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体求我长命万岁 第58节

　　官差们的优待还不止如此。

　　为纪听南安排的坐船是最大的官船，安排的位置是最宽敞的船舱。

　　船舱中布置了全套桌椅茶几，无论水波起伏还是行船拐弯，通通不会移动分毫。

　　纪听南听说过其中奥妙，东家某次喝到了兴头，给大伙儿说过，某些大户人家的船只，会直接将家具固定于船座。——纪听南犹记得当时自己和几名伙计啧啧称奇：一艘大船最大，最宝贵的运输仓位，居然被直接布置成永久性的，几乎无法改动的书房，这是何等败……豪奢的行为。

　　现在看来，纪听南觉得自己有必要检讨一下当时自己贫瘠的想象力。

　　船舱中还站着几名端着点心茶水的仆役，他们也始终牢牢地站着，同样无论水波起伏还是行船拐弯，同样没有移动分毫。

　　船才行了没多久，纪听南就没法克制地低头仔细查看过了，仆役们穿的都是很普通的布鞋——当然，相较于仆役身份，布鞋怎么说都不能算是普通——总之，光靠布鞋，无论如何没法固定住百来斤的身躯。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性了：

　　不够豪奢的大户，只不过无视一艘大船最宝贵的运输仓位，直接布置成一个书房；真正豪奢的大户，还会安排几名仆役从小在船上侍候，培养出这般水波中稳如泰山的船性。

　　坐船既然连书房都有，自然更少不了卧舱。

　　纪听南的婆娘和儿子就已被安排到了里面，里面的物什装饰，纪听南只匆匆看了一眼——自然也是处处考究——最让纪听南印象深刻，也令纪听南赶紧离开卧舱的是：里面竟然还安排了一位专门服侍小孩的婆子，以及两个明眸善睐的丫鬟。

　　左思右想好一会，纪听南还是坐不住，走上船头，向着正凝神顶住水面的领头差人行礼，“贵差……”

　　“当不得，当不得。”差人回头看清来客，连忙伸手阻拦。

　　“贵差，”纪听南还是恭恭敬敬地行完礼：“好叫贵差知晓，小人纪听南，只是太元楼的厨子。”——纪听南自问自己的腰板，肯定当不起这种际遇，更当不起耽搁价值这般际遇的大事。

　　“我等知晓，”差人笑眯眯地回答：“您老已经说过了。”

　　“说来惭愧，小人虽入行十数年，但学艺不精，德行浅薄，”纪听南继续申明：“蒙掌柜和东家不嫌弃，赏口饭吃，也给了大厨的脸面，但绝非太元楼的主厨，也请贵差明查。”

　　“这个我等也照样知晓啦，”差人继续笑眯眯地点头：“您家大厨，上头也已安排同僚迎接，算算时间应该已经请到了。”

　　这……

　　如此劳师动众找几个厨子……

　　怎么也得是省城来的贵客，才有这般颜面吧？

　　纪听南想了片刻：“不知何方贵客驾临？籍贯何处？喜好何等席面？”

　　细节到这个程度，官船上的差人就不清楚了。

　　不过这么几句话下来，最擅长和各色人物打交道的差人，已经大致明了了纪听南的心境，“虽不知大老爷邀各位大厨何事，但您老尽请安心，我等奉差之时，上头切切吩咐过，万不可对诸位大厨老爷无礼，想来纪老爷应是有福了。”

　　话已至此，纪听南没什么能继续打听的了，只得回转船舱，还好，了解了这些，纪听南心情确实安定了许多。

　　接下来一路无话，两个时辰左右，将近日落时分，船只平平安安地驶到了禄山郡码头。

　　禄山郡县郡同城，人口众多，码头作为水路要道，平时最是繁华不过，纪听南站上船头，看着码头密集的人头，立刻条件反射般地捂紧胸口，抓紧行囊。

　　几名官差跳下船，立刻清出了一大片空地，为首的差人招招手，两顶软轿立刻赶了过来。

　　“纪老爷，您请。”

　　“这个，”纪听南看了看抱着儿子走过来的婆娘，有点犹豫，“小人福薄，不敢生受。”

　　“唔，”官差看看纪听南，又看看纪听南婆娘有些畏缩的神情，眼珠一转立刻明白，小户人家怕是受不了软轿的颠簸和气闷，连忙招招手，又叫来两顶滑竿：“夫人坐久了船，要不看看路边景致？”

　　纪听南坐上滑竿，心头越发忐忑。

　　殷勤至此……莫不是招待京城来的大员？

　　几名官差开路，滑竿稳稳前行，很快就看到了郡城。

　　走到城门口，守城的兵丁和领头的差人说了几句，差人点点头，走到前头，引着滑竿往东城而去。

　　“咦，”纪听南有点奇怪，无论县衙还是郡衙都在西城：“不去衙门吗？”

　　“嗯。”差人点点头：“老爷吩咐，请各位大厨都去刘府。”

　　“哦……”纪听南听明白了，住在东城的都是郡中大户，刘府更是大户中的大户，前后三代都有文曲星在京城或各地任职大员，若是接待真正的贵客，无论雅致还是体面，刘府确实都要远胜衙门。

　　一刻钟后，滑竿稳稳地停在刘府。

　　官差走上前，敲了敲侧门。

　　等了片刻，侧门没开。

　　又等了片刻，随着一阵因门轴太长时间没有使用的沉闷吱呀声，黑漆大门缓缓打开。

　　望着眼前洞开的，足足丈宽的黑漆大门，要不是受限于物理性质，纪听南此时的嘴巴，大约可以和它张的一样大。

　　这是干嘛？

　　这是让我进去吗？

　　这不能吧？

　　这绝不可能吧？

　　什么时候，自己这样的身份，可以走这种级别的缙绅家的正门？

　　纪听南压根不敢抬腿，甚至不敢作出任何有可能导致误会的动作。

　　如此奇特的情形，几名差人也齐齐愣住，过了好一会，领头的差人才小心翼翼地向门房的方向说着什么。

　　很快，一名读书人模样，大约是刘府公子的年轻人，领着两名管家，直直走到纪听南身前，一揖到底：

　　“贵客前来，怠慢怠慢。”

　　什么？？？

　　贵客竟然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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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

　　大政殿。

　　皇帝端坐于御座。

　　陛座之下，二品以上勋贵，各内相，各中书，各大学士，左都御史，各科给事中等朝中大佬依序而立，面色奇异。

　　这座平时基本只用于外交，册封，抡才等重大活动的礼仪性朝议大殿，在场的大佬们无不早就熟悉，唯一不熟悉的是，此时，它的正中，突兀地多出了一道横达三丈，高达两丈的光幕。

　　这道光幕，于今日子丑之间，突然出现于大殿，顺理成章地将一干大半夜值班，刚开始准备洗洒的苦逼内宦吓的六神无主，语无伦次。

　　半注香左右，赏了语无伦次的小崽子几个巴掌之后，满心疑窦的直殿监值班掌事赶到大政殿亲眼察看。

　　又半注香左右，直殿监少监寝居外，值班掌事领到了两个大半夜被迫强行开机的上司专属醒脑逼兜。

　　第三个半注香，皇帝被强行开机了。

　　寅时，满堂大佬齐聚大殿，共赏光幕。

　　光幕的抬头极其惊人：昊天上帝圣敕

　　敕令归纳出来的主要内容更是惊人：

　　其一，大吴有德，昊天嘉之，东海三百里某方位，赐海岛良种，可延国祚一百。

　　其二，御极皇帝有德，昊天再嘉之，京师东北某县某方位，赐金山一座，可再延国祚五十。

　　其三，张赴上帝御临，昊天上帝预为筹宴，特征寰宇下界美食，凡有入选，不吝封赏。

16 即设张赴上帝庙

　　说实在的，初见“圣敕”，诸位大佬无分内外朝，心中无不皆是震撼，继而震撼，进而……嘀咕……

　　先是震撼于这道光幕的平滑、光整、庞大，可见而不可触，流光溢彩却又无色无味。

　　继而震撼于先赐良种再赐金山，紧扣封建集权中枢最着重的钱粮二字，若确确为真，延绵国祚绝非虚言。

　　进而嘀咕于……

　　如此严肃的敕令，如此丰厚的赠馈，到了最后说正事的部分，竟然是预设大宴，征集寰宇美食？？？

　　这……

　　翻遍历代史书，但凡哪个皇帝和醇酒美人，书画诗词，奇珍怪石，猛兽凶禽，壮丽奇观扯上关系，基本上就别想再和“圣明”二字沾边了。

　　更何况……要真是追求天下绝色，或者睥睨古今的功业也就罢了，咱家也敬你算条汉子……可是闹出这么大的场面，造出这么大的动静，竟然只为填补口腹之欲……

　　这这这格局……

　　实在不能不让人联想：这昊天上帝和张赴上帝，他真的正经吗？

　　当然了，嘀咕归嘀咕，现场诸人却没有任何表达质疑的声音。

　　这是自然啦！能够在这种状态下，在这个大殿拥有一席之地，在场大佬肯定不可能欠缺最基本的政治智慧。

　　天降光幕！

　　天降此等奇异光幕！

　　天降此等奇异光幕，于政治意味再怎么强调都不为过的大政殿！

　　这是什么级别的祥瑞？

　　别说历朝历代了，就算上古神话都没有出现过这种级别的景象好不好！

　　就连最有想象力的骗……最擅长杜撰志怪的佚名氏都想不出这般奇异的景象好不好！

　　更何况，所谓“昊天上帝圣敕”一开头就说得明明白白了：“大吴有德”“御极皇帝有德”！

　　还有什么能够比十个字更加证明本朝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吗？

　　从法理上来说，谁敢否认这种级别的祥瑞？

　　谁要是现在傻乎乎地跳出来表示疑虑，那到底是对“昊天上帝”追求口腹之欲表示疑虑，还是对本朝有德表示疑虑，又或是对就坐在几十步外的今上有德表示疑虑？

　　从风险上来说，谁敢否认这种级别的祥瑞？

　　没错，历朝历代都会宣称自家受命于天，同样，用屁股想也知道，任何一位天子都不会喜欢突然多出多出一个会说话的“天”，但既然“天”已经出现了，而且是带着目前谁都无法理解的光幕出现了，别说光幕现下带来的是赞许和赠馈，就算光幕带来的是斥责和警示，大伙儿除了暂且捏着鼻子认下还能有什么办法？

　　——“昊天”现下送来的还只是光幕，但谁敢拍着胸膛保证，“昊天”就不能送来刀幕、火幕、水幕？

　　如此高度敏感的时刻，根本不存在卖直求名的操作空间，只存在满门抄斩的明确前景。

　　这些基本脑回路之外，还有几位特别敏锐的大佬，更是从这道“圣敕”，以及现场的某些细节中，发觉了更多隐藏的考量。

　　没有任何功劳，或者说，没有任何先兆，就突然得赐良种金山，延绵国祚——任何正常人类，只要在执政阶层呆过一段时期，就知道这世间压根不存在无缘无故给被执政阶级让出任何利益的情形——除非是立信或是立威——既如此，看似荒谬的第三条“圣敕”，绝对不可轻忽。

　　能够因虚无缥缈的“有德”，就得以厚赠良种金山以延国祚，若能够在“昊天上帝”宴请“张赴上帝”的御宴建功，谁敢说“御极天子”不会因此得赠仙丹，不得不为国为民继续操劳个几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