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下 第153节
他以一敌二,招架得甚是辛苦,也幸亏他闪避功夫实在太好,要不早死了好几回。他边喊边退,终于听到一间房里有声音道:“是景风兄弟吗?我在这!”
他转头看去,不禁悚然一惊,原来沈玉倾房门前还守着两名弟子,此时正向他冲来!以一敌二已如此艰难,以一敌四又是腹背受敌,岂有活路?!
他忙四顾看去,见旁边有条廊道,连忙转入。廊道并不宽敞,四名弟子无法一齐拥上,只能两前两后递招,他边退边将两侧灯笼斩下踩熄,光线逐渐黯淡,那四名弟子看不清,只得乱挥乱砍。
李景风却无障碍,一剑刺出,一名弟子当即倒下,绊倒了另一名弟子。那弟子一个踉跄,背脊一凉,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另两名弟子见苗头不对,急忙要退,李景风索性一路打掉灯笼,把整个船舱弄得漆黑一片。那两名弟子退到沈玉倾房门前便不再退,他们身后还有几盏灯笼,此时也渐渐适应黑暗,竟又迎了上来。
忽听得守在船舱外的沈未辰一声惨呼,李景风吃了一惊,心中大急,只怕方敬酒已赶回船上,沈未辰不敌。他一咬牙抢上前去,连环几剑砍中一名华山弟子大腿,自己左手上臂也中了一刀,血流如注,却也抢到了房门前。他奋力撞开房门,只见沈玉倾手足被缚,正坐在床沿,两名弟子见他闯入舱房,思及华山刑罚最是严厉,若是犯人逃脱,自己也不用活了,遂大吼一声,挥刀砍向李景风。李景风搏命,对方也是搏命,双方纠缠在一起,李景风担忧沈未辰,越打越是心急。
沈玉倾双手双脚虽然受困,却不慌乱,忽地滚倒在地,一个鲤鱼打挺,觑准空子,猛地撞向一名弟子胸口。他武功高出李景风与那华山弟子何止数倍,那弟子惨叫一声,滚出门去,也不知是晕了还是死了。沈玉倾弯腰抬脚,以臀为轴,陀螺似的转了一圈,扫向另一名弟子小腿。那弟子闪避不及,往前摔倒,李景风连忙一剑将他杀了。
李景风不住喘息,又听到门口有声音,知道又有守卫过来,连忙要替沈玉倾松绑。那绳索是牛皮所制,他一时割不断,见对方就要闯入,忙掩上舱门落了锁,华山弟子在门外又敲又打,李景风更是慌乱。
“别慌,稳着点!”沈玉倾道,“用我的剑,在桌上!”
李景风一愣,当此之刻,沈玉倾依然冷静。他转过头去,果然见着无为正放在桌上。无为是乌金玄铁所铸,锋利远胜沈未辰打造的初衷,唰唰两剑便将绳索割断。
沈玉倾站起身来,猛地拉开房门,门外弟子收不住冲势,向前栽倒,沈玉倾双掌齐出,拍在那弟子胸口,那弟子“哇!”了一声,撞在墙上。
“快去帮小妹!”沈玉倾取了无为,当先冲出。
※ ※ ※
沈未辰守在船舱门口,只见数不清的刀剑招呼过来,人头攒动,也不知究竟有多少华山弟子。她武功虽高,这群华山弟子功夫也不比唐门禁卫差,她又要守住舱门,闪躲受限,虽击倒几人,仍是屡屡遇险。
猛地,眼前一黑,一条黑影扑来,沈未辰抬头望去,月光下只见两柄要命的剑,一长一短。
斩龙剑方敬酒!
这也来得太快!沈未辰举起峨眉刺,挡下方敬酒,方敬酒一矮身,就地一转,双剑后刺,长剑虽长,短剑却只比长剑更快!
“短剑比长剑快,‘龙蛇变’?!”沈未辰听严烜城提过这招,也幸好听严烜城提过,若是单凭昨日所见,以为长快短慢,就算不中招也得被逼得手忙脚乱。
双剑袭来,沈未辰横过峨眉刺,“锵锵”两声挡下双剑。下一刻,方敬酒又转回身来,短剑刺,长剑劈,狠辣绝伦。
方敬酒见过沈未辰出手,知道这小姑娘不比一般年轻人,此时必须尽快将她制服,否则,若让沈玉倾脱困,自己就要面临兄妹联手。
两人以快打快,兵器交击声不绝于耳,几名华山弟子想要上前帮忙,却是看得眼花缭乱,只怕被卷入,又纷纷退了开来。
方敬酒脸上仍是毫无表情,长短剑不停自沈未辰眼前晃过。他想,女人总是爱惜容貌,美丽的女人更是爱惜容貌,这能给沈未辰压力。掌门只吩咐别杀她,可没说不能毁她容,或者伤她。
此时为了速胜,攻势更是疾风骤雨,沈未辰招架得益发艰难。她自知未必是方敬酒对手,却也不敢稍有疏失,放了方敬酒进去。
方敬酒见她窘迫,更是招招进逼,长短剑交相递出,快得不及霎眼,觑准空隙就是一剑刺出,直指沈未辰肩膀,逼她侧身闪避。
这一闪就会让出路来,沈未辰心头雪亮,一咬牙,硬生生让短剑插进肩头,剧痛仍让她惨叫出声。
不能白挨这一招!沈未辰心想,峨眉刺同时刺向方敬酒手臂!方敬酒一缩手,沈未辰这招便落了空。
适才一击虽然得手,却没达成最重要的目的,沈未辰仍是挡着舱门,一步未退,方敬酒不假迟疑,长短剑又攻了过来。沈未辰左肩受伤,一动便是剧痛,只能单手应敌,方敬酒故意打她左路,她双臂完好尚且支绌,何况只剩一臂?勉强应了两招,左腿又中了一剑。她踉跄两步退开,方敬酒长剑虚晃,短剑再度刺进她右肩。
输了!这下连自己也要遭擒……电光火石之间,沈未辰心想:“这次真要害死景风了……”
她双肩受伤,无力再运使峨眉刺,心念电转,知道对方不敢杀自己,猛地飞起一脚踢向方敬酒胸口。这脚仍是劲道十足,方敬酒后仰避开,短剑同时挥出,削她脚踝。就在此时,斜刺里忽地横出一剑,格开了短剑,方敬酒一看,却发现是严烜城,冰冷的脸上立时露出疑问。
严烜城道:“她是我要娶的妻子!你伤了她,我怎么上青城提亲?!”
方敬酒并不理会,双剑仍攻向沈未辰,严烜城终究是华山不得宠的长子,比起来掌门的命令更重要!严烜城见说不动方敬酒,只得挥剑阻挡,但他武功差方敬酒远矣,只几招便险象环生。
方敬酒道:“公子再不退开,我要伤及公子了!”
严烜城知他说得出做得到,正一筹莫展,忽地又见两道寒光飞入,一道凌厉,另一道却是粗浅至极。方敬酒架开来剑,只听两个声音同时喊道:“小妹!”两名男子一左一右站到沈未辰身边,正是沈玉倾与李景风!
沈未辰见沈玉倾平安,精神一振,沈玉倾眉头却是紧蹙。他教养甚好,虽然大怒,仍不发脾气,此时也不容他意气用事。李景风却不同,他见沈未辰重伤,愤怒欲狂,挥剑就要杀去。方敬酒之前一招便能取他性命,此时见他攻来,长短双剑同出。李景风得了严烜城指点,认出招式,扭腰避开短剑,又挥剑架开长剑。
只听沈玉倾喊道:“快走!”
李景风能接下他一招,方敬酒大感意外,但他仍是冷冰冰面无表情,长剑随即雷霆电闪般劈向李景风。两柄长剑同时探来,却是严烜城跟沈玉倾来救,方敬酒见严烜城出手救李景风,冷冷问道:“他也是公子要娶的妻子?”
说完,不等严烜城回答,长短双剑齐出,攻向沈玉倾。严烜城不再说话,三人同时护着沈未辰,且战且退。此时已不用再顾忌守住舱门,众人都将身法展开,沈玉倾见华山弟子列队杀来,正好挡住去往码头的方向,心知若杀不了方敬酒,此路不通,小妹又已重伤,李景风武功低微,虽不知严烜城为何帮助自己,却知多他一个,要闯出也是困难。
只听沈未辰低声道:“哥,要走一起走!”
沈玉倾点头道:“一起走!”
沈未辰又道:“退到船边!”
四人且战且退,那轮班杀上的华山弟子还好应付,方敬酒却是难缠。奇的是,方敬酒竟似不知各个击破的道理一般,一会攻向沈玉倾,一会又攻向李景风。
方敬酒哪会不知这道理?旁人看来,他是以一敌三,但沈未辰虽已无能运使峨眉刺,不时飞脚踢来,仍是觑准空门,劲道十足,反倒是最凶险的一个。实与以一敌四无异。他目的是抓住沈玉倾,自然向他主攻,再说那李景风,看起来是众人中武功最差劲的一个,但他只要针对这小子,沈玉倾和严烜城就非得来救。反倒能牵制对手。
最可气的是,李景风那小子明明武功低微,可每次就要刺中他时,却又都能被他硬生生闪过,若是运气,这小子简直鸿运当头!
他见众人渐渐退到船沿,只听沈玉倾喊一声:“到了!”方敬酒知道他们要跳船逃生,长短剑猛地互换攻势,严烜城知道是“龙蛇变”,忙喊道:“小心!”
话音未落,方敬酒已杀到李景风面前!虽在李景风这里屡屡受挫,他仍是想,这人最弱,攻他,另两人必然来救,那就能缠住他们,剩那姑娘双肩受伤,落了水也游不走。
李景风记得嘱咐,宁愿受伤也不接招,可他一逃,三人护住沈未辰的阵势就破了。危机关头,他无暇细想,只得大喊一声:“大家快跳!”同时一剑递出!
出乎所有人意料,这一剑竟是意外凌厉,方敬酒吃了一惊,赶忙撤剑自保。
旁人吃惊,李景风自己也觉讶异,随即顿悟。
龙城九令!
可这一剑逼退了方敬酒,下一剑又该怎么挥?李景风还没想清,长短剑已再度袭来!
“噗通”两声,沈未辰与严烜城先后入水,他们本以为李景风会照着先前交代,转身就逃,不曾想李景风竟要断后。沈玉倾尚留在船上,见李景风单枪匹马迎上方敬酒,脸色大变。
脸色大变的不止沈玉倾,还有方敬酒。
这小子怎么回事?武功也能时高时低?当真岂有此理!
不止方敬酒,每个跟李景风过招的人都有这种想法。
当真岂有此理!
虽然李景风想不出下一剑该怎么挥,但他还有比这半生不熟的龙城九令更好用的东西。
只见李景风猛按袖中机括,“呼!”的一声响,方敬酒还没看清什么玩意,一道血箭已从他肩膀飚出!
去无悔!
一瞬间,方敬酒几乎以为自己死了。幸好,只打中肩膀……
这小子已经不是岂有此理,简直莫名其妙!
又是“噗通”一声,沈玉倾扑向李景风,抱着他跳入河中。李景风跌落河里,与沈玉倾互望一眼,向前游去。
沈玉倾道:“景风兄弟,你真是……比谢先生更让人料不着。”
李景风看着前方,严烜城揽着沈未辰肩膀前游,看来水性也不错。
“我自己也料不着呢!”
他抬头望天,但见满天星斗,天空地阔,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李吉与陈寄云早已备好小舟,在河面上等着他们。
第64章 登仙有路
车座里铺了软绵绵的绒毛垫子,杨衍闻到车厢里泛着一股淡淡的香味,似乎事先用香熏过。车厢宽敞,就算伸直了脚也碰不着对座,椅背上雕着四只貔貅,两侧合计八只,杨衍只觉得雕工精细,也分不出深浅。马车走得比他所想的还要平稳,也许是因为驾车的技术好,也可能是车子稳重牢靠——毕竟是少见的四轮大车。
这是襄阳帮主的座车,自然有他的气派,就算不是身份上,起码也是财力上的气派。只是杨衍没想到俞继恩竟然会邀他同车,毕竟同行的车队很多,而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武当弟子,而且是低等弟子,即便是掌门徒弟,这样的礼遇也太过隆重,何况自己之前去襄阳帮,俞继恩也只是客套尊重,可不见如此青眼。
“杨兄弟多大年纪?”俞继恩问。
“十九。”杨衍纳闷,“帮主为何问这个?”
俞继恩缓缓道:“我记得杨兄弟还没领到侠名状吧?这段时间在武当学艺,若有所需,可尽管问襄阳帮拿。”
“原来是为了笼络?那还真找错人了。”杨衍暗暗冷笑,口中却道:“不用了,我花不了什么钱。”
“杨兄弟救了我一艘船,那得值上千两银子,该当的。”俞继恩看着杨衍,若有所思,目光又望向窗外,像是在思考什么。
“这趟上山后若有空,我再与杨兄弟谈谈。”
杨衍甚觉古怪,不知俞继恩在盘算什么。
※ ※ ※
武当山上道观林立,有个好事的人花了四个月数过,这些大大小小知名不知名的道观竟有一千四百四十二座之多。这还是十七年前的事,这几年估计又多了数十座,多半是武当弟子所建,在武当派周围前前后后错落,跟个屏障似的。这些武当弟子之所以建造道观,却不是为了保卫武当,只是为了炼丹方便,自家有个丹炉就不用跟师兄弟一起抢。建造道观的弟子死后,由弟子的弟子继续接掌,要是断了香火也不用担心,不多久便会有其他道士入住,倒也有几分楚人遗之楚人得之的洒脱。
武当山下丹江口是汉水丹江交汇处,襄阳帮送来的药材在此卸货后直上武当山,是湖北仅次于襄阳、宜昌的繁华城市,主要贩卖各类炼丹药材、器具等,毕竟山上有大主顾。
杨衍还记得四年前他初到武当时,自山下往山上望去,震慑于满山遍野星罗棋布的道观,当时只觉得气派壮观。其实这些道观盖得毫无章法,现在再从山下往山上看,只觉凌乱丑陋,殊无庄严气息。
马车进了玄武真观大门,礼物当即卸下。杨衍下车后,见两人走近,认得是钱广、霍伟两位师侄。
钱广见马车只有十余辆,不悦问道:“衍师叔,怎么就这么多?”他虽口称“师叔”,语气却无丝毫尊敬之意。
杨衍道:“这是俞帮主的礼物,虽然少,但贵重。”
钱广道:“怎么是俞帮主的礼物?不是祖师叔伯的药材?”
杨衍道:“船被劫了,药材都没了。”
钱广皱眉道:“不是让你押船?怎么又被劫?”
霍伟道:“你是掌门太师伯的徒弟,押艘船也能押丢,真是个废物!”
杨衍也不理会两人,只问道:“师父在哪?”
霍伟道:“怎地,要向掌门师伯告状?还是哭诉委屈?”
钱广问:“你说船被劫了,怎么你还没死?该不是弃船逃命吧,还是跪地求饶了?”
霍伟道:“我看是跪地求饶了,说不定还含了人家卵蛋呢!”
两人哈哈大笑,杨衍大怒,喝道:“你说什么?!”说着上前一步。钱广见他走近,故意退了一步,说道:“你别靠这么近,满嘴都是别人的鸡巴味呢!”
杨衍哪容得下这口气,猛地一拳朝钱广脸上挥去,钱广避开大喊:“玉成师伯!衍师叔又打人啦!”
一名站得稍远的道士闻声走了过来,见杨衍又挥拳打向钱广,他武功较高,一把抓住杨衍,顺手一攒将杨衍推倒在地,骂道:“衍师弟,你又想干嘛?!”
钱广道:“他押丢了太师伯的船,被我们问起,作恶要打人呢!”
杨衍爬起身来,拍拍身上灰尘,怒目而视,只是不语。
玉成子问道:“船丢了?你怎么办事的?你到底有没有一点用啊?”
俞继恩坐在车上听着,直到现在方才下车,道:“河盗凶恶,幸好杨兄弟帮忙,才帮襄阳帮救回一艘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