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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下 第160节

  “你金点的把戏还是去年学的!”

  “哈哈哈哈,赌不赌?”

  “若善,你没看错人。”谢孤白想起去年船上,文若善与他的赌约……只是李景风或许不是麒麟,也不是虎鹰。他也不确定李景风未来会是什么。他方才看到严烜城离开,再看李景风手上的手巾,早猜到来龙去脉。因此故意曲解了“适我愿兮”的意思。

  但可以肯定的是,放进海里,他也许成不了龙,关在青城,他必定成不了龙。

  说起龙,还有一只妖孽……那只妖孽应该还躲在武当。

  谢孤白张开掌心,两颗霹雳火在手。

  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再度与他交手,这一次必须想办法致他于死地……

  华山的车队这时候赶来,真是太好了。

  他微微一笑,似乎在筹划着什么。

  ※ ※ ※

  杨衍靠在墙上,他发泄了一天,精神萎靡。

  沈玉倾来过之后,除了送饭的,再也没人来看他。

  难道自己就这样被关在这,直到严非锡死去?

  他不甘心,他真真不甘心!

  他感到深深的绝望与愤怒,心像是掉进一个无止尽的深渊,不住下坠……下坠……下坠,永远不停歇地下坠……

  “杨兄弟……”

  一个声音轻飘飘地传来,非常耳熟,杨衍猛地提起精神。

  “明兄弟?!”

  他睁开眼,看见明不详站在铁笼外,正对着他微笑。

第66章 歧路亡杨(下)

  杨衍几乎是扑上去的,就蹲在牢门前喊道:“明兄弟!你怎么进来的?”

  “我打晕了守卫。”明不详望着牢门外,说得极是轻描淡写,杨衍却知道,虽然治安荒废,但这里毕竟是武当,自牢房门口走入至少也有十余名守卫,他们两两照应,身上各自带着响哨,一旦遇敌,即刻吹奏响哨,明不详到底怎么潜入,实在难以想象。

  “他们刚换完班,还要很久才会发现我来这。”明不详从怀里取出一支铁针,在锁上撬了几下,“喀啦”一声,锁头应声而开。杨衍赶忙解开锁链,抢出牢外,他本以为报仇无望,自己这一生真要困在这牢中,此时挣脱牢笼,怎能不心神激荡?不由得紧握着明不详的手道:“兄弟,多谢你!”说着,喉头竟有些哽咽。

  明不详问:“你要离开武当吗?”

  杨衍咬牙道:“当然!”

  对于武当,他实无半分留恋,反倒恨自己白花费四年时间。却听明不详问:“你要去哪?”

  杨衍道:“我……”他说了个“我”,话却接不下去,过了会才道,“天下这么大,我总能找个地方容身。”

  杨衍推开牢门,跟在明不详身后,见两名守卫昏倒在地。他换上道士服,跟着明不详离开大牢,到了门口又见着门后躺着两名昏倒的侍卫,知道是明不详所为,更是讶异佩服。

  出了牢房,杨衍掩上门,问道:“明兄弟,我们从哪个门走?”

  武当前后左右各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座大门,正门是朝北的玄武门,从玄武门走入,先是停客所,之后便是供奉真武大帝的北极殿,两侧则是供奉其他副神的偏殿。穿过北极殿,后方是道居,即是杨衍等一般入门弟子的居所,共有十二列三百六十五户,住着低等弟子千余人。再往里走是迎宾厅,接着是丹房步天楼、静心房、膳堂、杂役堂、三司殿等各式公办所在,杨衍所在的牢房也在此处。更深处则是客居,最里头是掌门寝居以及各干部的居所。

  朱雀门附近是杂物房、药房等,出了朱雀门便是后山,地势险峻,只有一条小径通往大路,还得经过一条十丈左右的短吊桥。

  至于武当领侠名状的一般守卫居所则分散在青龙白虎两处,他们多半也戍守在这两处入口。玄武门前临着大道,武当山居高临下,若有人从大道上侵犯,一目了然,守卫多了,侵扰了香客反倒不好。

  起码对香火钱是不好的。

  “朱雀门。”明不详回答。

  确实,朱雀门地势险峻,易守难攻,驻守的守卫最少,他们只有两个人,逃出容易。但也有一处凶险,往朱雀门方向得经过武当高层寝居,那里的人物可不比寻常守卫弟子,多半武功高强,比起寻常守卫难缠十倍。

  不过武当有宵禁,戌时后不得随意走动。明不详说守卫刚换班,那是戌时尽,亥时初,这个时辰那些仙长们不是已就寝就是在炼丹,谁也没空理会他们。

  杨衍夜间目力不行,幸好路上都挂着灯笼,还能视物。明不详领头,两人遮遮掩掩,避开守卫前行,杨衍心头不踏实,明不详倒是走得从容,弯来绕去便能避开巡逻弟子,似是摸熟了一般,杨衍甚感佩服。

  转过几个弯,明不详忽然停步。“怎么不走了?”杨衍低声问。明不详将他拉到一旁,两人贴在转角处,一队六人守卫经过,并未发现他们。

  明不详抬头望去,杨衍久居武当,自然知道他看的是哪里。那是一座高塔,又叫“步天楼”,是武当炼丹所在的丹房。武当上下痴迷炼丹,这处可是最紧要的命根子,每一刻钟便有两班守卫经过,里头还有六名弟子把守,两名守在门口,门后左右各一,还有两名守在大门对侧,一旦发现有人闯入,立即鸣哨为号。

  杨衍知道不能久留,低声道:“这里危险,我们走。”

  明不详问道:“你想报仇,怎么报?”

  杨衍一愣,他心知肚明,即使自己死命练功也未必能胜得过严非锡,何况杀他?就算遇着名师愿意指点,能否在自己失明前练成也是问题,更何况就算自己在失明前练成绝世武功,严非锡有整个华山当靠山,门下数万,自己又要怎么报仇?

  他本以为自己只要专心习武,终有大仇得报的一天,但自己苦练多年,彭老丐亲授的纵横天下依旧只能一横一竖,即便再练十年也未必能练到两横两竖。他刻苦勤奋,今年才十九,本比同龄弟子还优秀些,他也自诩有天分,或能大成,但李景风并未拜师就有此能耐,明不详出身少林,才二十二岁就……相较之下自己的天分只怕也是微不足道……微不足道……

  “少林……会收我吗?”杨衍问,“去了少林,能跟你一样厉害吗?”他的语气已接近悲怜乞求,只希望有点渺茫的机会。

  明不详摇摇头,也不知道是说少林不会收他,还是说他不可能跟自己一样厉害,或者两者皆是。

  杨衍的心沉了下去。逃出来又如何?还不是跟关在牢中一样?玄虚是不可能再教他武功,他也不想留在武当,但他又能去哪里学武,又该怎样报仇?

  他重又抬起头,望向步天楼。武当沉迷炼丹,据说曾有人炼丹功成,白日飞升。他在武当四年,往往听人夸耀服用丹药的成果,说是功力精进,又或者身强体健,也见过一些仙长服食丹药后气色红润,身体强健,但多数是失败的,失败的人又各找理由收集药材重整旗鼓,以求下次功成。

  然而杨衍从不信这些,那些奇药异草、金石丹汞、硫磺硼沙这些年不知吃死了多少前辈。

  但也有成功的……

  师父那颗太上回天七重丹只差着最后一层。杨衍咬着牙,师父一向待他不错,那是师父花了十二年时间与无数心血炼制,他不能……

  明不详看着他,缓缓道:“我们走吧。”

  杨衍抓住了明不详的手臂,火红的双眼里有着炽热的光。

  “明兄弟……”杨衍颤声问,“你……你能帮我吗?”他说着,将目光投向了步天楼顶层。

  “我能帮你离开这里。”明不详道,“没有谁帮得了你。九大家的规矩,仇不过三代,谁都不会帮你。放下这仇,全武林的人都当没这回事,大家都忘记了,你也要跟着忘记。”

  “等所有人都忘记了,这事就没发生过。”明不详说着一个理所当然的道理。

  明不详的话没让杨衍放弃,反倒点燃了他心中的怒火。所有人都忘记了,这件事就没发生过?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没有发生过!

  “你有…有办法……帮我……偷药吗?”杨衍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字自牙缝中挤出。无所谓了,就算背叛了师父也无所谓!所有人都能忘记,但自己不能!

  明不详看着他,缓缓道:“跟我来。”直接走向了步天楼。杨衍本以为他会道出什么计策,没想到却是长驱直入,不由得吃了一惊。他虽下定决心,但步天楼的守备他是清楚的,六名守卫弟子武功不差,只要哨响,整个武当两千余名门人只怕有近半会过来,包括师父玄虚跟许多师叔伯在内。

  他想拽住明不详,却哪里拽得住?

  “你看我进去,就跟上关门。”明不详道。

  “关门?”杨衍不解其意。明不详只是点点头,不知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握在双手上,径自敲门。

  杨衍心跳加剧,浑身不自禁地颤抖,听到里头有声音问道:“谁?”

  明不详道:“严掌门受了伤,掌门命我来拿些田七,宵禁了,只得来这里拿药,我有手谕。”说着示意杨衍闪身躲在门后,自己也侧了身子。

  里头两人先把门开了个小缝,只见到明不详衣角,又稍稍推开个尺余的缝隙,见是不认识的道士,问道:“手谕呢?”话没问完,明不详轻推了一下,那人没注意,门被推开了四尺来宽。

  于这电光石火间,明不详双手如电,在门后两人耳后各敲了一下,那两人双眼一睁,随即昏了过去。

  两人尚未倒地,明不详已向里抢进一步,穿过楼门,双手向左右分掷,两道白光似银箭,正射中左右两名守卫喉咙,原来是两块磨尖的碎银子。

  那两名守卫双手捂着喉咙喘不过气,杨衍见明不详抢入,照他吩咐也即刻抢入,转身关门。

  明不详跨步如飞,深处那两名守卫正要呼喊鸣哨,明不详起脚踢向一人手腕,手刀切向另一人脉门。他出手如电,将两人响哨敲落在地,随即手刀斩向两人耳后,将两人击晕。

  这时,原本站在左右两边的守卫还捂着喉咙跪倒在地,口中发出“呜呜”的悲鸣声,杨衍才刚把门掩上,回过身来,明不详已分别将对侧两人击晕,这几下兔起鹘落,直把杨衍看得呆了。

  明不详道:“幸好他们站得近,不然要得手也不容易。”

  照守卫规矩,这六人须得贴墙站着,这样若有人闯入也有充足时间响哨呼喊,可如今这六人却站在靠近中央处。也是武当纪律松散,这六人为了方便闲聊靠得近些,全无戒备之心。

  然而方才明不详推门,六人倒下时还是弄出些响动,只听外头有人敲门道:“出什么事了?”

  杨衍心下一惊,知道是巡逻的守卫,明不详不慌不忙走到门口,隔着门低声道:“没事。”

  外头那人问道:“我听到有动静,怎么了?”

  “有弟兄不小心摔着了。”明不详道。

  门外那人道:“我进去看看。”

  “是。”明不详说着拉开门。杨衍大惊失色,只道明不详当真要开门,正自心惊,明不详却学着之前那人只开了条小缝,道:“师兄要进来得要手谕,要不也得吃罪。师兄让人先看着,向掌门师伯请了手谕再来,方便吗?”

  过了会,那人许是嫌麻烦,道:“不用了,没事就好。你看着点,别只顾着玩。”

  明不详又应了声是,将门掩上。

  杨衍低声道:“明兄弟,你怎地这么有把握?我是说……你都不怕吗?”

  明不详回道:“我一点把握也无。”

  杨衍一愣,他见明不详从容不迫,不慌不忙,以为他早有计划,成竹在胸,却没想明不详一点把握都没有。

  “不冒险,不牺牲,想着万全才动手,那什么事也办不了。天下事,哪有想怎样摆弄就怎样摆弄的?”明不详看向倒在地上的六人道,“他们当中但有一人多点戒备,或者站得远些,再或者随时拿着响哨,我们都得逃命。”

  “那……那你不是很冒险?被发现了,要逃可不容易……”杨衍道。

  “你想偷药不是?”明不详道,“总得冒险。”

  杨衍大为感激,问道:“你……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明不详想了想,道:“我想,我把你当朋友了吧。”

  朋友……杨衍所见过的“好人”当中,彭老丐待他如亲,朱门殇如兄,玄虚是师父,与李景风相处时间少,算得上朋友的或许真只有屡次冒险帮他的明不详。他不由得感动道:“兄弟……你今日的恩情,杨衍必然回报!”

  明不详不语,走到阶梯旁道:“赶紧,没时间呢。”

  步天楼内里约十五丈方圆,一楼是守卫,只有一座前门,四面皆壁,二楼以上才开窗。二、三、四楼皆是囤放药材的房间,丹汞雄黄,各式药材都有。五楼有三个丹房,是掌门以降三宫领导所属的丹房,三间丹房俱都锁得紧密,杨衍闻到一股莫可名状的异香,当中夹着刺鼻的硫磺与焦炭味。到了六楼,只有一面墙壁以及一座精钢铸造的大门。

  那大门高达丈余,左右阔达七尺,显然上了锁。杨衍用火把一照,推了一下,颓然道:“打不开。”

  明不详道:“我试试。”说着弯下腰,从怀中取出之前开锁那支铁针。杨衍此才细看,只见那铁针看似直的,其实颇多弯曲,于是问道:“明兄弟,你这玩意哪弄来的?”

  明不详道:“自己做的。”他试了一会,摇摇头道,“这锁精致,是巧匠所制,打不开。”

  不知为何,此刻杨衍懊恼之余又有松了一口的气的感觉,道:“我们走吧。”

  “你身上有带针吗?”明不详问。

  针?杨衍一愣。他刚从牢中逃出,怎会带着这种东西?但他只犹豫了半晌,便从怀中取出了一团铁球。

  那是一团用绣花针揉成的铁球,是他用从杨珊珊那偷来的一根根绣花针揉出的。他在武当饱受欺凌,怕有人偷了这针球丢弃,是以从不离身。不知为何,他总是把这针球放在贴着心口的位置,有时会不小心扎着,但他也没换过位置。

  明不详接过,见是一团用几十根绣花针揉成的铁球,早已锈迹斑斑。他从上面取下一根,插入锁孔,双手并用,“喀!”的一声,锁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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