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下 第125节
诸葛然喊道:“把小白牵来!”
胡净连忙把小白牵来。眼看冰面下已无动静,李景风甚是着急,诸葛然抽出李景风腰间初衷,割断缰绳,将两端打了结系在小白胸口,又绕了个结系在李景风腿上。
“他要抓住你,你拉动绳子,我就拉你上来!”
李景风点点头,又道:“副掌门,我要借你手杖!”
诸葛然讶异问:“做什么?”
李景风道:“救人用!”
此时已不由分说,诸葛然虽不知他用意,仍将拐杖递给李景风。李景风也学诸葛然割了缰绳,在拐杖上打个死结,走到冰洞旁,深吸了一口气,往冰川中跳去。一旁胡净瞪大了眼,对他有此勇气钦佩不已。
李景风跳入冰川中,只觉严寒刺骨,不由得抖了一下,加上棉袄吸水,身形沉重。他勉强张开眼睛,极目望去,心想溺水者若不挣扎,身体便会自然浮起,三爷不善水性,抱着巴叔不放,只会往深处沉去,若拖延久了,想要救回便更加困难。李景风心急,往更深处潜去,此时阳光为冰层所阻,下潜数十尺后已没入黑暗之中。
他目力过人,只一点点微光便能视物,四处环顾仍不见齐子慨两人身影,只得又往下沉了些。突然脸上有物碰触,伸手一摸又无影无踪,他张眼望去,一小块事物忽闪过去,速度极快,原来是条小鱼。顺着那方向看去,忽见一团事物,李景风心中一惊,往前游去,只见一条模糊人影漂在水里,此刻已然不动,难道三爷竟然昏了过去?他伸出手杖戳去,见那人无声无息,连忙伸手拖住,沿着缰绳回游,到接近洞口处,光线稍明,一看之下却是巴叔,此时早已死去。
李景风大吃一惊,连忙松手,探头往洞口游去,噗的一声钻出水面。诸葛然忙问道:“找着了没?”
李景风摇摇头,连连喘气,诸葛然见他无功而返,怕他体力消耗太剧,转头对胡净道:“换你来!”
胡净大吃一惊,连连挥手道:“我不行!我不行!”
诸葛然更是恼怒,李景风道:“我还行!”他只怕耽搁时间,又深吸一口气,往下游去。
这一回他游得更急,忽想起诸葛然屡次骂他唐突冲动,当此之刻犹需深思。他往发现八叔尸体的方向游去,心想三爷既然放开巴叔,若不是察觉巴叔已死,便是吃了太多水,昏迷过去。若是昏了,自然会浮起,可以他武功应该还能支持片刻;若是没昏,溺水之人往往胡乱挣扎,消耗体力,会沉得更深。三爷是条汉子,多经战场,是有经验的人,若察觉挣扎无效,白耗体力,说不定反会不动。
此时争分夺秒,多耽搁一点也足以害死人,李景风不再犹豫。他料齐子慨就在巴叔尸体附近,所幸此时水流不急,应不至于被冲走,他游至该处,四处张望,猛地见到一团事物正缓缓漂起,心下大喜,正要游过去,忽觉腰间一紧,原来缰绳已到了极限,无法再往前游。
若失了绳子,在这冰川下方向难辨,极可能找不到洞口上岸。李景风一咬牙,解开缰绳向前游去,黑暗中认得是条蜷缩的人影,不是齐子慨是谁?只是他此刻全然不动,不知是昏迷还是如何?
他大喜过望,仍不敢掉以轻心,伸出拐杖在齐子慨肩膀上拍了一下。这是援救溺水之人的法门,用树枝或竹竿敲击背部,溺水者自然会反手去抓,若从正面伸出拐杖,溺水者慌乱之下极容易被戳中脸部,反倒更加慌乱。
果不其然,齐子慨猛一伸手抓住拐杖。但凡溺水之人,遇到浮木什么都会一把抓住不放。李景风只觉手臂上一股大力传来,几乎就要将他拉往水下,忙放开手杖,抓住系在手杖上的缰绳,往上游去。
不料齐子慨此时抓到东西犹如救命稻草,用力一拉。他神功惊人,此刻溺水虽然失了体力,却另有一股求生的蛮力,李景风只被他扯得身形歪斜,手中缰绳几乎脱手。
若缰绳脱手便救不了齐子慨,但若紧紧握住,齐子慨力气极大,极可能被他拖下水。李景风怕他将缰绳扯脱,顾不上凶险,将缰绳在手上牢牢绕了几圈,放松绳子,只是向上方游去。齐子慨不住拉扯,那绳子宽松,传到他手上的力道便少了些,李景风拖着齐子慨往上游,见到光亮处,知是冰面。他敲了两下,知道自己无力凿开,只得向前游去,可此刻东南西北难以分辨,又要如何找着当初进来的入口?
他一口气憋了许久,只怕再难支撑,后方一股大力传来,又将他拉向水底几分,原来是齐子慨支撑不住,顺着手杖抓到缰绳,爬了过来。
此时如被三爷抓着,那非得同归于尽不可,可自己也找不着出路,眼看一口气即将用尽,李景风不住提醒自己冷静。河面光线较水深处明亮,他一眼望去,尽力搜索,果然发现系在小白身上的缰绳正在不远处漂浮,李景风大喜过望,连忙游去,身子却又一歪,齐子慨已经沿着缰绳爬了过来,几乎要抓着他脚踝。
这下吃惊不小,李景风奋起余力往缰绳处游去,只觉胸口憋闷得快要炸开。他知道自己支撑不久,若抓不住缰绳势必无法回到岸上。忽地齐子慨身体抽搐几下,力气越来越小,李景风知道他将要昏迷,连忙将两条缰绳系在一起,用力敲击冰面。
冰面上的诸葛然听到冰下传来声响,知道是李景风打信号,连忙喝令小白向后退开,将两人拖起。
河面下的李景风只觉一股拉力传来,将两人沿着冰面拖行。那冰面坚硬,李景风撞了几下,甚是痛楚,忍不住张嘴呻吟,顿时吃了几口冷水,水一入喉,更是呛得难受,连最后一口气也没了,一阵天旋地转,鼻肺间莫可名状的难受,虽只短短一会,却好像经过许久一般。他奋力向下游,以免绳索被卡在冰间,与此同时,齐子慨也抓住他脚踝。他昏乱中抓住三爷手腕,两人双手交握,李景风紧紧握住缰绳不放,此时慌乱中不辨东西,看也看不清楚,只觉晕眩,忽然一道亮光照来,胸口一松,竟已到了冰面上。
诸葛然抓住李景风手臂,一时拉他不起,胡净赶来帮忙,两人将李景风拉上水面,李景风另一手还紧紧握住齐子慨不放。
李景风不住喘息,大力呕了几下,吐出一大口水来,全身僵冷硬直,不住发抖,回头看去,只见齐子慨被拉上水面,已经昏迷过去。诸葛然怕齐子慨冻死,先脱去他衣服,只剩一条亵裤,又骂胡净道:“快去生火啊!操!”
胡净问道:“这当口哪里找柴火?”
“你个白痴!那蛮族呆的地方肯定有柴火!白痴!”诸葛然破口大骂。胡净这才如梦初醒,忙往巴叔所呆的石头下奔去。
李景风想要起身,却全身乏力,方才实是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低声道:“副掌门,把三爷扶起……用膝盖……膝盖……顶他的胃。”
诸葛然听他指示,将齐子慨扶起。李景风又道:“副掌你半跪着,让三爷面朝下,用膝盖去顶他肚子,拍……拍他的背。”
诸葛然照着李景风的指示让齐子慨趴在自己膝盖上,用膝盖顶他肚子,又拍他背部,见齐子慨呕出大量河水,这才松了一口气,将齐子慨翻过来,却见他脸色苍白,口唇青紫,四肢僵硬。其实若是寻常人落入这冰河中许久,早已身亡,齐子慨功力通神,内息悠长,虽然保住一命,可仍未脱离险境。
诸葛然怕他失温,从马上取下棉袄衣服盖在他身上。此时也不知胡净的火起得怎样,正着急间,沙丝丽走至齐子慨身边。诸葛然见她动作古怪,喝问道:“你又要干嘛?”
沙丝丽说:“他冷,我帮他取暖。”说罢掀开衣袍,露出底下赤裸胴体,将齐子慨紧紧抱在怀中。诸葛然大喜,连忙将衣物盖在两人身上,又看了一眼李景风,见李景风此刻仍僵在地上动弹不得,问道:“你没事吧?”
李景风苦笑道:“没……没事……”他此刻冷得难受,哪会没事?
诸葛然见他手上系着缰绳,缰绳另一端系着自己的拐杖,知道他舍命救了齐子慨,点点头,捡起拐杖伸向李景风,问道:“起得来吗?”
李景风抓住拐杖,勉强起身。诸葛然取了衣物给他,道:“快换上,还是你也要那婆娘给你来这么一回?”
李景风脸一红,忙道:“不用!”他正要脱去衣服,又看向沙丝丽,竟有些扭捏起来。诸葛然举起手杖敲他肩膀道:“她见过的棒槌比你还多,怕人知道你小吗?瞎害臊!”
李景风忙转过身去,换了干燥的衣服,这才觉得舒服些。
诸葛然取下帐篷铺在冰面上,示意沙丝丽抱着齐子慨坐上,又把帐篷一端绑在小白身上,与李景风一起领着小白,拖着帐篷上的两人往大石处走去。
胡净果然在大石处找着大堆木柴升火,诸葛然也从大石后方找着一条通道,但此时不忙进入。众人围着炉火取暖,到了黄昏时分,齐子慨悠悠醒来,突觉身上靠着一团温软事物,一看,原来沙丝丽竟抱着他睡着了。齐子慨大吃一惊,慌忙跳起身来,众人见他醒来,转过头去看,连沙丝丽也被惊醒。
齐子慨抓起衣服遮住下体,问道:“怎么回事?!”
“这小子跟这姑娘救了你。”诸葛然用手杖指指李景风,又对齐子慨道,“别这么慌,你有穿裤子,你那棒槌没人爱瞧。”
齐子慨对沙丝丽说道:“以后别这样了!”
“以后得常常这样,包你有饭吃,他喜欢得紧呢。”诸葛然道,“要不信,叫他把手拿开,看他那棒槌是朝上还是朝下。”
齐子慨竟尔脸红起来,骂道:“小猴儿别胡说!”
诸葛然微笑道:“把手放开,我赌一百两,衣服会挂在腰上。”
沙丝丽不辨真假,看看齐子慨,又看看诸葛然,突然慌张道:“巴叔死,沙丝丽肚子饿……”
齐子慨想了想,道:“你跟我们走吧。”
沙丝丽皱起眉头,反问:“走?哪?”
“再想想,总之有饭吃。”
沙丝丽听着有饭吃,当即点头如捣蒜。齐子慨捡起一件棉袄递给她:“你把衣服穿好。这么冷的天,也不怕冻着。”说完,转过身穿上衣服,这才问诸葛然,“找着密道了吗?”
“难得洗个澡,又想闹一身腥?”诸葛然道,“歇会,想找洞钻,找你脚边那个去。”
齐子慨险些溺毙,此时确实困倦疲惫,全身酸痛。他调匀呼吸,取了干粮肉干,分了一半给沙丝丽,剩下一半自顾自吃了起来,吃完后也不多说,进了帐篷便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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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行人进了密道。那通道曲折蜿蜒,湿冷阴暗,高约一丈,开凿得非常整齐,路上两侧都放上火把架子。胡净赞叹道:“这地道可得挖上十几年才行!”
约摸走了一里有余,李景风见着前头有光亮,齐子慨当先戒备,向前走去,却不见把守。通道外是一片平坦光秃的荒原,齐子慨正要走出,诸葛然一把将他拉住,说道:“别出去,对面山壁上或许有眼线,你这一出去,露了形迹。这里是萨教的地盘,你精神也差,没必要碰这爪子,咱们先撤退。”
齐子慨觉得有理,又对李景风说道:“景风兄弟,你从这里往外看,看看外头有些什么?”
李景风点点头,伏低身子往洞穴外望去,周围山峦层叠,果然如诸葛然、胡净所料,是个盆地。李景风指着远方一处道:“那里还有个山洞,估计就是通往关外的了。”
众人退出洞穴,沿着原路下了冷龙岭,回到风小韵的村庄。沙丝丽第一次见着房屋,瞪大了眼,甚是好奇,等躺到炕上时,又觉温暖舒适,不禁又叫又跳,追着齐子慨要抱。齐子慨哪能让她抓着,闪身避开,又让胡净煮壶热水。沙丝丽第一次洗热水澡,还要齐子慨教她如何调和热水冷水,诸葛然送了块随身携带的胰子,她前半生住在山上,连生人都少见,哪得这样享受过?齐子慨又嘱咐她,以后出入务必紧实衣服,不要随意脱下,沙丝丽甚是不解,齐子慨搔搔头,只说以后慢慢解释。
沙丝丽换了一身净衣走出,此时脸上脏污尽去,唇红齿白,容貌甚是冶艳,只是有些稚嫩。诸葛然见她披散着头发,摇头道:“这可不行。”转头对齐子慨道,“你帮她扎两条辫子试试。”
齐子慨皱眉道:“娘们的辫子我可不会捣弄。”
诸葛然招招手,示意沙丝丽到他身前坐下,教她怎样扎辫、盘辫。等到装束停当,诸葛然笑道:“倒是整治出个尤物来了。”
齐子慨哈哈大笑:“小猴儿手艺不错,常帮姑娘扎辫子?”
诸葛然翻了个白眼道:“行了,开始吧。”
齐子慨清清喉咙,对沙丝丽说道:“你救过我性命,虽然……咳咳……总之,我叫齐子慨,你以后就叫我义父。谁敢欺负你,你就说‘我爹是齐子慨’,懂吗?”
胡净听齐子慨要收沙丝丽当义女,惊得目瞪口呆。李景风却心想,沙丝丽救过三爷,虽说是肌肤之亲,却也是因沙丝丽不通世故所致,三爷收她当义女,一来可以重新教导,引入正途,二来也防他人物议,以三爷的身份,要许配给谁都不难。
齐子慨又道:“你试着喊一声试试。”
沙丝丽喊道:“义父!”
齐子慨又问道:“若有人欺负你,你要怎么说?”
沙丝丽喊道:“我爹是齐……齐……”
“齐子慨!概是气概的概!”
沙丝丽不解问道:“什么是气概的概?”
诸葛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是龟崽子的子,臭盖的盖。因为很臭,所以要盖起来。”
沙丝丽恍然道:“齐子慨,我爹是齐子慨!”
诸葛然哈哈大笑道:“聪明聪明!龟崽子的子,臭盖的盖!”
沙丝丽又跟着念了一遍:“龟崽子的子,臭盖的盖!齐子慨!”
齐子慨听诸葛然曲解姓名,恨得牙痒,一旁李景风与胡净具是忍俊不住,只得掩嘴暗笑。齐子慨忽地想到一计,哈哈笑道:“我再教你一件事,你娘叫诸葛然。猪头的猪,打嗝的嗝。”他说到这,故意把葛念成打嗝的声音,怪里怪气,接着道,“以后谁想打你,你就说你娘是诸葛然。”
沙丝丽学着说道:“我娘是猪~嗝~然!”
诸葛然伸出拐杖敲地骂道:“你敢这样说,我先打死你!”
沙丝丽见他凶恶,她在山上被打惯,实是害怕,忙缩到齐子慨身边去。齐子慨笑道:“小猴儿竟然跟个姑娘一般见识。行,别叫娘,叫干爹。”
诸葛然冷哼一声,说道:“你想惹事,别把我拖下水!事情办完了,明儿该回崆峒了。”
李景风忙道:“三爷,我有些事想跟你商量商量。”
齐子慨问道:“什么事?”
李景风说道:“饶刀寨跟戚风村的案子没干系,我又帮你找着了密道……三爷,饶刀寨那边,能否网开一面?”
齐子慨沉思半晌,说道:“我要先回崆峒。你通知饶刀把子,要招安要开荒任由他们,只要不当马贼,之前的事一笔勾销。”
李景风问道:“那六十名铁剑银卫的弟兄怎办?”
“一样。”齐子慨道,“发现密道的功劳够让他们回来当铁剑银卫。”
李景风大喜,拱手行礼道:“多谢三爷!”
齐子慨又道:“你通知完饶刀把子,到边关来找我。只需报上姓名,守卫不会拦你。”
李景风讶异问道:“三爷要我去边关?”
齐子慨道:“你不是想当铁剑银卫?来边关磨练一阵子,你行。”
李景风喜道:“我回头便去!”
齐子慨又对胡净道:“你欠我的一笔勾销,以后好生作人,别再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胡净苦笑道:“以后不敢啦……”
众人闲聊一会,李景风、胡净各自回屋。沙丝丽不曾如此舒适过,早趴在炕边睡着,齐子慨将她抱上炕,盖了棉被。诸葛然敲了敲手杖,问道:“你真要收养她?”
“她救我性命,又找不着地方安置。”齐子慨道,“寻常夫妻要是收养了她,要不了多久老婆就得拿刀砍人。”
“胡净总是色眯眯地瞧着她,”诸葛然道,“那小子求之不得。你要嫌他不配,送给李景风也行,那小子还是处,人品也行,便宜他,你收了女儿女婿,也便宜你。”
“她是人,又不是东西。”齐子慨道,“你哥要是把你送来崆峒当铁剑银卫,我肯定支持他当盟主。”
“她有金发,是半个萨族。”诸葛然又敲了敲手杖,道,“长得太漂亮,会替你惹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