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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下 第162节

  “我那时也闭着眼。”明不详答道。

  “那你怎么看的见路?”杨衍问。

  “我看不见,只是记得。”明不详道,“每阶楼梯有多高,每层有几阶,步天楼哪里放着什么,我都记得。你别吸气。”

  杨衍瞪大了眼,对明不详更是佩服。只听明不详低声道:“硝石烧得快,烟大火小,这火没多久就要扑灭,到时他们肯定翻了地抓人,得快走。”

  杨衍低了头,与明不详往朱雀门快步离去。

  ※ ※ ※

  李景风正睡不着,听到远方有呼喊声,似乎颇为吵杂。到了外头,远远见着前方似乎冒着火光,他正自疑惑,见沈玉倾和朱门殇也走了出来,极目眺望。

  朱门殇道:“瞧着好似失火了?去看个热闹?”

  沈玉倾道:“你乖乖待在房里好些,要是被冤枉作贼,就名正言顺了。”

  朱门殇挑了挑浓眉,道:“行!我又不急!”

  他知沈玉倾还没放弃救出杨衍,反正严非锡今晚就走,与其意气用事,不如之后再想办法,最好能靠着青城的面子放了杨衍,也少后顾之忧。

  李景风回过头去,他目力极佳,见后山客居处似乎隐隐也有火光,不由得一愣,喊道:“失火了!后山也失火了!”

  这一句把谢孤白也从屋里喊了出来,李景风见着谢孤白,不禁一愣,心想:“大哥几时回来的?”

  沈玉倾问道:“景风兄弟怎么了?”

  李景风指着远方道:“那里有火光!”

  众人看过去,只见一团黑,哪里见着什么火?

  客居外本有不少弟子守卫,步天楼失火后,行舟子担心有人故意纵火,声东击西要伤害沈玉倾众人,于是又加派了人手守在外围。几名弟子听到李景风呼喊,快步走来,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李景风仍旧指着远方喊道:“失火了,那边失火了!”

  弟子们望过去,仍是黑漆漆的一片。谢孤白忽道:“三弟,那里黑压压的一片,你怎么知道失火?”

  李景风道:“我瞧见火光了!”

  众人面面相觑。沈玉倾知道李景风目力过人,于是道:“几位仙长,麻烦派人通知一下,就算是虚惊一场,也不过白跑一趟罢了。”

  沈玉倾是青城世子,身份尊贵,他既然发话,几名守卫自然点头称是,派了人往后山察看。

  谢孤白道:“这热闹看不得,大家先回房歇息。即便后山真的失火,我们也管不了。”

  沈玉倾点点头,道:“大家歇息吧。”

  谢孤白望着李景风的房门,微微皱了眉,又望向了俞继恩的房间。

  ※ ※ ※

  明不详与杨衍往朱雀门走去,这路上必须经过客居,路上守卫弟子甚多,遇着盘查,杨衍便展示行舟子令牌。此时两人脸上都被浓烟熏得漆黑,又是深夜,也没遇着与杨衍相熟的弟子,一路通行无阻。

  他们两人途经的恰巧是严非锡住的那排客居,与沈玉倾等人所住就隔着两间房,忽听有人喊道:“失火了,那边失火了!”

  杨衍讶异道:“是景风兄弟的声音?”

  明不详立时停步,杨衍问道:“明兄弟,怎么了?”

  明不详道:“假如后山真的失火了,会怎样?”

  杨衍道:“那师兄弟们一定赶来救火……啊!”他顿时恍然。步天楼起了大火,武当一团乱,若是后山也起火,那定是有人纵火,会派人来救。那里住着许多武当宿耆,一听见起火也会出来察看,这下前后包抄,便插翅难飞了。

  “这该怎么办才好?”杨衍道,“我瞧那边黑漆漆的一片,不像有火光,也许是景风兄弟看错了?”

  “他能看错,我们不能走错。”明不详道,“往玄武门走。”

  “玄武门?”杨衍讶异道,“那是大门,又是北极殿所在,灯火通明,认得我的弟子也多,而且大路上一片平坦,很容易追上咱们!”

  “这骚乱惊动了整个武当。”明不详道,“兵荒马乱,未必有人会注意你。正因为是大门,无险可避,反会掉以轻心,盘查或不及青龙白虎两门,这险必须得冒。”

  杨衍无意反驳明不详,无论怎样自己也没资格怀疑他,此时即便明不详叫他跳楼,他也真相信自己能飞,于是点头道:“听你的!”

  两人依着原路折回,果然没多久就听到敲锣声,有人呼喊后山起火,大批弟子赶往后山。杨衍低着头,心想:“当真好险!若走朱雀门,只怕真要被困住了!”

  再回到步天楼,火早已灭了,正如明不详所言,火小烟大,灭得甚快。一些弟子正在收拾,不见掌门与行舟子,行舟子自是率队前往后山救火,至于掌门……

  杨衍心中仍有些内疚,可那颗丹药终究没帮上他的忙。此时他脚下虚浮,浑身难受,自己不但没有增长功力,反而白受了许多苦。

  “要是没吃那颗丹药就好了。”杨衍道,“捏着那颗丹药威胁师父放行,比捏着他卵蛋还有用。”

  “威胁是逃不掉的,这里是武当,两千多人围着你,你能跑去哪?”明不详道,“以质为胁是要能确保生路才行得通,没路,等你东西一放下,人家追上还是得死。”

  杨衍点头道:“懂了。”

  两人避开守卫多的地方,一路走到北极殿。若真闪不过,遇到杨衍不认识的盘查便拿出令牌,有些人虽觉得杨衍面熟,却也想不到大牢中的杨衍已被放出。武当上下两千多人,有谁能全认识?加上纪律松散,有了令牌,大家也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两人未遇刁难。

  北极殿前一片平坦,是一大块空地,再过去便是停客所,过了停客所便是玄武门。玄武门左右各有哨岗五座,间隔各十丈,除了瞭望的,每座哨岗还有守卫十名,合计一百一十名。这是最难的一关,且这个时刻大门紧锁,要骗开也不容易,但杨衍相信明不详会有办法。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玄武门竟然没关,门口还站着一群人。

  是华山的车队?

  杨衍一愣,咬牙切齿,又是华山!

  到底怎么回事?步天楼无故失火,后山也无故失火,到了玄武门又被华山的车队挡住,彷佛天就是要跟他作对似的,逼得他走投无路!

  “要怎么过去?”杨衍问道,“华山那群狗……”

  “骑马。”明不详道,“停客所有马。”

  “可留守的道士认识我,拿师叔令牌怕过不了关。”杨衍道。

  “你等我一会。”到了停客所,明不详将杨衍留下,只身一人走入。不一会,里头传来轻微的响动声,明不详又从停客所走出,道:“我们到后面牵马。”

  杨衍望了一眼停客所,大抵猜到发生何事。他和明不详各牵了一匹马,明不详道:“这是最后一关。我们冲出去,会遇到华山的人拦阻,杨兄弟,你信得过我吗?”

  杨衍点点头,道:“我信你。”

  明不详道:“呆会跟在我身后,别抢快。”

  杨衍点点头,他知道凶险,深吸一口气,突然觉得胸口烦闷欲呕,忍不住咳嗽起来。他以手掩嘴,只觉手心湿润,打开一看,满手是血。

  那颗太上回天七重丹实在是剧毒之物!

  明不详见他吐血,问道:“你没事吧?”杨衍摇摇头,翻身上马,道:“兄弟,无论这次能不能逃出,杨衍欠你的一定会还!”

  明不详淡淡道:“你死了就不用还。”说着也翻身上马。

  “走!”明不详一声令下,两人放马往玄武门急奔。

  停客所离玄武门不过十丈距离,是武当接待客人之处,哨所见两匹马冲来,连忙鸣哨,瞬间声动四周,守卫纷纷起身要来拦阻。

  七丈……

  哨音惊动的不只是武当守卫,还有严非锡,以及跟在他身边的华阳子。

  早前,严非锡见玄虚未来送行,正感不悦,又听说了武当失火,从玄武门看去确实可见浓烟。他料或许有事,所以停了车队观望,等了大半个时辰,只有华阳子前来道歉。

  离玄武门还有五丈距离……

  杨衍见着了严非锡,也见着了华阳子,还有一名年轻人,是那天跟着李景风一起来,被严非锡扇了巴掌那个。

  严非锡身后还站着另一个人,杨衍不认识,只觉那人站在火光下,一张嘴大得出奇,等靠得近点,才发现那不是嘴大,而是两颊上刺了青。

  距离玄武门只剩三丈……

  严非锡认出了那双火红的眼,是杨衍。他怎么出来了?华阳子也瞠目结舌,大感讶异,喊道:“杨……杨衍?!”

  “红眼的是灭门种,抓了,另一个杀了。”严非锡道。这话当然不是说给严烜城听的,而是方敬酒。

  大门前此刻也聚集了二十名侍卫,一齐涌上。“闯不过。”杨衍心想。

  领在前头的明不详猛然低身,放开缰绳,左手捂住马眼,掏出不思议,往马臀一刺。

  那马突然失明,又觉屁股剧痛,发了狂地飞奔,二十名侍卫挥刀砍去,往明不详身上招呼的都被他用不思议格挡,往马身上招呼的一刀也没落下。那马被砍得遍体鳞伤,更是狂性大发,人立起来,不住乱踢乱踹,把二十人阵式打乱。明不详向后一个翻身,半空中搭住杨衍肩膀,一个借力落在杨衍身后。

  距离玄武门只剩下一丈……

  第一匹马倒下,打乱了侍卫阵形,开出了一条小路。还有七八名侍卫得空,挥刀往杨衍跟马身上砍去。如同之前,往杨衍身上招呼的都被明不详挡住,砍在马上的一刀不落,那马身中数刀,扑地跪倒,将杨衍与明不详掀翻起来,明不详抓着杨衍趁势一跃,越过了玄武门。

  过了又如何?失了坐骑,守卫们回身就能追上。

  何况最难缠的还在前面。

  杨衍一落地,两道明晃晃的寒光就在他眼前炸开,是脸上刺青的男子出剑了。他从没看过这么犀利的剑法,但对方攻击的目标不是自己,方敬酒长剑横扫,短剑突刺,指向明不详。

  不料明不详没有闪避格挡,而是抓起杨衍,挡在身前,把杨衍当成了挡箭牌。

  这两剑若不收势,还不把杨衍刺成筛子?什么人都能杀,灭门种绝不能杀,方敬酒吃了一惊,急忙撤剑。

  就在这瞬间,从杨衍身后飞起一道寒光,快而犀利,像是柄短剑。方敬酒头向后仰,堪堪避开,同时右手长剑递出,刺向杨衍肩膀。

  只伤不杀,不算违反规矩。

  然而他估计错误,他没能避开那短剑。就在他以为对手短剑已刺到尽头时,那短剑却丝毫不停,像是对手手臂陡然间又伸长几尺般直进,往他左眼窝刺来。

  怎么回事?方敬酒百忙中不及细想,脚下一蹬,身子向后退开。这一蹬退了足足三尺,刺向杨衍肩膀那一剑就这样硬生生失效。

  然而对手短剑竟然还跟着自己!难道那少年的手臂竟然有六尺长?方敬酒只得举短剑格挡。可他左肩之前被那个莫名其妙的小子所伤,还未痊愈,出剑速度不到原本一半,挡之不及,只得弯腰滚地避开,竟避得有些狼狈。

  明不详逼退方敬酒,杨衍这才看清明不详那把怪异短刀后头还系着一条细铁链,能当成链子镖使。方敬酒这一退,眼前便让开了道,明不详随即一甩手,不思议猛地转弯,刺向一旁拉车的马匹大腿,那马剧痛之下,当即乱窜乱跳。

  着地滚开的方敬酒猛然起身,向前一弹,已如箭一般飞来,又攻向明不详。明不详甩动不思议,在眼前织起一片刀网,一边护着杨衍一边杀伤马匹。方敬酒杀招在左手短剑,受伤后难以发挥,一时不能突破。

  方敬酒尚且突破不了,遑论华山其他弟子?明不详把不思议舞得密不透风,更连连伤及马匹,顿时血光飞溅。那些马受伤之后胡乱跳窜,把华山车队弄得大乱,严烜城喝止安抚,不知为何竟是安抚不住。当中一匹突然发恶,踢向方敬酒,方敬酒只得跃起避开。

  与此同时,门口的守卫也已冲出玄武门,明不详喊道:“上马!你先走!”同时向后退开,不思议一甩,刺中一名华山弟子肩膀。那华山弟子大喊一声,摔倒在地,空出身边马匹,杨衍翻身上马,却哪里肯撇下明不详就走?

  这一切只发生在转瞬之间,严非锡猛地一矮身,脚一蹬,冲向前去,这一下当真快如雷霆电闪。明不详扯回不思议握住,短刀反刺,严非锡身子后仰,右手铁掌自下而上击向明不详面门。明不详堪堪避开,掌缘扫到衣襟处,“刺啦”一声,道袍竟被割裂开来,明不详纵身后跃,听到杨衍喊道:“兄弟,快上马!”

  明不详听音辨位,弯腰弓背,向后一弹,身体屈成一个“ㄑ”字形,左手拇指中指扣圈成圆,一记拈花指弹向追来的严非锡。

  严非锡只觉一股劲风扑面,他没料到这人年纪轻轻,竟能使用拈花指这等绝学,左掌运起真力,“啪”的一声将拈花指力消于无形,脚下不停,右掌向前一推。

  明不详半空中一个扭身,还未骑上马匹,背后猛地一道巨力撞来,撞得他重重向前飞出。他后退时对准的是杨衍的位置,杨衍见他飞来,伸手抓住他胳膊,明不详顺势借力,一扭身跨上马背,喊道:“走!”声音已是虚弱。杨衍更不迟疑,纵马急驰,两人一骑奔出。

  严非锡见他们逃跑,更是大怒,揪住一匹乱奔的马,翻身而上,纵马要追。不料那马只跑了几步,扑地摔倒,严烜城见父亲就要落马,慌忙喊道:“爹,小心!”

  所幸严非锡反应极快,见马身倾倒,立即跃至一旁。那马倒在地上,竟不能起身,后腿上血流如注。

  严非锡细看,这才惊觉那马不是被刺伤,而是被刨下一大块后腿肉,他心下大怒,奋起一脚踢在马头上,那马被他这一踢,足足滑开三尺,脑浆迸裂,登时动也不动。他再回头看去,只见车队的马匹纵跳横跃,乱得一塌糊涂,有的已摔倒在地,除了杨衍骑走的那一匹,其余皆受重创。

  华阳子走上前来,讷讷道:“严掌门,要不……多留一天?”

  严非锡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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