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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下 第116节

  李景风这才明白,原来那日打劫并非巧合。只觉江湖险恶,连一个地方门派之主,都干起这沿路打劫的勾当。忽地高遇看向门外,喊道:“张堂主你来啦。”

  齐子慨转头望去,李景风见高遇起身就跑。忙喊道:“他想跑。”

  李景风只觉身后一动,齐子慨已拔身而起,半空中一脚踹向高遇后心。高遇唉了一声,扑倒在地,齐子慨又借这一踹之力半空中打了个翻身。落回马上。这一下兔起鹄落,好似没动过一般。再看那高遇,已昏了过去。

  不一会,一名中年男子气喘吁吁赶来,对着齐子慨恭身行礼,道:“北鹰堂刑堂李刚,参见三爷。”

  齐子慨道:“高遇勾结盗匪,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了,我有急事,先走了。”

  他说走就走,调转马头,再不耽搁。离开陇川镇,往北奔去。

  今夜先是比武,后又见着一场恶斗,随即是打苍蝇赌赛。之后下山,又到陇川镇收拾奸佞。随即又在这雪道上急行,李景风只觉这大年夜过得不寻常。自己此行又不知会卷入怎样的风波。心下不由得激荡不已。一股不知哪来的气概油然生起。

  他双手扶住马颈,只觉手上湿滑,也不知是紧张还是马汗。

  也不知走了多久,李景风见前方似有微光,又走了会,才察觉是盏灯笼,心下疑道:“这大年夜还有其他旅客?”等靠着更近些,这才发现似乎是个破落小村。奇的是只有一户门前挂着灯笼?待见着仔细时,才知那村实在不小,周围约有五六十户,只是屋垣倾倒,看来荒废已久。那灯笼却不是某户人家悬起。

  那是名老者,垂提一盏纸皮灯笼,站在村中某户人家门前。火光恰恰照在下半张皱纸似的老脸,在这荒村雪地,竟有几分鬼气。李景风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在村庄入口处,李景风见着倾入地面,难以辨认的村碑,这里显然是座久无人居的弃村,门户多半破损,墙上有斑驳刀痕与不少坑洞,又有不少黑红污渍,歪歪斜斜,倒像是洒上去的,也不知是血迹还是脏污,触目惊心。李景风心中一惊,暗想,莫非这里便是戚风村?

  他还未发问,马到近处,那老者高举灯笼,见是齐子慨来到,一言不发,推开了身后的屋门。弯腰恭请齐子慨进入。齐子慨翻身下马,从马上取了酒囊,又招呼李景风道:“下来。”

  李景风下马,对那老者行了一礼,老者也不理他。迳自绕过屋子。李景风问道:“这马不用系吗?”齐子慨回道:“小白乖的很,放它自个去。”他正要跟着齐子慨进屋,忽地觉得周围微亮。他回过头去。只见这破败村庄,隔三差五,有远有近,不规则的亮起了几户灯火。只一会,灯火便灭。

  李景风更觉诡异,只听里头齐子慨喊道:“站外面干嘛?快进来。”李景风这才入屋。

  齐子慨掌了灯,嘱咐李景风关上门。李景风回过头,见小屋床被具全,桌上竟还放着一大盘羊肉、馒头跟一大坛酒。齐子慨道:“你且歇着,桌上有酒肉,你想吃便吃。若想睡,上床就睡。我出去一会,你把门锁上,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去看。不然性命有危,我可保不住你。”

  李景风问道:“你要去哪?”

  齐子慨道:“回头再说。”说罢,推门走出。李景风依言把门掩上。他今夜奔波忙碌,又发生许多事。此时稍有喘息,不由得饿了起来。正要吃点东西,他见桌上只有一副碗筷,料想是给齐子慨准备,于是把双手在衣服上擦拭几下,刚抓块肥羊肉咬一口,却见羊肉上沾了血,疑惑想“难道这羊肉没熟?”忽见自己满手是血,李景风吃了一惊,又看自己身上,衣服上俱是血迹,不由得惊叫一声,只道是见鬼,正要夺门而出,又想起齐子慨的嘱咐。正犹豫间,忽听门外传来细微声响,随即风声呼啸,鬼影幢幢,又一会,轰隆隆几声巨响,呼来啸去,犹如天地崩塌,那声音忽近忽远,时大时小。不多时,肃然一静。万籁俱寂。

  李景风又听了片刻,这才听到敲门声,是齐子慨的声音道:“开门。”李景风忙打开门,齐子慨一身大汗,坐上桌,呼了一口大气,喊道:“痛快。”说着提起酒囊咕噜噜直灌,喝得嘴角衣领全是酒水。这才转过头看向李景风,忽问道:“怎么弄成这样?”

  李景风如梦初醒,看看自己衣服,又伸出双手道:“我这双手都是血!”

  齐子慨笑道:“那是马汗,不是血。”

  李景风一愣:“马汗?”再细看,果然颜色较浅,说是血,不如说近似于红水。

  齐子慨笑道:“小白是天马,跟关二爷骑的那匹赤兔是同个马种,又称汗血宝马,汗是红色的。”

  李景风听后甚是讶异,天下竟有这种神马,当真古怪。过了会马汗干去,只在手掌上留下淡淡红色痕迹。便也不以为意。接过齐子慨递来的酒囊,喝了一口,胆气稍壮,问道:“三爷有什么事要我帮忙的?”

  齐三爷问:“你听过蛮族密道的事吗?”

  李景风摇摇头。

  齐三爷道:“几年前,天水有个叫文若善的才子,写了一本陇舆山记上册。记载了甘肃南方一带的地形。甚是详尽。这人后来又写了一本下册。里头记载着几件悬案,又说天下将乱,还怀疑是蛮族挖了密道潜入了中原。”

  李景风讶异道:“竟有这种事?难道萨教蛮族又要入侵了?”

  齐子慨摸着下巴,似在沉思,随即道:“这本书出没多久,就被朱爷以危言耸听的名义给禁了。朱爷的心思……且不提这个,本来这书禁了就算了。偏生两年多前,在天水发现一名萨教族人的尸体。文若善又无故离家,之后便销声匿迹。有人说他被萨教灭了口。这事可就不得不追究了。我明察暗访,花了两年时间,也没多少线索……”

  李景风问:“三爷要我帮忙查这密道?”

  齐子慨道:“有人跟你说过,你眼力与众不同吗?”

  李景风道:“是比寻常人好些。看得远,也看得清。”

  齐子慨哈哈大笑,道:“何止是好些,简直是太好,你见我与人动手,是不是觉得奇怪,怎地对方不闪不避,任由我打?”

  李景风点点头,道:“若说闪不过,那我是明白,我便常常见着了闪不开,可一点都不知闪避,那就奇怪了。”

  齐子慨道:“那不奇怪,你只要想,他们见不着就是了。”

  李景风问:“什么意思?”

  齐子慨道:“看得清,看得远,那是目力,目力好的人多,但要看得快。”他忽地伸手一掷。李景风顺着他手势,那是一支筷子,插入墙中。直没至顶。

  齐子慨道:“你见着了?”

  李景风点点头。

  齐子慨笑道:“我这一掷,可多得是人见不着,见不着,自然也就躲不了。”又问:“我想找这通道,你这目力极有帮助,你要帮我这个忙,有什么要求吗?”

  李景风忙摇手道:“提防蛮族,这是份所当为,怎好提要求?”

  齐子慨笑道:“我便猜到你会这样说,这样吧,你帮我找通道这段日子,我就陪着你拆招玩吧。”

  李景风一愣,问道:“拆招?”

  齐子慨道:“就是拆解招式,例如我这样一拳过去。”说着一拳慢慢打向李景风,李景风不知怎么应付,只好使了罗汉拳当中的一招十字插掌抵挡,齐子慨见他拆招,左手翻掌推了过去。李景风想了想。使了招猛虎出洞,拳头去打他掌心。齐子慨道:“这就是拆招,我出一招,你不知怎么拆解,我就教你。”

  李景风知道这是齐子慨教导自己武功,喜道:“这样甚好。”

  齐子慨道:“好了,睡吧,明天中午还有事呢。”

  说着掀开棉被上床,道:“唉,没准备你的,挤挤吧。”

  李景风无奈,只得吹熄了灯火上床,齐子慨不一会便沉沉睡去,只是他身形高大,挤得李景风无处容身,睡得甚不安稳。

  许是昨夜太累,第二天李景风起身时已近中午,见齐子慨不在,吃了些馒头羊肉,他推开窗户,自窗外望去,忽听到头上齐子慨的声音道:“起床啦。”李景风抬头望去,没见着人影,

  李景风走出房门,见齐子慨坐在屋檐上,右手擎笔,左手握本小本子。他大惑不解,问道:“三爷你在屋顶作啥?”

  “等人。”齐子慨说道。

  此时斜对门一间房屋打开,走出一名背刀中年男子,那人道:“广西柴鹏,湖南张家女遭地痞逼嫁。我教训地痞,逼得他们连夜搬家。”说着递出一张纸条。齐子慨接过,点头道:“行。”说着在小本子上划上一划。道:“明年见。”

  那人拱手行礼,到屋后牵出一匹马来,扬长而去。

  又见一人从稍远处的小屋走出,这人顶上无毛,六点戒疤分明,看来是个和尚,那和尚走到齐子慨面前,拱手道:“少林了方……”齐子慨骂道:“你也配用法号?讲本名。”

  那和尚脸一红,道:“河南郑余,于济南杀淫贼一名。”说着递出一张纸条。齐子慨说道:“行,明年见。”

  郑余谢过后,踏步离去。

  之后陆陆续续又有几人,各报了有何功绩,齐子慨一一点头,众人各自离去。

  又有一人道:“湖北广平镇镇天宫,有道士假托神明,诈财骗色,奸淫妇女。我杀首恶广镇子及其徒七人。”

  齐子慨点头道:“行,明年见。”

  那人似乎不甚满意,说道:“镇天宫的弟子具是武当嫡传,我以一敌众,受了重伤,怎地明年还要再来?”

  齐子慨骂道:“你功夫不行,难道是我的错?再说,这事顶多抵你两件功绩。你还欠着四年,弄不好,明年见,后年还得再见。你要不服,昨晚怎不来说?”

  那人被骂得无趣,又不敢反驳,只得悻悻然离去。

  此时村外马蹄响起,两名彪形大汉,一穿蓝衣,一穿绿衣,左手腕具缠着链子镖,纵马来到齐子慨面前。

  齐子慨道:“来得忒晚了。怎?”

  绿衣人道:“我兄弟俩率领门人,在衡山剿了一群马匪。耽搁了。”说着,右手从怀里掏出纸条。左手链子镖一甩,那镖夹着纸条射向齐子慨面前。齐子慨不闪不避,伸手从镖上取下纸条。看了看,在小册子上划上一笔。道:“明年不用来了。希望以后莫再相见。”

  那蓝衣人道:“我兄弟也望之后莫再相见,三爷,请了。”

  两人说完,调转马头,扬长而去。

  李景风此时终于看明白,这些人定是犯了事,撞在齐子慨手上,齐子慨要他们干好事补偿。又见一人,身形矮小,尖嘴细目,道:“安徽穿山狐胡净。去年在河南自马匪手下救了商客张某。”说着递出一张纸条,齐子慨接过纸条,持笔在小本子上一划,想了想,又问:“你没收钱吧?”

  胡净忙道:“当然没,纯是义举,义举。”

  齐子慨点点头道:“你先在旁边等着。”

  胡净讶异道:“又怎么了?”

  齐子慨道:“叫你等就等。”

  那胡净不敢反驳。乖乖退到一旁,见李景风也在旁边等着,走向前攀谈道:“三爷要我们等在这干嘛?”

  李景风知道他以为自己是因犯事被留下。于是说道:“我不知道三爷留你作什么。”又问:“昨晚怎么回事?”

  胡净见他发问,愣道:“你是雏儿,不知道规矩?”

  李景风笑道:“还真是雏,四天前才结识三爷呢。”

  胡净冷哼一声,道:“被抓就被抓,结识个屁。我看你不懂规矩,教你个乖。但凡有事撞着在三爷手里,又不想死的。就得跟三爷立约。每年在这陇南要道上一会。这除夕当天,过了子时,那叫生死夜,要有不服,看是约了帮手,还是纠众联手,俱在这夜里解决,这边看不见,这村后头堆着好些尸体。都是昨晚冒犯三爷的。”

  李景风这才知道昨夜那好大动静是怎么回事,又问:“那现在又是怎样?”

  胡净道:“待到日出,过了生死夜,就是酬恩日。我们这些犯了事的,每年要干几件好事,让三爷考察。三爷把功过相抵……自然附带点利息。若是满了,就不用再来,若是没满,隔年再来,若是无功可说,免不了一顿好打,将养几个月。要是想逃,嘿……那得藏隐密点。怕要见血光啰。”说着,又叹道:“我不过就是挖墓的,三爷折腾了我两年,还不放我走啊。”说着摇头叹气。

  李景风听了这些话,对齐子慨更是佩服,又想,这些人都能有机会,若能给饶刀把子将功折罪的机会,饶刀寨不就有救了?

  前前后后约莫来了十余人,齐子慨一一回覆后。又看了看本子,道:“看来没其他人了。”说着从屋檐上跳下来。拍着胡净的肩膀说道:“胡兄弟……我就叫你一声小胡,你是挖坟的吧。”

  胡净皱眉哀道:“三爷,别折我寿,叫我本名就好。”

  齐子慨哈哈笑道:“别怕,我真有事要你帮忙,你若办成,明年不用再来。”又拍拍他背心道:“进去说。”

  胡净、李景风跟着齐子慨进屋,齐子慨说明要找地道,对胡净道“你是挖坟的,最懂这些密道地穴,要能帮我这个忙,必有重谢。”

  胡净问道:“这得找多久?一个月,三个月,还是半年?”

  齐子慨道:“这不好说,可能得三个月时间。”

  胡净心想,帮齐三爷找蛮族密道,成有大功,失败也有苦劳。跟着齐三爷,就算遇上几个蛮族,谅来也不会危险。倒是件好差事,于是道:“这行。不知三爷要从哪着手?”

  齐子慨摇头道:“我不知道。”

  这下连李景风也吃了一惊,忙问道:“三爷你没点眉目?”

  齐子慨道:“我找密道,就抱着碰运气,这边走走,那边走走,见着可疑的,上前问问,若是蛮子,抓起来拷问。见到可疑的地方,探探地势。那日我会到饶刀寨,就是闲逛着找着。”

  李景风又问:“有抓着蛮子吗?”

  齐子慨道:“馒头吃了不少,蛮子一个未见。”

  李景风又道:“那你带了我,又留这位胡兄?”

  齐子慨道:“我是见了你,这才想到我一人力孤,不如找些有特别本事的人帮忙,你眼力好。带你随身,勘地形方便。这小胡……我刚才见着才想起这人懂挖穴。带上了有用。”

  胡净问道:“那假若三个月找不着呢?”

  齐子慨哈哈大笑,道:“若三个月找不着,找三年,三十年,有你们陪着我,总会找着的。”

  胡净大吃一惊,说道:“三爷你明明说是三个月……”

  齐子慨道:“我说可能得三个月,可没说最多三个月。”

  胡净慌道:“那真要找三十年五十年,那我岂不是要……”

  齐子慨大笑道:“别怕别怕,甘肃能有多大,三十年时间敷余得很。”

  胡净道:“可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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