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赘婿 第128节

陆鞘说完,看着那些人在黑暗里远去了,微微舒了一口气。感觉上,这些人倒也挺好相与的,旋即又觉得,这或许就是厉害之人身上的气势,最好到了姚义那边发飙,把姚义等人收拾一顿,那就最好了……

◇◇◇◇

同一时刻,我们的视线再往北推,诸多逃亡者驻营的谷地当中,一些篝火正在燃烧着。这边的黑暗间,婵儿正抱了双膝在草地上坐下,目光微微有些悲伤地望着远去篝火旁的那道身影,而另一道女子的身影,正端了一杯水朝那边走过去。

有些东西,她并不明白,即便微微明白,到此时,也变得有些不理解了。

早上的时候,姑爷被诊出手上的伤病危急,大夫进行了急救。她跟娟儿、杏儿姐等人被小姐强行赶进启程队伍里去时,她伤心得几乎要嚎啕大哭,但当时不是哭的时候,她因此忍住了。

下午时分姑爷与小姐都赶了上来,她也因此很高兴。但在路途之中她便打听了,姑爷的伤是很严重的。可是一到这边,姑爷便开始做事,各种事情,奔走劝说那些富商拿出金银珠宝当诱饵啦,召集了老兵、猎户询问各种各样的情况啦,一直到夜晚,这些事情没有停过,姑爷一直在篝火边询问,偶尔想一想,走一走,多数时间是在纸上配合地图写写画画。

伤病的情况会让人的思考变慢,姑爷的情形似乎也不太理想,但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停下来,偶尔询问小姐的看法,直到那些被询问的人都已经睡了,他还在一直写、思考。

她倒也不是完全不能明白姑爷做这些事情的意图,但某些东西一直在心中敲打她:姑爷的伤太重了,姑爷会撑不住的啊……

想要过去劝说几句,但一直没能鼓起这勇气来,小姐这次也没有劝说姑爷,她在旁边跟着,在旁边看,多数时间,安安静静地不说话,那或许便是夫唱妇随。她很羡慕小姐与姑爷之间的知心,可……姑爷会撑不下去的啊……

方才她端了一杯水想要过去,几乎想要鼓起勇气,僭越丫鬟的本分,开口去劝说姑爷先停一停了,不过经过的小姐将那水杯接过去了。或许是看见她脸上的神情,小姐还微微摇头地抱了抱她,然后替她端了水杯过去。她回到这边来,无心睡下,看见那边小姐与姑爷并排坐在一起的样子,她抱着双膝,将双唇压在膝头上,低声的、压抑地哭了起来……

火光爆鸣,升起一片光尘,光芒中,宁毅仰起脸仔细想了想,随后又俯下了头,继续在纸上写画起来,夜,或许还很长……

◇◇◇◇

这天晚上,宁毅终究还是睡了一觉,第二天起来之时,便又继续了昨日的计划与推演。难民拔营、转向,他在马上继续着思考,有时候与苏檀儿商议,将想的东西交给苏檀儿过目,一路之上,又询问了这样那样的人。直到傍晚时分,他才将一份大致的想法交给了陈兴都,其中的一些细节还需要真正知兵的人去做修改,或许到最后也无法被接受也说不定,但眼下,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

一部分人在刚刚扎起的营帐中商议时,宁毅与苏檀儿骑了一匹马,朝着附近的山坡过去,山坡那边便是一道蜿蜒的水路。夕阳西下,阳光在山上、水上洒下金黄色的光芒,山下波光粼粼,山坡上开着漂亮的野花。

宁毅下了马,伸手去接苏檀儿下来,随后,虽然是保住了妻子,倒是踉跄退了几步,两人摔倒在了草坡里,宁毅此时力道还是有些的,虽然摔倒,自也不至于让苏檀儿受到太大的震动,随后两人躺在那儿轻笑了起来。

仰头望去,初九傍晚,天空飞过雁群,这一天的云层很好,像是纯白的棉絮一般。宁毅张开双臂,苏檀儿将手轻轻地捂在肚子上,像是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在那里躺了好一会儿,方才有人开口说话……

第二三八章 回家的路(四)

说的是小时候的事情。

“……那时候,娘亲很不喜欢我,因为我是女娃。”望着那片天空,苏檀儿在笑过之后轻声开的口,“她一直希望着……以后能给爹爹生个男娃,爹爹也是这样想的,不过爹爹至少对我热络一点,他说我聪明,将来有个弟弟肯定也会更聪明。爹爹总从我身上看将来弟弟的样子,娘亲就连看都不想看,那时候我老去粘娘亲,可娘亲不理我,有时候我做错什么,惹得她烦了,她也不打我,只是挥手让奶娘把我抱走。相公,这世上最大的瞧不起就是这种了吧……到后来我知道娘亲老想要个弟弟,一开始我甚至都有些恨弟弟了,不明白女娃有什么不同……”

山坡上的野花开得斑斑点点的,苏檀儿将手搁在小腹上,看傍晚下的白云流散。宁毅原本闭上眼睛笑了笑,这时候睁开眼:“没事,她们不喜欢我们,我们也不喜欢她。”

“呵,我可以不喜欢娘亲,相公不行呢,否则会被人戳脊梁骨的,说女婿不孝顺。”

宁毅偏过头来,看了她一会儿,一本正经地说道:“他们骂不过我。”

“噗……”苏檀儿忍不住掩住了嘴,片刻后,方才望了那天空,再度开口。

“我在女孩子中间算是比较奇怪的,后来念了些书,没有像那些大家闺秀一样觉得这是人之常情,而是觉得爹爹和娘亲没有对我好,一点也不公平。我在那大宅子里随着奶娘长大,一方面觉得自己要当个让爹爹和娘亲后悔的男孩子,要把家里的生意接下来,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是个女孩子,一定要把女孩子该学的东西都学好,要不然不就证明自己其实羡慕那些男孩,这样不就输了么?”

宁毅伸手替她拈走一根黏在发端的草茎,苏檀儿的声音悠悠的:“在那样的家里长大,奶娘小时候对我好,总是说,我们是大户人家,我是大家闺秀,人家都羡慕。可是到我懂事的时候,我才觉得,没什么好羡慕的。爹爹不喜欢我,娘亲也不喜欢,若是小家小户,便没有这等苦恼,其实我也明白,若不是那个家实在太大,若是我上面有一个哥哥,爹爹和娘亲没有那样大的压力,我也不至于被冷落,我……我不喜欢爹爹跟娘亲的那些时间里,后来发现,我也成了跟他们一样的人了,那个家里……没有人情味……”

“我……妾身,不是一个大家闺秀,只是跟着旁人学来学去,其实也不像。妾身……喜欢诗词,可自己作得不好,也不太会看,就告诉自己,那时候要学的、生意上的东西太多啦,根本没时间……其实也不是的,妾身根本就不喜欢诗词,只是喜欢那种被人追捧的感觉……有时候想到这些,看到爹爹娘亲的样子,就想,以后也不要生孩子了,若是生了孩子,养不好,她也像我一样,怪我这个做娘亲的,可怎么办……”

“标准太高了,谁也不会纯粹喜欢诗词……你会是个好娘亲的。”宁毅插了一句。

苏檀儿摇头笑笑:“到了十四十五岁的时候,不想成亲,就一直拖啊拖啊,然后到真的拖不下去的时候,才选了相公。”

她偏了头,看着躺在旁边的宁毅:“可那会儿也不是真心的,让小婵去照顾相公,成亲那天跑掉了,好几天以后才回来,到后面虽然住在一块儿,对相公也没有太敬重太上心……”

“不是已经很好了么?”

苏檀儿在草地上摇头,表情已经变得平静起来,只是些许自然的笑容:“不是的……”说这话时,她的声音已经微微哽咽了起来,“不是很好的,那只是……妾身在装,装得像是大家闺秀,装得很识大体,就跟装得很像喜欢诗词一样。妾身……只是在想着自己,想着稳住相公,让这个家……看起来像个家,不被别人戳脊梁骨,也就够了,妾身没想过相公……”

“女人真麻烦……”

“……可现在想了。”

两个人的声音响在一起,宁毅是无聊地嘟囔,苏檀儿是微微哽咽中的低语。说完之后,倒不由得为这说话而轻笑起来,宁毅闭着眼睛将手掌横过去,手指几乎打上苏檀儿的脸颊,苏檀儿偏了偏头,微闭着眼睛,将脸颊靠在他手上,感受着手指的触碰。

两人素来都是果决之人,不喜矫情,在一起的时候,固然有小楼夜话那等在这年代看来浪漫的交谈。但实际上,苏檀儿性情练达,当初在小楼之上的交心,也都是以尽量自然的态度在说话,甜言蜜语是不多的。后来苏家遭逢大祸,两人的感情突飞猛进,再到苏檀儿烧楼、圆房,虽然偶尔会有几句甜言蜜语,但那也基本是在床第之间。

苏檀儿的小女儿娇态并不多见,彼此都是厉害的人,就算真是打情骂俏,也都是心照即止。只是这两天,得知自己的身孕,再知道宁毅的伤情之后,她虽然默默陪在宁毅身边没怎么说废话,但到得此时,才真正开口将这些原本她认为无须在意的东西发泄出来。

“妾身现在知道相公对那时的事情都看在心里,妾身心中想的那些弯弯道道,估计也瞒不过相公,想起来真是难堪……那时候妾身就当相公是个傻书生,读几本呆书,不会想事情,待人接物也不行,就想着……只要能控制住相公就行了,相公这等傻书生,哪里会是妾身的对手啊……”

宁毅笑了笑:“现在也不是。”

“相公心中豁达,或许觉得那也是人之常情。可妾身现在想,要是这些能重来就好了,妾身一定好好对相公,妾身……想要学成真正的大家闺秀,想要相夫教子,妾身不想十八岁才嫁给相公,让别人说,相公娶了个泼辣的老姑娘。要是十四岁十五岁的时候就嫁给了相公那就好了,那样一来……那样一来……所有事情都不同,妾身就不会任性地拉着相公来杭州了……”

苏檀儿说着前面那些话时尽管有些哽咽,倒也冷静,只是说到这最后一句时,才终于真正的哭了出来,她双手捏起拳头放在身侧,微微颤抖,哭得厉害。这女子一贯高傲,虽然都是内敛在温婉的表象之下,但平素纵横商场,养成的人生观几乎也如宁毅一般锋利如刀,事情一旦发生,首先便只求解决之道,后悔的情绪,顶多只能叫做归纳或反省。但在这时,知道路途艰难,丈夫的伤势也很可能因长途跋涉而受牵连,竟是为这等情绪内疚起来。

宁毅叹了口气,挪啊挪的,往妻子那边靠过去,苏檀儿揪住他的衣服,咬牙饮泣着。

“我们会回去的,还有机会。”宁毅说了一句。

苏檀儿已经哭起来:“我现在想为相公生孩子了,想要相夫教子了,不想再逞强了,不想再做生意了,我已经不想自己了……可我现在又想,要是现在……没有这个孩子就好了,就是现在没有,以后有就行了,我这两天看见相公做那些事情,拼命想怎么出去,我知道相公被责任压着,虽然没有孩子的责任相公也会这样,可我真的害怕了……大夫说相公的伤势需要安心,需要静养,然后靠自己的身体撑过去。相公你为了逃跑的事情这样子劳心劳力,身体怎么撑得过啊……我有些想劝,可我知道根本劝不了……”

她在宁毅身边哭得厉害,压抑得厉害,因此身体颤抖得也厉害:“这两天,相公在问那些人事情,在计划着那些东西,我在相公身边……我在相公身边忍着不说话,心里一直有很多人在告诉我,说了也没用,说了也没用,只是让你更烦心,不能让你一边烦心做事还一边烦心我。可我又想,要是我像那些普通的女子就好了,就只哭着喊着不许你做这些,然后就什么事情都不用管了……”

宁毅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也知道说了没用的……”

“到忍不住的时候……”苏檀儿吸了吸鼻子,“到忍不住的时候,我就到帐篷里去躲起来,坐一会儿,忍住不让自己哭。婵儿她们都哭过好几遍了,她们想要过来劝你,我都把她们挡下来。我不想让你还要费力跟她们说话,还要劝她们,我也不跟你说没用的话,说话的体力也不想你耗掉……我本来也不想跟你说这些的……”

她说完这些,低声哭着,但比之方才,终究是好了一些。宁毅等了一会儿,说道:“我会好起来。”

苏檀儿抹了抹眼泪,但泪珠还是一直在掉,靠在他胸口上,点头道:“一定要好起来,若你好不起来,我也遇不上这样的相公了,孩子我也不要了,家也不要了……我原本就不是个好娘亲,弄得别人家破人亡的事情我也做过的……相公你给我记着,我肚子里有你的孩子了,你现在很累了可也不能喊累,还得撑过去。但撑不过去也没关系,我们就下去找你……”

她睁着眼睛盯着宁毅,温婉的瓜子脸上,嘴唇紧抿。她以女子之身在商场上纵横,从来都是润物无声的风格,因为本身的样貌精致,又只是二十出头的少女,不似那等杀伐果决的商人,但此时,只有那方才哭过的大眼睛里,流露出长期商场之上养成却一直收敛的执拗气息,与那温婉的面容混杂在一起,倒只是给眼前人传递出一个更窝心的信息:这是你的女人。

宁毅笑了笑:“别小看你家相公,不管怎么样,我会活下来。这孩子你生定了。”

苏檀儿摸着小腹,随后往宁毅靠了靠,她另一只手揪着宁毅的衣襟,闭了眼睛,口中似乎在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似乎在祈祷什么,但山风吹过来,听不清具体的言辞。

天空之中绵云流转,夕阳霞火烧遍了天际与山脉水流,夜晚降临,逃亡者的营地当中,军队开始繁忙运作起来。第二天再度拔营,后方的追兵距离这边其实已经不算远,到得这天中午逼近时,他们开始从落单的难民口中得到一个消息,就在他们前方,那支最大的逃亡队伍,开始内讧了……

第二三九章 回家的路(五)

天空中的乌云缓缓的,一丝一丝地在前方聚集起来。

由杭州到湖州的路程间,逃亡一路。

若自后来的日子里朝着此时看来,初四时杭州城破,众人惶然无计地自那城池逃离。此后许多人最直接的选择是去嘉兴,那时候方腊的军队尚有各种围追堵截,留下不少人。到后来这一大批一大批被杀散的人群再在路上聚集,恢复起些许的秩序来,已经到了初六初七。

这时候自西面往杭州聚集的方腊义军趋近饱和,开始往四面扩张,再度聚集起来的逃难者们各自痛苦地选择着去往的方向,在杭州周围虽然山岭不深但水路纵横的大地上聚集又分散,有的被义军追上后围杀,也有一批一批的俘虏,被抢了、抓了之后送回杭州的。

数月以来,方腊兴兵之后的声势以此时为最盛,方百花在西北拒康芳亭的武骤营,南方陈士胜的武威军被邓元觉、司行方夹击在中途。方腊与方七佛等人重兵拿下杭州,此后遍地都是与之呼应的起义声潮,杭州四面的道路上,当那些懵懵懂懂的逃亡者才反应过来,就已经发现,这时自杭州为始,无论往哪个方向,几乎都成了危险遍布的雷区。

除了化整为零在山区、村庄中躲避最后侥幸逃过一劫的人们,最后真正以大部队的形式安全逃离此时杭州地界的例子不多。这些从杭州城中被赶出来,流离失所的人,最终大都成为了此后方腊建立的“永乐朝”的祭品或是最初的臣民。属于武朝的影响力,在江南这片土地上,一时间被压到最低。当然,若要从中寻找细小的亮点,自然也是有的。

它的整个过程只发生在杭州湖州交界的一隅,当时由杭州出来,聚集了大量富商豪绅的最大一支逃亡队伍七弯八绕地行至此地,整个准备工作只发生在初十凌晨到十一上午的不到两天的时间里。

以战略层面上来说,一天半的时间很难完成太过复杂的操作,当时跟在队伍后方已然逼近的义军一共五支,分别由方腊军中姚义、陆鞘、薛斗南、米泉、沈柱城五名将领率领。而少数的黑翎卫以及当时由刘大彪率领的部分霸刀营士兵还并未被算入其中。这五支队伍的兵力加起来一共六千余人,士气正旺。而逃亡队伍中,一共有三千人的残兵,加上众多富商豪绅门下的护院保镖约一千余人,只是战场不同打架,这一千余人的战力也并不可靠。

事后看来,这几支队伍在方圆不到四十里的范围里只是做了一次简单的交错与心战,而后彼此就开始将军,事情简简单单,但其后的结果,却有些出人意料。当然,在事情一开始发生时,觉得出乎意料的,却不止是方腊麾下的军队而已,就连逃亡队伍本身,都是经历了无比错愕的情绪后,方才反应过来的。

聚集的阴云,燥热难安的天气,蜿蜒的河道边,队伍随之朝远处延伸出去。这支往前行去的队伍一共近万人,这时候在队伍的尾端,正酝酿着一次吵嚷与内讧,人群之中窃窃私语。而在前段和中段,一些骑着马匹的军人或是师爷正在前后奔跑,他们大都拿着纸笔,分散入这支残兵的每一个小队伍中去,记录着需要记录的东西。

在这逃亡的途中做这类统计显得有些仓促,但这事情从早上开始,上面传下来的意思也简单,此时领队的陈兴都与以汤修玄为首的士绅们仔细谈过,此时的队伍只要去到湖州,每一名军人都会是护送的功臣。为了将来论功行赏,这时候将记录下每一个人的姓名与籍贯,让队伍中无论军官与士兵,每一个人都不会被落下,而这些人若是有在杭州去世或失散的家人,每一位还将有额外的抚恤,这是大家护送了这些“大人物”后应得的报酬。

杭州城破之后,武德营的军队再难保持编制,这支队伍里虽然有三千余军人,但每一个人所属的队伍都相当杂乱,大都也失去了打仗的心思。陈兴都之所以能成为这队伍中军事上的领导者,是因为他麾下的人此时最多,足有七百余人。其余的虽然也听从调遣,但运作起来,就相当麻烦。

武德营说起来是精锐,但其实实战经验算不上很多,这次大败之后,若只说要再建编制,恐怕不少人都会心生畏惧。倒是在这道命令下达之后,为了方便记录,这些人都开始自动聚集起来,按照当初的军营分布临时推举了军官,虽然看起来就像是各自占山头,但总算是建立起了更加紧密的编制,这期间,陈兴都自然也安插了一名名心腹发展势力,令得命令可以更加迅速地下达过去。

军队人数的统计当中,一些流言开始在军人或是平民当中流传起来,这其中自然有负面的消息,包括身后已经逼近的追兵,包括前方被挡住的去路,都已经在暗中流传出来,被公开到所有人的耳中。而后,倒也有另一些消息,在众人的耳语中传开。

“汤先生他们,已经有办法了……”

“听说汤家有人跟清风寨的叛贼有交情,咱们现在有三千多武德营过去,清风寨会让开路……”

“不是,听说有个叫宁立恒的出了个计谋,什么都算到了,陈将军他们如获至宝。我表弟在大营那边,昨晚看到的……”

“宁立恒是谁?”

“嘿,你们不知道了吧,此人看来是一介书生,却有十步一算的称号,而且身负极高的武艺,当初在杭州,方腊那帮人在城里作乱,他帮助出谋划策,后来,那什么石宝、方七佛等人亲自去杀他,反被他算计,杀了好几人后扬长而去,弄得石宝、方七佛灰头土脸。唉,可惜当时城破太早,若再能坚持几天,听说方七佛就要被他干掉了……”

“……我听说他在江湖上也有个名号,可不是十步一算,人家叫他血手人屠的,这次肯定可以过去……”

各种乱七八糟的传言一时间被说得神乎其神,包括宁毅当初在太平巷的作为,他的外号什么的也都被传扬了出来。

当然,这并不能缓解大部分人心中已经兴起的焦虑情绪,前后都有敌人的情况下,没有多少人能够相信一个以前没什么名气的愣头青,就算这边将他塑造成诸葛亮转世,也未必能给人多少信心。

不过,这时候的逃亡队伍里,军人、富商、豪绅、地主、官员之类其实是没有多少选择的,方腊麾下军队一旦追上来,他们必然没有侥幸的可能,只能是死路一条,在这个时候,他们也只能相信眼前能相信的一些东西。但队伍之中那些一穷二白,或是没有太多身家的人却不同,他们原本就随着大流在走,原本觉得这队伍安全,一块跟着,这时候忽然听到眼下的消息,顿时便变得忐忑起来。这队伍秩序不强,原本就有各种矛盾,只是一开始被众人齐心按压着,但这些绝望的消息传来之后,矛盾便立即激化起来。

在这些平民来说,就算被追上,他们到底也能选择投降,或者化整为零,缩进山沟里、村子里。只要方腊的军队不把杭州周围全杀空,自然就有躲过去的可能。到得初十这天下午,在队伍高层的肆意放纵下,队伍自附近一个名叫石桥滨的地方渡过了眼前这条河道支流后,逃亡的队伍便因为一场小规模的斗殴为导火索,分裂成七千以及近三千人的两股。

这三千人开始朝东北方向转向,试图朝嘉兴方向,绕过前方的清风寨与小洛镇。这些人多是由平民组成,也有自作聪明混入其中的富商、官员,在这些人看来,后方追来的乱军主要为求财,如果将那七千人作为诱饵,他们多少都能得到一线生机,也有自觉前方危险的,干脆就开始离队、朝周围区域以平民身份散去。

这个时候,跟在后方的追兵当中也开始出现一些难以决断的问题,随着他们越来越逼近这支最大的逃亡队伍,一些驳杂的信息,也开始忽如其来的出现在眼前。

自落单的难民口中,他们可以轻易地询问出各种信息,这队伍的规模,队伍中开始出现的内讧,队伍中传得神乎其神的谣言,什么“十步一算”、“血手人屠”,让石宝、方七佛、刘大彪灰头土脸,然后是有的人开始离开队伍单走的传闻,或者某某大富商跟某某官员知道了情况的紧急,开始与队伍脱离往山里逃亡的情报。

一万人逃难的队伍,留下的线索其实是比较清晰的,但在这时,倒是出现了一系列干扰判断的东西,散落在逃难途中,往不同方向延伸的财物。五支军队的斥候都在往前赶,也在不同的方向上与武德营的斥候发生了碰撞。姚义这些人一路北上,原本就不算齐心,在分配猎物、战利品上自然也会有一番争吵,最后为了暂时保持和平,五支队伍各自相隔了一段距离,选择了方向朝着前方推进,由于选择的方向是同一个,姚义、陆鞘两拨人甚至又争吵了一番,当然,在这个时候,众人并没有担心什么打仗的问题。就算追上了,三千多的残兵,在七千人的包围下,也翻不起什么花样来了。

这天傍晚,逃亡队伍主力的七千余人自原本渡河的石桥滨一带再度折返而回,与往北面追来的姚义的队伍几乎是擦肩而过,队伍趁夜南下数里,在地势凶险的河湾边扎了营。河道在这边像是一个钩子,他们南下折返,原本一路上就有各种痕迹,这时候东面南面又有河道挡路,这个河湾像是口袋般的将人们兜了起来,如果姚义等人往南边折回,几乎就是死地。但眼下姚义等人也是急着往北方追过去,一时间没有再来探查。

这天晚上五支队伍以不同的路径朝北方而去,其中薛斗南、米泉两人的数千人甚至就从众人扎营的河湾对岸过去,他们也在与这边相隔了十余里的不同区域暂时扎营。这天晚上,河道边的营地中安静得几乎窒息,只要明天那五支追兵拔营北上,他们将获得第一次的机会,再做其它的运作。

没有人敢生火,没有人敢点灯,知道事态严重的众人在生死存亡的关头几乎都自觉地屏住了呼吸,一时间说话都不敢大声。但夜晚与姚义军队擦肩而过的那记回马枪却在众人的口中渲染开来了,本来只是个小手段,但众人也都需要一些自信作为支撑。

如此到得第二天,天空乌云汇聚起来,武德营放出了最精锐的几名探子,注意着北面几支军队的动静,姚义的军队开始拔营,薛斗南、米泉的军队开始拔营,沈柱城的军队开始拔营,陆鞘的队伍落在最后方,他沿着姚义的路线往石桥渡方向过去,然后,在这天中午将要过河的前夕,停了下来……

他开始折返了。

◇◇◇◇

正午,北面的一处山头上,名叫安惜福的男子骑在马上,带领着黑翎卫正在朝北方赶去。

他的任务,与姚义等人不同,与那随着性子就过来找人的刘大彪也不同。要扰乱湖州一地不能救援嘉兴,看起来很简单,姚义等人也当成散心、发财一般的来玩,但他得负责大局。

一路上追杀逃亡的人,这是收割战利品,可以马虎一点,但湖州毕竟还是有自己的军队的,因此他率领了黑翎卫一行迅速北行,早已超过了众人的进度。类似清风寨、小洛镇这些忽然揭竿的人,由于事先与方腊那边并没有联系,此时也得由安惜福这边过去给他们一个名号,并且让他们在战斗中真正的出力。

此时他们已经接近了前方的小洛镇,留在后方观察姚义等人动静的一名斥候也骑马回来了,照例告诉他那五人每一天的进度。看着那斥候带回来的情报,这名黑衣的男子顺手在地图上点了点,皱了皱眉,将地图放到一边。他觉得这帮人太过惫懒,速度太慢,打仗的速度慢,连抢钱的速度都慢,真是无可救药。至于那支逃亡的队伍,倒是也有些古怪,这念头只是闪过脑海,随后并没有认真去想。

只是待到一刻钟后,一行人渐渐的下了山,某些东西在脑海中逐渐敲打起来,他愣了几次,然后拿起那地图来看,片刻之后,真正皱起了眉头:“不可能吧……”

他挥了挥手,让队伍停下来,随后叫来斥候,开始一则则地报告由昨日以来听到的信息,在这个过程里,又想起石宝等人在杭州的遭遇,想起刘家的女子这次过来的目的。虽然还不能确定,但回过头去的时候,某些不祥的感觉,似乎自南面灰暗的天空中压了过来。

“宁立恒……”他想了想,“希望……不会是这样……”

◇◇◇◇

天色昏暗,营地之中,陈兴都坐在帐篷里,与两名心腹正在推演着宁毅拿来的那份计划书,当斥候的消息传来时,他整张脸都已经白了。

“怎么、怎么会这样的……不应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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