐时间不会太长的同一时间,宁毅心中其实也在担忧着太平巷那边的情况,眼见着那街道上的惨象,而后竟会乍然遇上那十余名亡命之徒,宁毅也是愕了一愕。但事到临头需放胆,他也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决断。而后持刀奔走,后方剩余的人,也就在片刻之后,呼喝着朝这边追赶过来。

附近的几条街区建筑本就不算好,此时已经被地震震得稀稀拉拉,有的地方围墙倒塌,有的房屋本就被地震震开,经过了几日时间的雨水冲刷,这时候剩下残破的梯柱与房梁,也有早先的时间里经历了火灾的,剩下枯黑的残垣断壁。其实周围完好的人家也是有的,有的家里还有人,关了门不敢出来,也有的因为这边受灾较重,在早先几天以及今天的兵凶之中就已经逃掉。

十几名身体上下被鲜血染红了的凶徒便分了几路在这些废墟中追赶而来。奔跑在前方的宁毅只是一身书生袍,手上拿着一把刀,竟还用布条绑住,看起来实在有些不伦不类。但他冲势迅猛,曾经早年在经历某些事情时养成的这种持刀习惯几乎也已定型,奔跑之中却也有一股理所当然的气势。

穿过前方的废墟,转身上街道,后方追赶的众人也都改变了方向,有的翻过了轰然垮塌的矮墙,有的冲过乌黑的泥污。宁毅的跑速虽快,但这些人中,竟也有更快的,其中一名持单刀的高个子便明显在速度上超过了其他人,当宁毅意识到转弯的不明智,直接冲过前方一个废墟时,那人已经将与宁毅之间的距离足足缩减了一半,冲过一堵矮墙时抓起一颗砖头,轰的掷了过来。

这时候战场之上的远程武器虽然以弓箭为主,但若是一般的争斗,中程的时候终究还是随处可见的石头最为称手,简单方便,砸谁谁不好受,真正有些力气的人其实多少都有练过这方面。宁毅正奔过一根柱子,砰的一下那石头在柱子上爆开,飞溅的木屑与石块溅得面部隐隐生疼,稍稍往侧后方一看,那道身影与他之间的距离也就再度拉近了。

再跑过十几米的距离,只是穿过了一间原本该是客栈大堂的房间,后方的谩骂声陡然停了一停,宁毅转身奋力挥刀,深厚的黑影也已经跃了起来,遮蔽后方的日光。

砰——的一声巨响,几乎在白日里都溅出了火花来,大蓬的鲜血就从宁毅的身体陡然冲过,一道刀光几乎是飞过了他的耳际,噗的一下,半截刀锋扎进远处废弃的房屋木料里,随后是砰砰砰的声音。

宁毅的手臂被这一下震得生疼,连他自己都不太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也很难确定后方飞跃劈砍而来的男人到底有没有什么不可置信的眼神。他的这把防身刀具是自江宁临走时托康贤找人给他打造,造型稍微倾向后世的军刀、砍刀,利于单纯劈砍,纯以质量而言,康贤手底下能给他的东西,也绝对是百炼以上的好钢,放在这年头几乎算是宝刀一把了。陆红提曾说过他那些单纯讲究悍勇简单的招式和风格在真正的高手大师眼前只是个笑话,但眼前这人终究不是什么高手大师,毫无花架的一刀对撞,在陆红提所留下的爆发气功推动下,发挥了惊人凌厉的威势。

在视野当中,后方追赶的那人跳起猛地劈下,前方那书生也是在奔跑中奋力转身一刀,随后便是混合在一起的剧烈响动,跃起那人连人带刀的被劈过去,几乎整个胸腔都被劈裂大半,那尸体伴随着触目惊心的鲜红色就像是在书生身边冲过的一桶泼墨,轰然冲泻。而由于角度的问题,以这简单一刀将对手劈开在旁边的书生身上,竟连一滴鲜血都没有染上,他只是踉跄几下,转身便继续奔跑起来。

这一刀简单粗暴,干净利落到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地步。也来不及细想,宁毅继续狂奔,后方的人群在微微的安静之后依旧继续着嘶吼追杀,几颗石头差点落在宁毅腿边,不过失了力道,只是单纯发泄罢了。跑到前方一个十字路口时,宁毅的脚步,陡然间停了下来,转过身体,后方追赶的人也陡然停下了脚步。

在宁毅侧面的街巷中,赫然已经见到两名士兵的身影。其中一人宁毅竟然认识,却是先前叱呵着让宁毅绕道的大胡子。这人与他后方跟随的士兵身上看来都没什么伤,宁毅看见他们,感到大抵其余的士兵也是在不远处,举起刀锋对准了追来的乱匪,示意他们这边有人,但那大胡子看着宁毅在路口持刀的姿势,却陡然间愕住了。

一时间三方都安静下来,宁毅站在最中央的路口,士兵与乱匪彼此都看不见对方,但见这架势,自然能够确定大概是些什么事,两名后来的乱匪冲上一旁堆积瓦砾的土坡,在烈日之下朝着那边巷道望过去,这时候,也终于看见了彼此。

宁毅斜着目光望向巷道里的大胡子将官与士兵,这两人呆了片刻,随后,转身拔腿就跑。

瓦砾堆上的乱匪将目光朝宁毅转了回来,宁毅张开嘴叹了口气,转身继续飞奔而去。

宁毅奔向的是街尾的一处开着门的民宅院子。这时候他已经大概感觉出来,陆红提所教授的内功在强身健体,用于辅助奔跑上固然有一定效果,但最重要的还是瞬间的极限爆发力,难怪陆红提也说这算不得什么上乘内功,用多了伤身体。相对来说,身后这群人中就有好几人的速度要稍微强过他的,除了先前那人被他一刀砍死,这时候剩下的人也已经在渐渐的追上来,在这类追逐中,无谓的转弯已经成为很傻的事情了。

冲过那无人的院落,宁毅猛地蹬着围墙边的一些杂乱物品,翻过后方的围墙,纵身跃下去的时候,才看见有两个人正站在街道对面侧前方一点的地方看着他。这边街道上此时就这两个人,一男一女,站在前方的女子身材看来娇小,戴着斗笠、蒙了纱巾,身上穿的是如同少数民族一般花花绿绿的裙装,站在那里像个秀气的衣架子,目光显然透过面纱正在看着忽然翻墙而来的宁毅。她后方那人却是身材高大样貌粗犷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却像是少女的跟班,背后背了一只长长的木匣子,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宁毅跃下墙来,踉跄几步方才站稳,手臂却是下意识地朝那两人挥了挥,喝了一声:“快走!”不过他这一声却并非因为下意识的想要救人,反倒是因为心中浮起来的某些不祥感觉,话一喊完,他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冲过去。惊鸿一瞥中,那少女看着他似乎微微偏了偏头,而在那几乎拖到地面的民族花裙中,少女在裙下露出的一只绣鞋微微往后退了退,隐入裙中。她的裙子以蓝绿黄为主,只有那裙摆之下的绣鞋上沾了鲜血。

奔跑远了,后方追赶的乱匪也已经过来,他们的语气似乎也有些错愕,宁毅隐约听得他们在说:“刘……头、头领……”

“刘大彪……”

不知道为什么,这称呼让宁毅感到有些古怪,倒又说不出来古怪具体在哪里。微微回头看时,少女与中年男子也正在那几名乱匪当中朝这边望过来。这时候他跑到了这边街角,朝旁边看了看,才真正松下一口气来。

上百名士兵在一名小将领的带领下,朝着这边抄过来了。

那边望过来的众人朝这边望了几眼,随后,那身穿民族花裙的少女首先转过了身,朝着一边的岔道走了过去……

◇◇◇◇

再度回到太平巷时,时间已经到下午了,城中的各处骚乱都已经暂时被扑灭。宁毅肩膀上其实被飞出的断刀刀锋带了一下,有一道伤口,当然,其实倒也并不严重。太平巷今天并未受到乱匪的冲击,一切都好。让娟儿稍稍包扎过后,宁毅开始在耿护院等人的陪同下一道出门,一家一家的开始拜访附近真正有实力的富商大户、镖局武馆。

这时候城外混战,城内状况如同暴风雨之中的小舟,大户人心惶惶,若是小家小户,也已经过得更为艰难。宁毅所做的这些,并非为了救下这座城市,这已经超出他所能做到的程度。即便未雨绸缪,所为的,也只是自己家人以及极少一部分人的利益,他自然也只能做到这些。口才与说服力,结合大势,原本就是他的强项,不到两天,他便与附近的许多人士联系,做出了“密约”,城市若好,那便一切都好,城市若不好,这密约也就有了一定的作用。

这几天里的时间里,引导着城内城外战局的众人也是一刻都没有闲着,战端开启第二日,除了西南钱唐门的战事,原本防护最为疏忽的北门附近也陡然发生战端,而在城内,已经潜伏在城内的某人指挥了一群乱匪不断制造混乱,到第三天,南边的码头有一名官员想要偷船逃跑,随即人群之中发生了混乱,有官员想要逃跑的事情开始在城内传播,这件事情足以证明隐藏于城内的那名运筹帷幄者的厉害。

与此同时,更多更多属于方腊的流民、军队,开始在驱赶或者调集下,朝着杭州这边聚集过来……

第二二九章 围城(三)

残阳如血。

狗已经累了,它一瘸一拐地在血迹斑驳的土坡上绕了一圈,然后去到土坡下方已经倾塌了半边的小院子里卧了下来,舔了舔已经瘸掉的后腿。主人就躺在它的身边,转过头时,它看着主人身体上插着的长长的木杆,鼻子往前拱了拱,随后又“呜”地缩了回来。

狗、院子、尸体、箭杆、还有血,喧闹的声音自不算远的地方传来。

它是一条老狗了,老得恐怕已经没有多少的年岁可过,一直以来它陪着同样年迈的主人住在靠近那堵大墙的小院子里,偶尔出去遛上一圈,累了便缓缓地回来,眼下它最喜欢的事情是趴在门槛边树下的青石板上晒太阳,眯起眼睛在太阳与蝉鸣里打盹,当老主人坐在旁边摸着它脖子上的硬筋絮絮叨叨地说话时,它偶尔便会舒服地发出“呜”的一声。

直到前些天,它看到鸟儿都飞走了,然后大地动了,震垮了那堵大墙。接下来人来人往,全是它无法理解的事情,大墙倒塌的地方连续好些天都是那些人的嘶喊声。到那天,密密麻麻的人从那破口蜂拥而进了,无数的人又从一处处的地方涌出来,那些人海对撞在一起,老主人站在院子的破口看那边隐隐约约的动静,口中又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它也不懂的话时,就那样毫无征兆的倒了下去。

它看见了老主人身上支起的木杆,嗅到了血的不祥的味道,那鲜血涌出来。它快步跑过去,对着老主人又嗅又拖,试图让老主人能够再动一下,但那已经年迈的老人只是睁开眼睛微微看了它一眼,随后那眼神便永远地凝固下来。

血还在流出来,它跑到街上,爬到后方的土坡上叫。有些身上染了血的人冲过来,它叫着冲过去撕咬,但它也已经老了,被刀柄打断了腿,呜咽着到一边。有些人冲进了院子,后来又冲出去。过了许久,大量的人群又自破口被赶出去,喧嚣在那边沸腾着,只有这边的小院子冷了下来,只有老狗在这边缓缓地走来走去。

随后那大墙的破口时时有人冲进来,也有许多人在那边倒下。它已经几天没有吃东西了,偶尔在那土堆上朝外看一看,拖着被打瘸了的腿,能叫的时候,便叫上几声,叫得累了,便又回到院子里,看着老主人的尸体上生出的苍蝇。

天气炎热,如血的残阳终于在滚滚云涛与群山之间淹没下去,院外一株红枫树皱了一半的叶子,在傍晚的热浪与臭气里婆娑,天将黑的时候,老狗又爬上了土坡,身影与土坡在橘红的颜色里融成一抹孤单的剪影。

某一刻,那狗在土坡上站直了四肢,探头朝远方望出去。无数箭影飞蝗般的升上天空。

其中一支箭矢刷的射穿了老狗的身体,尸体滚下去,散碎的几支箭矢噗噗噗的落在了土坡上,然后,听得那城池之外,有一个人在喊起来:“圣公——”

又有人喊起来:“是法平等!无有高下!圣公到了——”

“圣公!到了——”

无数的声音汇成一片,轰隆隆地朝着这边压过来!

◇◇◇◇

这又是一个沉闷的傍晚,每日当中,杭州城内外的骚乱几乎已经成为日常的一部分。太平巷里,宁毅坐在未塌的木楼顶上,朝着不远处的夕阳与城市望过去。太平巷附近的水脉是大运河的一小条支流,由于上游的堵塞,加之这些天的兵凶战危,河水也变得浑浊了。

地震以来多日的乱局,内忧外患,城市之中流通不畅,此时隐隐散发着一股腐烂的臭气。

有几个人骑马自太平巷外过来时,宁毅才从楼上下去。过来的几人中,为首的一人名叫钱海屏,乃是钱希文的一名侄子,不过此时也已有近四十岁上下,他在杭州府任一文职,颇有实权,这次方腊攻城,他负责了城内的许多事情,前几日便与宁毅有了一定的交集。

他这两日已经往太平巷来过几次,守住巷口的人基本也都认识他,放了进去。一见宁毅,这显得风尘仆仆的中年人也没有太多客套,拱了拱手,从身上拿出一张纸条:“宁贤侄无需多礼了,今日上午,城西安大人家遇乱匪偷袭,起了火,死了十余人命。我们其后得到这些消息……”他压低了声音,“眼下已经能初步确定对方的主谋了……”

“但钱世叔还没把握吧。”宁毅看了那纸条,微微皱眉,随后伸手邀请对方几人进屋。苏檀儿在不远处的屋檐下裣衽一礼,并没有过来。

前几天,宁毅第一次拿出了拼命的力气,纠合了附近数条街区所能说服、动用的力量,这个算是为了自己所做的活动。当再次见到钱希文时,他曾随口说了一些想法,对方在杭州城里显然已经活动了一段时间,此时运筹策划的显然又是一个高手,想要在防御城外攻势的同时地毯式地把人揪出来,这个想法并不靠谱。

但对方既然来到城里,有了了解,就必定会确认一些真正适合下手的地方。谋略攻心,这世界上最怕的反而是那种毫无征兆兴之所至的疯子,例如那次宁毅被顾燕桢请人绑架,就真的是简简单单,之前毫无端倪。但如果对方也掌握了大量情报,所能做的选择范围却往往会小很多,一下子揪不出来时,反倒可以请君入瓮。

在哪些地方动手,可以让目前的杭州城更乱的,就不妨示敌以弱。对于这事,宁毅所能知道的,也就是南边的港口,至于更细致的事情,还是得让熟悉杭州的人来做。让他们去破坏,甚至引诱他们去破坏,这边先准备好足够的善后手段,并且在这个过程里抓住对方的行事规则。宁毅说这些后例举了几个简单的计划,故意让城南码头乱一次也是其中之一,他说的时候已经是战事的第三天,而就在当天下午,城南的码头果然就被人挑起了混乱,一名官员想要跑路,藏在人群里的乱匪趁机发难,而藏在人群里的密探,也第一次地揪住了对方的尾巴。

这条线索在一个时辰之后便已断掉,但善后得当,终究没有引起大的乱子。而后钱海屏也在钱希文的叮嘱之下来寻找宁毅,将一些想法、情报交由宁毅这边过上一遍。宁毅眼下只于大局上有经验,但对于要结合本地民俗、了解的计划,却是极端谨慎,并不乱开口,许多时候,还会与苏檀儿讨论一番。钱海屏以及手下的人经历几次,便也不免对这对夫妻感到佩服起来。

宁毅看完那纸条上的消息,也将妻子招过来看了看。苏檀儿只是默默点头,看完后交还钱海屏。几天以来,由钱海屏的手下在城内布下的是一张大网,眼下已经收缩到一定程度,能够确定几个主谋者的信息。

“……这些人几乎都是以前有名的绿林高手,那石宝一手大刀耍得极其厉害。眼下已经能确定,当初城北的大火中,一刀便将袁副将杀死的便是他。早两天在城中见到那身材高瘦,长发披肩舞大枪的该是王寅,这人心狠手辣,武艺高强,不在石宝之下。而且王寅谋略出众,我们现在怀疑,这时候坐镇城内领头的可能便是他。但另一个人也有可能,方腊手下方七佛,人称佛帅,乃是乱军之中地位仅次方腊之人,甚至有人说他学识渊博,能通古今,是诸葛亮般的人物。可惜还没能确定他到底在不在城内,否则若能揪出,一网打尽,便等若断了方腊一臂。”

钱海屏如此说着,进了房间坐下,当苏檀儿亲自端上茶水,他也点头以谢:“倒是那刘大彪子,让人觉得有些奇怪。这人在西南绿林原本颇有威名,人称霸刀。但我这里却有一份消息,说这刘大彪子在数年以前便已去世,这上面说刘大彪子性格粗犷豪迈,满脸络腮胡,倒有个怪脾气,常以其胸毛凛凛为傲,无论冬夏都穿一身短打装扮。立恒贤侄那日虽然看见对方,但那四十多岁的汉子却并无络腮胡。而且以他的身份,加入了乱军,还得以一名少女为主,这少女莫非是方腊的女儿不成?若能如此,抓来杀了,也是一份大功。”

这时候房间里的桌子上已经摆了好些情报,宁毅基本已经看了许多次,这时候将纸条也加入其中:“怕是还得一两天,狡兔三窟,这时候城内太乱了,他们的聚集点,也只能确定一个,贸然行事,怕多半会无功而返。”

“嗯,这些人皆是高手,此时无万全之计,怕是动手也会被他们杀出。”钱海屏也点头,随后想起件事,笑起来,“哦,对了,听说立恒与楼家之人有些过节,今日有空,我便叫人过去敲打了一下,哈哈,砸了他家的大门,且为贤侄出一口气。”

宁毅皱了皱眉,看看笑得开心的钱海屏:“些许小事,恩怨不大,此时正要齐心对外,世叔这样做,怕是会……”

“哎,无妨无妨。”钱海屏挥了挥手,“他们楼家说是有些势力,可在我钱家人眼里,不过鸡犬一般。立恒受辱之事,叔叔之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便是我的事,他若有怨,那也行,叔叔趁机帮你抹了他!我知立恒仁厚,呵呵,但此事无需操心。眼下立恒之事,便是我钱家之事……好了,今日别无他事,我便走了,希望明日便能听得捷报。”

他笑着起身,在宁毅的陪同下走出房去,这时候残阳如血,只听得西方城内附近的喊声,在那遥远的天际,沸腾了起来。

“又来了……”钱海屏摇了摇头,叹气后,无聊地离开。

宁毅望着那天色,皱起眉头来。

◇◇◇◇

“圣公到了,看起来,这一两日,便能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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