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下 第137节
李景风这才明白自己被塞在炕下,料想是这人昨晚趁着众人熟睡时动的手脚。等天一亮,众人见不着他,以为他去参加试艺,便没多问,却不料他被藏在炕下。这样说来,昨晚带回的两坛酒肯定也是故意的。
他不知道是谁要害他,也许是赵心志,也许是中元节与他争执的铁剑银卫,又或者是昨天听了洪万里说话,对他心生不满的铁剑银卫,总之自己遭人陷害,那是没错的。
他挣扎了几下,钻不出炕底,那名学徒又守在外面。不知现在是何时辰,也不知试艺是否开始,李景风不禁心急如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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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已过,巳时将尽,场上百余名比武试艺的人选已经比过了大半。齐子慨左顾右盼,却不见李景风来到,不禁纳闷。
“在下钱己,上台试艺,请掌旗令赐招!”一人走上台来。充当他对手的是一名掌旗令,两人在校场中过起招来。
齐子慨望见王歌,只见他正在人群中搜寻,似乎也是疑惑。两人四目相对,齐子慨挥挥手,示意他去找人,王歌心知肚明,从人群中退下。
到底出了什么事?齐子慨也不明究里,现在只盼望台上试艺的人能多撑一会儿。他正这样想,就听到“唉呦”一声,那钱己已被打倒在地。
“这么不济还来参加什么试艺!”齐子慨暗骂一声,又见着一名壮汉上台。但见他肌肉虬结,横眉竖目,似乎是个硬爪子,齐子慨大喜,忍不住喝彩起来,大喊一声:“好!”
他无端喝彩,众人都觉古怪,不禁都望向他。齐子慨摸摸下巴,淡淡道:“我瞧是条好汉子,能行!”说着又对那壮汉道,“撑着点,起码过个五十招!”
“二十招就通过试艺。”洪万里道,“打五十招做什么,卖把式吗?”
齐子慨一愣,又道:“打慢点,用太极拳!”
那壮汉一愣,道:“我不会太极拳……”
齐子慨怒道:“这都不会?我教你!”
他正要起身,洪万里沉声道:“三爷,别胡闹!”
齐子慨讪讪一笑,又坐回座位。
“在下欧声扬,请掌旗令赐招!”
不料那壮汉外强中干,身形迟缓,与掌旗令动起手来,不过三招便被扫倒在地。齐子慨唉哟一声,骂道:“怎这么不济!”
眼看着下一个人又要上台,剩下的不足四十人,就算王歌找着人只怕也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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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景风被塞在炕下,正自心急,忽听一个声音问道:“景风兄弟在吗?”他认出是王歌的声音,想要呼救,嘴巴却被塞着。
只听那学徒道:“景风兄弟一大早就出门去了,该是去试艺了!”
李景风听他这么说,弯起身体在炕上踢了几脚,也不知是王歌没注意还是自己身处在角落,总之并未被发现。只听王歌疑惑问道:“你怎地留在这?没去练武,也没去看试艺?”
那学徒道:“今日身体不舒服,想歇一天。大哥找景风兄弟做什么?”
王歌道:“没事。”
李景风听他要走,更是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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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子慨见试艺的人只剩下五名,却不见李景风来到。先头这些人当中不到十个人能撑过二十招,剩下的多是三五招落败。倒数第四人是个身材高瘦的汉子,只过了两招便被推倒在地。
“娘的,这么差劲,今年没人了吗?”齐子慨猛地发难,喝道,“一连五个!连十招都过不了!铁剑银卫真是一年不如一年!”
洪万里皱眉道:“三爷,你做什么?”
齐子慨一掌拍在桌上,一个鹞子翻身,一跃上台。
“我打一套潜龙拳,让你们学些道理!看着!”他说打就打,不等洪万里阻止,竟真的在台上打起拳来。他功力深厚,一套崆峒入门武学潜龙拳打得虎虎生风,一拳一脚隐隐有风雷之威,不只洪万里,连金不错、包成岳两名议事厅上排得了席次的崆峒耆老也是目瞪口呆。只是这目瞪口呆不是被他这武学震慑——毕竟看得多了,而是被他这逾矩行为惊得目瞪口呆。
只有朱指瑕似是猜到齐子慨在忙些什么,只是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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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景风听到王歌要走,知道他这一走自己定然无望,猛一咬牙,弯腰抬头往炕上撞去,登时撞得眼冒金星、头昏脑涨。
终于,王歌问道:“里头有声音?还有其他人在?”
那学徒忙道:“没有!没有!”
李景风头晕眼花,脸上湿湿的,知道流血,听到脚步声靠近,连忙往炕上踢了几脚。此时王歌离得近了,自然听得清楚,只听他喝问道:“这里头是谁?!”
那学徒不敢回话,李景风忽觉脚下一股大力,有人将他拉出炕底,顿时一片光明。
王歌见找着李景风,惊呼道:“怎么回事?”
李景风呜呜喊叫,王歌连忙取走他口中布条,又解开他绑缚,喝问那学徒道:“是你干的?!”那学徒惊得不住发抖,不敢作声。
李景风口中布条刚被取下,立刻道:“不是他!不知道是谁把我绑在这,我猜是铁剑银卫的弟兄!”
王歌将信将疑,说道:“快,跟我来!试艺要结束了!”说着将李景风拉起,两人上了马,往校场赶去。
李景风临走前看了那学徒一眼,学徒两眼含泪,甚是感激。
何必为难他?李景风心想,不过就是被逼得身不由己而已。
这种事,还见得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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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爷,你打完潜龙拳又打星罗掌、开山腿,再打下去,要不要把弹指乾坤跟混元真炁也演示一遍?”洪万里道,“过了午时,我就不收试艺了。”
齐子慨眼看拖延不得,只得收招,悻悻然走回桌前。
“下一个!”洪万里喊道。
剩下的三位也没能撑多久,纷纷败下阵来,李景风终究没赶上。洪万里又喊了几声,不见有人应答,便道:“今年试艺到此为止,各位弟子多加精进,明年二月再来!”齐子慨见大势已去,不由得叹息。
眼看众人散去,忽听得有人喊道:“弟子李景风,要参加试艺!”
齐子慨抬头望去,只见李景风满脸煤污,与王歌纵马而来。
此时只剩几名主考还留在场上,就连几名试艺过招的考官也早已离开,洪万里抬头看看天色,冷冷道:“午时过了。”
李景风道:“我……我有事耽搁了。总教领,给我个机会……”
洪万里道:“明年吧。”说完正要走,朱指瑕忽地问道:“你怎地弄得满脸煤灰?”
李景风一愣,他被塞入炕下,不及洗涤便赶来,确实一身煤灰。这要说出真相,必然牵连那名学徒,受罚事小,铁剑银卫最重纪律,陷害同门,只怕终身再也无望加入铁剑银卫。他一时想不到开脱之词,只得道:“禀朱爷,我……我今日打扫炕下,忘记时间,耽搁了。”
朱指瑕眉头一皱,问道:“你在试艺时打扫炕下?怎么受伤了?”他指指李景风额头。
李景风道:“不小心撞着了额头。”
朱指瑕微微一笑,道:“扫炕撞到后脑勺见得多,撞着额头可真少见。”
众人都听出当中有蹊跷,洪万里挑了挑眉,看着李景风,问道:“你这头真是打扫炕时撞伤的?”
李景风点头。
洪万里道:“你真是打扫炕耽搁了时间?”
李景风道:“是。”说得甚是心虚。
洪万里点点头,道:“我给你一个机会,跟我来。”
齐子慨大喜过望,推了推朱指瑕肩膀,低声道:“还是你有办法,抓准了老洪的性格。”
朱指瑕摇头道:“真知道洪总教的性格,就知道这一关不会好过。”
齐子慨知道洪万里最重袍泽之情,所以听到银卫被侮便对李景风百般刁难,但现在李景风明明被陷害却自承其过,正中他脾胃,所以给了李景风一个机会。
只是这机会肯定不会太好。
众人跟着洪万里来到一处土堡前,只听到土堡中传来狼嚎声,都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昨晚巡逻的弟兄捕了一只恶狼,这畜生饿疯了,伤了两名弟兄才将他抓住。本来是要弄死的,恰好试艺,大家凑热闹,便没管这畜生。”
齐子慨问道:“万里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洪万里推开门,只见土堡里,那恶狼被铁链绑在墙上,嘴角流涎,不住吼叫,两眼发红,显是饿得狠了。洪万里派人取来一大块羊肉,就放在门口,那狼见了羊肉更是不住嘶吼,状若疯狂,连朱指瑕也皱起眉头。
齐子慨愠道:“你要他跟狼搏斗?一个新入的学徒?”
洪万里道:“我是主考,我说了算。”
齐子慨怒道:“景风兄弟,咱们走!明年再来!”说着抓住李景风要走,李景风却不走。又听朱指瑕道:“三爷,先听听总教领怎么说。”
“站这。”洪万里指着门口往里约两步处。李景照着他的话走到该处,洪万里把生羊肉放到李景风身后两步,约在门口处,又道:“还请几位退到门后。”齐子慨虽然不悦,仍退到门后。洪万里走到李景风面前,道:“就一回,挡下这头狼。”
李景风问:“挡下?”
洪万里道:“就是挡下。无论你用什么办法,挡下它,只要这狼过不去,就算你赢,狼若咬着肉,就算你输。”
李景风问:“要多久?”
洪万里道:“我说了,就一回。”
他说着,走到铁链处,道:“我松开铁链,这狼会扑向你。你若不敢接受,或者狼吃着肉,就明年再来。”说着又望向齐子慨。
齐子慨劝道:“景风兄弟,你不用勉强。”
李景风练的最好是闪躲功夫,要阻止这狼吃肉却是要迎上,这非他强项。他一咬牙,点点头:“行!”说完脱下衣服,撕成四截,紧紧缠在手腕和小腿上,只露出了拳头和脚掌,摆开架式,站了个马桩,双手握拳在腰。他从未见过如此野兽,但老家有不少野狗,听老人家说,若遇着疯狗撕咬就得打狗鼻子。他与野狗感情甚好,从不曾用过这招,或许对狼有用,或许无用,总之,试试。
那铁链的一端系着狼,另一端却锁在屋角。那狼只注视着羊肉,对身旁的洪万里恍若无觉。洪万里看着李景风问道:“行?”
李景风点点头,道:“行!”
洪万里解开锁链,李景风本以为那狼挣脱束缚,会立刻冲来,正做好准备迎击。
他却没想到,他低估了狼的本能。狼不只是大狗这么简单,更是一头野兽,求生的本能使它会判断局势。它低伏身子,却不急着进攻,只是望着李景风吠叫,缓缓往李景风右侧绕去。
李景风甚是苦恼,他本以为那狼会朝他直扑过来,却没想那狼反倒慢慢靠近,似乎不忙着进攻,只是注视着他身后的肉。
对狼而言,取得那块肉才是重点,攻击李景风并不是它的目的,盖因袭击人类对狼而言并不是划算的举动。
它缓缓绕过李景风身边,越靠越近,越近脚步越慢,显然它也知道李景风是个威胁,目光渐渐转向李景风,但余光仍绕在那羊肉上。
李景风开始感觉到困难,如果这头狼就这样慢慢走近,靠得足够近时再一扑,只怕自己抵挡不住。又或者它往羊肉扑去,自己就算打中了狼,只怕羊肉也会被狼叼走——至少啃一口是会的。
难道要主动出击?
不……洪万里说得很清楚,“阻挡狼的一次进攻”,而不是“攻击狼一次”。
或许这次的挑战没有他想象中的危险,却比他想象中更为艰难。
必须诱敌。李景风慢慢挪动脚步,让自己正面朝向狼,恰恰挡住了狼与羊肉中间的道路。他告诉这头狼,必须越过自己才能抢到羊肉。
狼是狡猾的动物,当然,没有人狡猾,但若因此轻视了狼的算计,那肯定要吃大亏。那头狼见李景风阻住了道路,又往左边绕去,虽然换了方向,同样越逼越近,却不肯进攻。
李景风叫苦不迭,那狼已经走到他面前五尺距离,不仅能暴起伤人——或许这是李景风最希望的结果,也能钻过李景风身侧,咬向他身后的肉。
狼的动作有多快?李景风不知道,他没看过。但肯定是很快的,尤其是饥饿的狼。
挡住它的去路只会让它更加小心,李景风心想,或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