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高启明 第462节
县里自然是拿不出钱来了,士绅的捐助也用得差不多了,向他们开口的次数太多,王赐也实在没脸再去了。看来只有等秋收之后,学田里的秋粮下来,学的钱米就能多一些了吧。王赐想。
走过县城的西门外,看到修缮一新的学田庄的时候,他就会犯嘀咕――自己这步到底是对还是错?
从地里的情况来说,这学田的面貌是王赐自打到临高任职以来最好的时候,绿油油的秧苗,整齐的田埂和水渠,园子地里新搭的的篱笆和上面缠绕着正盛开的南瓜花,这番美丽的田园风景,在学田里他从来就没见过――见到的只是大片荒芜的田地和种得半死不活的庄稼。
但是再看那干脆就修到了西门口的道路,还有城门外刚刚耸立起来的堡垒式的房子,这房子是澳洲人为学田的佃户们修建的。房子修得很是考究――居然是砖瓦的房子!王赐进去过好几次,里面有晒场、有厕所、有牲口棚还有水井,一应生活设施不但应有尽有,而且布局之合理,使用之方便,都是他前所未见的。当然里面住得不止是佃户,还有澳洲人从大陆上成批搜罗来的长工之类的人物,也在种学田。
虽然王赐看不出到底有什么不妥,但是眼看着这座小寨子焕然一新的矗立在离城门不到半里地的地方,他心里总觉得不安。
正想着,路上遇到了路大,只见这学田的佃户庄头正推着辆全新的手推车在新铺好的机耕路上走着,车上装着两个封着盖子的大木桶。远远得飘来一股说不清楚的气味,有点象大粪但是要刺鼻的多了。
看到王教谕过来,路大慌忙把车子停下,恭恭敬敬的站在路边叫了声:“王老爷。”
王赐原本是和这样的泥腿子是没什么话好说的,但是他有心要打听下澳洲人的动向,便微笑道:“好,你这是送粪到地头?”
“回老爷的话,这不是粪,是氨水。”路大说。
“安水?”
“是,是从博铺那边运来的,用来肥田,据说比粪尿、豆饼还要好。”
“这样?”王赐如今对澳洲人的新鲜玩意已经不大会惊讶了。想来这又是他们的新鲜玩意。
“庄稼怎么样?”
“好得很!”路大脸上笑开了花,“我种了几十年的地,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庄稼!神了!”
路大兴致勃勃的说起澳洲人种地的许多新鲜事,有些是王赐听说过的,有些则没有。他饶有兴趣的听着澳洲人的种种奇思怪想和他们的各种新奇古怪的玩意。时而觉得好奇,时而又对他们宏大的手笔感到惊讶。
王赐模模糊糊的感到,澳洲人的厉害之处,还不仅是有许多自己不了解的“奇巧淫技”,更多的是他们的执行力和魄力。
几百亩的学田,说改造就改造,地翻起来,水渠全部重修。不过一个月时间,学田的面貌就焕然一新――他估计着,要是县里来搞,就算钱粮充裕,吴大令亲自坐镇,没个半年也做不出来。至于他脚下的道路,那更是想都不敢想得事情。
不但敢做,而且能做。这一点,让王赐感到由衷的钦佩。
“百无一用是书生!”他的脑海里忽然闪现出了这样一句话。自己也好,吴大令也好,县里但凡有个功名的人也好,哪个不是饱读诗书,四书五经烂熟于胸的人?为什么县里许多要办的事情,要解决的问题却始终都做不下来呢?光学田的问题,在他手里已经七八年了,他想来想去就是没辙;县里的土匪和道路,吴大令屡次召集士绅们想解决,也没有解决。
澳洲人一来,好像是刮起了一场台风,顷刻之间,就把这一切都刮得干干净净。
开风气之先啊。王赐感叹道。他已经预感到,澳洲人在临高的所作所为,不会只在临高而已。
王赐又打听学田庄内部的事情,路大说眼下学田里的佃户,13岁以下的小孩子被送去上学了,食宿都是澳洲人出,不但一日三餐吃得饱,连衣服、被子、鞋子之类的日用品全部是他们供给。孩子基本上就是光着屁股带张嘴去就可以了。
“什么?!”王赐失声惊叫道,“他们在办学?”
这可大大的刺激了王赐的神经。身为大明临高县教育部门的最高领导,他天天在为县学犯愁,这澳洲人居然不声不响的办起了学校――听路大的口气,似乎办得还很不错!
“是,”路大奇怪的看着他,“老爷您不知道?小的的二个猴崽子已经念了几个月了。”
第二百一十二节 冲突
第二百一十二节 冲突
“不知道,来,你给说说。”王赐顾不得身份之类的事情,拉着他往边上坐,要他把澳洲人的学校的事情好好的说说。
路大就把国民学校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王赐听得很仔细,他没问路大,路甲路乙兄弟到底学了些什么――路大没念过书,问了也是白搭。不过路大却很骄傲的说:他的两个儿子学得都是澳洲人的学问。
“澳洲人的学问?”王赐一时不明白。
“对,就象这改田,怎么划线,怎么挖土,都是小人的儿子路甲搞得。”
路大吹了个牛,其实路甲是作为学徒参加了农田水利的测绘而已。路大以父亲的虚荣心就把这荣誉给他戴上了。
王赐却不大相信――这澳洲人的学问他虽然不懂,但是肯定不是一个不识字的乡下小子学得了的。
“教书的都是什么人?”
“有澳洲的首长,也有大明的读书人……”
“有大明的读书人?”
“是,有好些个,有个是本地人,姓张,听说原来是苟家庄上的……”
“是张兴教吧!”
王赐知道这个人,因为张兴教是县里挂过号的童生,虽然没进学,却是属于他这个县学教谕管辖的范围。张兴教家原本还算殷实,后来被苟大压迫,闹了个家破人亡。张兴教因为欠粮,被抓到县衙里追比,还要枷号,还是自己去求情才饶了一条小命,之后很久都没了此人的消息,没想到竟然投了髡贼!想来髡贼一登陆就打苟家庄,多半是他勾引带路。
他这样做,王赐也以为并不为过,为报家仇么!再者苟家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灭了也是去除了临高的一害。但是报仇雪恨之后居然继续厕身从贼,未免大节就有亏了。王赐想得设法见他一见,劝他不要再和髡贼混在一块了――怎么说他也算是张兴教的老师。
他想着点点头:“还有什么读书人?”
“这小的就不知道了。听说是从广东那边过来的。”
“可有秀才吗?”
“大约是没有吧。秀才不得留在自己的县里才能有膏火银子冷猪肉领吗?”
这话原是无心之言,但是王赐听了却觉得有嘲讽的意思:临高的生员别说膏火银子,连祭祀的时候照例有得冷猪肉都有好几年没领过了。这几年每逢祭祀,用得是猪头替代全猪,祭完了就成了他这个教谕的独享之物了――实话说一个猪头也不大好分。
嘴里敷衍着问:“学认字么?”
“当然,当然,学认字。”说着路大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小子还要叫我学认字呢,我说没这个功夫,也没这脑筋!他却说是人都学得会。还说什么有教无类。”
王赐笑了起来:想不到澳洲人也知道这个――他接触过的澳洲人是些言辞粗鄙之人。不过他们既然自称是华夏子民,大宋后裔,读几本四书五经也不算稀奇。不过王赐想,自己在和澳洲人的接触中没觉得他们懂这些。几次他说话的时候提到的四书里的典故,那大头目吴南海都是一脸懵然不知的样子。
看样子似乎是懂得很多,但是一说话却是没读过书的模样,不知道这澳洲人的学问到底是些什么呢?他随手翻看路大给他的小册子,很是有些好奇,澳洲人的书信、告示、报纸他都见过,书还是第一次。
书印得很简单,微微发黄的纸,不过摸着却很光滑,封面上是楷书的书名《新编国民扫盲课本第一册(试用版)》,王赐对这书名似懂非懂,也不去管它,翻开一看吃了一惊:这书印得好精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