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林日记 第527节

　　“该死，所以先祖让您亲自手刃了他的胞弟，并送您出门。”林相国说到这里，先伸手给眼前的这位老烛龙倒了一碗茶：“第二次，您来找我的曾祖。”

　　“你的曾祖做后勤时，手下人与商人勾连，出卖军用物资，后来确认他的确不知情，所以我与你的曾祖之父喝了茶，最终走出了林氏的门。”

　　“那么，这一次您又为什么要来。”林相国笑着问道。

　　“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你管一管上京那些时报上的所谓清流。”颜先生一本正经的回答道。

　　“这话，也就您敢当着我的面说了，怎么，清流们这一次又骂到谁了。”林相国这一次是真的好奇了。

　　“今天的朝会，你没有去吗。”

　　“今天我没有去，我最近几天都在协调海军方面的事宜，眼看着时间快要到了，我今天调拨了一天的油料，附近两省的后勤官看到我就像是见了活阎王一样。”提到这个，林相国也是一脸的无奈：“可我又有什么办法。”

　　说到这里，他愣了一下：“什么意思，今天的朝会发生了什么。”

　　“今天朝会刚刚把进攻计划取消了。”看到眼前的人类老头一脸的不解，颜真卿倒是松开了眉头：“杜林前天，一个人去了四岛，把诺格尔夫人给杀了。”

　　“怎么没有人告诉我。”

　　“现在消息并没有传开，只有能上殿的众人知道，你说你没去，那你不知道也是应该的。”说到这里的颜真卿叹了一口气：“所以我今天来，不是为了求你，而是真切的希望你能管一管你手里的那些报社与那些所谓的喉舌，杜林能杀一个异神，说不定就能杀第二个和第三个，或者干脆把它们都杀了。”

　　“你不是在诳我吧。”林相国皱着眉头。

　　“我需要诳你吗，我有诳你的时间，干脆直接半夜把他们全杀了不是更简单一点，我颜清臣杀了那么多不法之臣，杀几个清流，不知情的民众都得说我杀得好，我这不是在爱惜我的羽毛，而是不希望那些受你控制的年轻人被我杀了还要背上不白之冤。”

　　林相国笑了，但他还是抢在眼前这位红尘剑仙翻脸不认人把他宰了之前开了口：“没问题，从今天开始，只要是我控制的报社，就不会再有清流谈什么华夷之谈，人种之辩。”

　　说到这里，林相国叹了一口气：“我是真的没有想到，这个孩子竟然真的可以办到这一点，虽然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但是你说的不错，旧纪元的笑谈有时候在新纪元是要破门灭家的恶事，我会约束名下报社，但别的地方……”

　　“那些自有别人去警告，我来这里，只是因为大家都明白，我来了就算是杀了人也能全须全尾的走出去，事后上京万民还能给我写万民书。”颜真卿说到这里，将手中一直持着剑与剑鞘一道放到了桌上。

　　“颜先生，长唐不是以前那个长唐。”

　　“但我们这些老不死还没有死绝，我今天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你也好，你的孩子也好，你的后代，只要有人犯了大忌讳，那他就该死，长唐不会缺了任何人就运转不下去，就算我老死了，长唐剑盟也依然会有年轻人站出来杀尽诸恶。”

　　说完，颜真卿起身，走向了大门。

　　坐在亭子里的林相国看着他走出大门，最终叹了一声。

　　“父亲，要不要去金殿上告。”他的次子在不声不响中站到了他的身后。

　　“告什么，这恶人，是我与陛下搞的局，他做红脸，我做白脸，我只不过没想到剑盟那些老古板还真的认了我这个小老头一个坏，你现在就去告诉所有主编，让他们立即停下在报纸上的争论，再争下去我要是哪一天真被颜真卿剁了我这颗脑袋，还要劳烦这上京的万民给他颜真卿写万民书！”

　　赶走自己的次子，林相国坐在亭子里顺了一会儿气，又笑了出来。

　　笑着笑着，他又面露悲意——杜林这孩子，他怎么就不能早些来，他要是能早上二十年，他的长子，他的三子与四子就不用死在三关四海。

　　但是他更明白——杜林这个孩子的出现，代表着很有可能就是新纪元的到来。

　　旧纪元的一切在新纪元中也许都不会有太多的用处，比如像他这做恶人的手法，在现在，这是让长唐的百姓在茶余饭后觉得好笑的东西，因为就算是再痴傻的人，也知道长唐最大的敌人在那三关四海之外。

　　这些报纸上的争论，在他们眼里更像是读书读傻了的傻子在那里胡说八道，大家能够带着批判的眼神看着这一切，然后笑着将它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

　　可如果有一天，三关四海外的敌人换成别的东西，又或者干脆就是消失了呢。

　　那个时候的民众，还会真的认为这一切只不过是读书读傻了的傻子在胡说八道吗？

　　颜真卿这老小子，虽然话糙，但是理是不糙的，新的纪元只怕真的快要来了。

　　人这种东西，只能说一变老就会瞻前顾后，真是令人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无论如何，明天的金殿之上，还是请辞吧。

　　想到这里，他看了一眼石桌上的剑。

　　这意思很明白了，要是哪一天颜真卿真觉得林家上下该死，他把剑留在这里的意思，也就不言而自明。

　　林朝风，你这条老狗，还是先保一保你的项上狗头吧。

第947章 凤凰游

　　祖父曾说，要相信朝堂上的衮衮诸公，他们都是先贤之子，有大智慧。

　　可不是吗，一夜的功夫，林相国就来请辞了，说什么我老了眼睛也花了，真的已经没办法再做这相国了，而他就一个孩子也不成气。

　　呵，传奇的底子，您一个耳朵冒尖的混血儿装什么年老眼花，将他呵斥了一顿，知道了缘由，这不请了颜先生来赴家宴了吗。

　　长唐剑盟，多以剑仙出世著名，这些力量高强者几乎都是陆军出身，三关打满百年那是标配，像颜先生，打了五百多年，他与小老儿在一起的时候，一度杀的西域异种不敢派遣强者于关外约战。

　　因为来一个死一个，来两个死一双，这两位矮妖传奇用他们手中剑，斩了异种五百年。

　　而知道了皇帝请他来的原由，颜先生也是一脸的无奈：“陛下，以后要是还有这种事，一定要告诉我一二，要不然昨天林朝风嘴硬一下，再过几天我们就能吃席了。”

　　颜先生一向如此，从曾祖开始，他们的日记里就写着一句话——颜真卿，心直口快，忠于长唐山河，子孙尽可深信之。

　　听着他的抱怨，自家夫人哈哈大笑，而身为皇帝的老人也是笑着点了点头：“您说的对，不过以后也没有这些事情了，说实话，我正在想能不能把各位的种族名改一改，天天说什么鸟妖矮妖尖耳朵妖的，不好听。”

　　“陛下说的对，长唐万里，皆是信人，以后新纪元到来，就更不能有人妖之别，内外之分。”颜真卿说到这里，沉默了一会儿。

　　也是自家老夫人开了口：“真卿先生往日话多，今天怎么不说了。”

　　“因为我活了这么久，第一次深切的感受到新纪元到来的脚步声，杜林这个年轻人做到了我们这些老人都没能做到的伟业，无夫子已经确认格诺尔夫人被杀，傀儡骨已经在四岛上互相残杀，曾经的大敌如今已经不成气候，四海压力少了一半，原本准备牺牲的年轻人如今士气高涨，他们认为我们收回四岛，指日可待。”说到这里，颜真卿看着这片大地的女主人：“皇后娘娘，论功，他有香淑公主，本来是赏无可赏，但我总觉得，能够立下如此不世出的功绩，总得有所褒奖。”

　　“那是必然的，等这孩子功成之后，我相信陛下一定会有所恩赏。”自家夫人笑着宽慰道。

　　………………

　　家宴完，老人站在宫门外，看着这老剑仙空着手走出午门。

　　他倒是洒脱，矮妖烛龙，这个世上命最长的存在，别看他活了七百多岁，但要比起来，自己这把老骨头活十年后烧成灰扬了两百年后，他依然能活蹦乱跳。

　　这时，上京下着雪，看着这位传奇最终消失在雪夜尽头，老人叹了一声，回到了自家。

　　老夫人微笑着站在那里——这家不大，但至少这碗筷轮不到她来收拾。

　　“我以为你会生气。”他这么说道。

　　“我生什么气。”她笑着反问。

　　“你气颜先生开口就要讨封赏，明明事情都还没完，就狮子大开口。”他说完，抖了抖肩，又扫去了自己帽子上的雪。

　　“杜林这孩子都拼上了命，这点嘴头上的恩赏都不肯给，天下人会怎么看我们皇家。”老夫人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我只是觉得，对不起香淑这个孩子，她已经告诉我，要嫁就要嫁杜林这样天下第一的大英雄，我问她，明不明白他面对的一切时，她说……皇家总是要有人嫁给他的，既然她已经站在他的身边了，就不需要别人来牺牲什么。”

　　说到这里，老夫人沉默了：“这个年轻人成了神，我不知道他的未来会怎么样，我只希望香淑过的好一些，别像我们的女儿发那样，守着那支离破碎的家一辈子。”

　　“这长唐有多少女子不都是这样，男人在战场上牺牲，女人呢，她们不能置身事外啊，夫人，你忘了六百年前，庞太师启动人工培育基地的事情了吗，不就是因为人本之争闹的太大吗，这片大地需要每一个人的牺牲才能维持，要是有人不肯，那就换掉他们，庞太师当年说的话，先祖的日记里记得的一清二楚。”

　　老人说到这里，伸出手扶住了自家夫人：“今天为了这一桌子的菜你也是累着了，回房歇息吧。”

　　“你也早点歇息，别和那些年轻人讨论国事太晚了，他们可比你能活多了。”

　　“我知道，但颜先生不都说了吗，这长唐正在经历纪元变化，我们必须抢在变化到来之前未雨绸缪。”说完，他微笑着拥抱了自己的妻子，然后在她的嘱托声中走向金殿。

　　那些年轻人应该早就在等他了。

　　门外的内卫为他打了伞，老人点了点头，便走进了风雪中。

　　他到现在都记得那本破旧的日记本里写着的故事，有些人不肯面对牺牲，只想着不劳而获，而他们与她们带动了长唐风气的转化，庞太师最后站了出来，放逐了那些人，然后将每一个还愿意为这片大地而战的人的基因置于人工培育基地的人造子宫集群中。

　　那个百年，长唐子民几乎到了凋零的地步，是那些不服输的人，用他们自己与他们的子嗣为祭品，保住了长唐的基业。

　　所以才会有皇帝的孩子与平民的孩子一起蹲战壕，这片大地上的所有人都要平等的面对死亡的事实。

　　而那些被放逐者，也曾经后悔过，但留下来的人不会原谅他们，所以这些人很快就被雪原吞噬，他们的尸体直到现在还时不时在被北方冻土中被发现。

　　残忍吗？

　　是很残忍，但面对文明的传承，面对国家的兴衰，那个时代的每一个人都做出了牺牲，也都付出了代价。

　　长唐缺了谁都不会停止运转这句话，就是在那个时代被提出来的。

　　必须要让每一个家庭的每一个男孩平等地上战场，只有先天性的不能够上战场的病症患儿，又或是所有的兄长姐姐都已经战死的家族幼子才能够免于兵役。

　　而女孩呢，女孩必须嫁人，必须生儿育女，要不然就会被放逐北境。

　　长唐的众生有他们与她们必须缴纳的血债。

　　每个人都没有例外，每个人都不得幸免。

　　有人会问，新纪元到来之后，这片大地要是没有那么多需要牺牲的地方，未来的孩子们要怎么办呢。

　　那……你还真是小看了生灵的卑劣与无知。

　　不过无所谓，长唐缺了谁都不会停止运转，一千年前如此，相信一千年后也是如此。

第948章 江自流

　　走在雪地里，颜真卿恍然于自己没有去处的事实。

　　他与小老儿一样，那个家早就已经不是他的家了，颜氏的亭台楼阁与他无关。

　　想到这里，他最终走进了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书店。

　　找了一个角落，取了一本书坐下。

　　“颜先生今天打西边来的，一定是去皇宫的东厢房吃饭了吧。”书店的老板是一个老精灵，当然这是西陆的说法，在东土这叫尖耳朵妖，又叫尖耳妖。

　　“是啊，吃了一顿饭。”眼前的老精灵也是剑盟成员，倒是不用担心什么。

　　“真好，我也想去吃一碗皇后娘娘做的大碗宽面。”老精灵笑着说道。

　　“看把你美的。”颜真卿翻了一个白眼：“今天晚上吃的是新杭州钱塘菜，糖醋里脊味道真的是太好了。”

　　话是真的，皇后娘娘的菜的确好吃。

　　互相之间唠嗑完了，老精灵坐回了他的柜台，而颜真卿靠在了墙角，他看着手里的书。

　　书名叫我们都是战士，这种一看就是老兵自费出版的回忆录，说实话，很受年轻人的追捧——因为他们总能从这些书里学到求生的知识。

　　比如这本书是在北境山海关的老兵写的，那些会去山海关的年轻人都会买上几本做互相对照，从而学会各种各样的求生知识——长唐的那些家族里，像这样的藏书都是应有尽有，就是为了尽量让每一个孩子有最大的机率能够活着回来。

　　死在敌人手里那是战技不精，虽然丢人但也没有人能够指摘什么。

　　但要是在山海关冻死了，在玉门关被风沙吹的找不到回去的路而死，又或者在镇南关被那湿地吞噬，又或者被战壕中的血水泡烂了脚而因伤致残退役，这种人是真的会被嗤笑——那么多书里的求生知识，你是一页都没有看进去啊。

　　这时，有一些年轻人走了进来，他们挑选着书，而其中一个年轻人看上了颜真卿手里的这一本。

　　“矮妖爷爷，您这本能给我吗，我看不到第二本了，我哥哥后天就要去山海关，我想送一本给他。”

　　颜真卿没有二话，将它递了过去，同时还递上了买书的钱：“这一本算我送你哥哥的，去吧。”

　　“谢谢矮妖爷爷。”年轻人很开心的走了。

　　而颜真卿叹了一口气——你看，这孩子说着矮妖爷爷，虽然恭维，但这人妖之别，总是折射出东土长唐一些不便明说的往事，如今有三关四海，大家情同兄弟，誓为手足，在战壕中互相为了彼此的性命而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