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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下 第172节

  沈庸辞问道:“什么事?”

  ※       ※       ※

  “赊刀人出现在九江口?”谢孤白沉吟着。

  “大哥怎么看这件事?”沈玉倾问道,“有人说,赊刀人是精怪作祟。”

  “世上没有精怪。”谢孤白道,“真有精怪,他们自己也得忙着争权夺利,没闲情来管人间事。”

  沈玉倾苦笑,又问:“那是怎么回事?”

  “有人要对付彭小丐。”谢孤白道,“这是提醒他的话。自古箴言、祥瑞、儿歌、各种怪异不可名状的预言都是如此,不过假借旁人之口说些不能说的话。”

  沈玉倾讶异道:“大哥怎么知道?”

  “先按下‘若使长江千船发,万颗人头百人杀’这一句,这是后果,我们得先从前因找起。”

  沈玉倾想了会,道:“前因藏在赊刀人说的话里?”

  “赊刀人说,‘五浊恶世,鬼魅横行’。”谢孤白道,“这‘鬼魅’指的是谁?江西彭家就有一只鬼魅。”

  沈玉倾皱起眉头,他有个姑姑嫁到彭家,对这名现任掌门的恶形恶状说了不少,据说年轻时被彭老丐打掉半边牙齿,这才安分些,彭老丐痴呆后渐渐开始不收敛。只是这人守着规矩,只娶妻妾,从不奸淫妇女,也无人上告,又是彭家掌门,彭小丐奈何不了他。

  “彭家掌门动不了彭小丐。”沈玉倾道,“他虽有彭家撑腰,但彭小丐两代经营,几乎有整个江西。”

  “‘真个无耻下流的卑鄙恶人只是还没见着’,指的又是谁?”谢孤白问。

  沈玉倾想了想,摇摇头,他实在想不出来。

  “徐家跟诸葛家结了亲。”谢孤白道,“徐放歌就是那个还没现身的恶人。”

  沈玉倾讶异道:“这……先生这猜测也太无端……”

  谢孤白道:“沈三爷在丧礼上见着了谁?唐门的唐柳、衡山的首徒、少林寺首座、武当的禹余殿主,还有沈三爷自己。九大家谁没来?”

  “点苍、华山、崆峒……也没见着徐帮主……”沈玉倾一惊,“全是点苍的盟友?”

  “这不是巧合。”谢孤白摇头道,“只怕华山也是帮着徐放歌的。”

  “据说齐三爷跟彭老丐是忘年交,跟彭小丐也是好友。”沈玉倾道,“他不可能不去。”

  谢孤白道:“江西到边关路途遥远,足够拦截十次。甘肃商路少,消息未必能传到边关,这也解释为何崆峒连使者都不派。”

  “再后来几句,‘鸳鸯拆散’,‘忠良枉断’,‘天上的仙子’,‘挫骨扬灰’——彭小丐的儿子喜欢叫妻子‘仙子’,沈三爷也说了,他们夫妻感情甚笃;‘忠良枉断’,彭家三代单传,唯有一个独孙,要是也死了,那就断了后;‘挫骨扬灰’,又是谁刚下葬?”谢孤白道,“剩下最后几句,‘等你们醒觉过来,才知刀在手,命才有’,这是提醒彭小丐的,当中的‘你们’自然指的是彭小丐父子。”

  “这是提醒彭小丐要反扑?”沈玉倾道,“既然要提醒,为何不直接跟彭小丐说?”

  “一者,来人可疑,彭小丐未必会信;二者,说这话的人可能不便出面。”谢孤白道,“九江口是长江要道,往抚州水路必经这条,我猜他们在赣州也安排了同样的赊刀人,水陆两路全占了。彭老丐身亡,多少江湖人去吊谒,中间必然经过这两处,消息自然能传到彭小丐耳中,又或者希望有人悟出道理,能帮助彭小丐脱难。”

  “先生猜是谁?”沈玉倾问道,“谁有这本事看穿这些,想帮彭小丐却又不便出面?”

  “夜榜。”谢孤白道,“只有在九大家都有线的夜榜才能推敲出这些消息。”

  沈玉倾又吃了一惊,他本想问夜榜为何要帮彭小丐,转念一想,彭老丐一生救人无数,或许夜榜当中也有受了他恩惠的,想要提醒他家人。

  “有了前面这些事,才有后果。”谢孤白道,“若使长江千船发,万颗人头百人杀。”

  “千船齐发,那除非是开战了。”沈玉倾道,“谁与谁开战?”

  谢孤白道:“这世上没有谁能未卜先知,只能从有的线索去推断。假设真是夜榜散播的消息,他们把所有线索串连,昆仑共议在二弟奔走下,点苍几乎已成败局,长江面上有哪几家?”

  沈玉倾脸色大变,点苍与丐帮正夹着衡山,如果真联合起来,衡山便岌岌可危。

  “点苍真为了盟主之位要跟丐帮联合打衡山?”沈玉倾不可置信,“九十年天下太平,就为了这件事兴刀兵?”

  谢孤白不置可否,沈玉倾霍然起身道:“大哥,我们得帮彭小丐!”

  谢孤白摇头道:“太慢了,已经来不及了。”

  忽地,一名下人跑来,道:“公子,衡山派了使者来,掌门请你过去会见!”

  沈玉倾一愣:“衡山?”

第70章 含冤莫辩

  沈玉倾来到钧天殿,见沈庸辞与楚夫人正与一名黄衫少女说话。他行了礼,沈庸辞道:“玉儿,这位是顾青裳顾姑娘。”又对少女道,“这是犬子。”

  沈玉倾见那黄衫少女腰悬长剑,腰间插着一束卷轴,神情爽朗,星目剑眉,嘴唇红得极艳,像抹了胭脂似的,爽飒中颇见艳丽。他没想到李玄燹的首徒竟是名妙龄少女,于是拱手行礼道:“在下沈玉倾。”

  顾青裳见了沈玉倾,似乎也觉讶异,也拱手道:“久仰。”

  沈庸辞道:“衡山掌门听说你在武当遇险,特地派人前来关心,还送上礼物。”说着指了指桌上一个锦盒,“也有你的一份。”

  沈玉倾讶异问道:“送我的?”

  顾青裳取出腰间卷轴,道:“玉璧一双,聊表心意;字画一幅,略表情谊。”

  沈玉倾知道是衡山掌门感谢他奔走,心想:“若是收了礼物,岂不是显得我是为了巴结衡山而做?”于是道:“无功不受禄。若是衡山赠青城之礼,该交由家父。若是私礼,在下与李掌门素未谋面,不该受礼。”

  顾青裳道:“这礼物只有公子能收。”说着将卷轴递给沈玉倾。沈玉倾见卷轴尚新,应不是什么古董字画,于是打开观看。

  只见上头写着一幅草字:

  “五色石

  早岁便怀悯物志,弱冠更有济时心;

  堪夸方寸万卷册,惜教仲尼识凤麟。”

  落款处写着“赠沈公子,闻五色石可补天之倾,信矣。李玄燹。”未用衡山官印,只盖了私印,这是私人馈赠之意。

  这首诗头两句借改了东坡诗句“早岁便怀齐物志,微官敢有济时心”,题为“五色石”,是借用了女娲以五色石补天的典故,玉为美石,加上落款处写的“闻五色石可补天之倾”,这首诗是李玄燹亲作手写,收的人自然只能是沈玉倾,虽只是一幅字,但心意可比一双玉璧高上许多。

  沈玉倾见这字龙飞凤舞,惊蛇入草,实想不到出自一名女子之手,不由得佩服李掌门文武全才。

  顾青裳道:“这诗是师父写的,你若不收,只能烧掉。”

  沈玉倾道:“李掌门一番心意,若拒绝实为失礼,烦请代向李掌门致谢。”

  沈庸辞也道:“也请顾姑娘代为致意,祝李掌门身体安好。”又对沈玉倾道,“玉儿,顾姑娘初次来到青城,你好生招待游览一番,别怠慢了客人。”

  沈玉倾领了令,道:“姑娘请。”

  沈玉倾知道父亲意思,即便顾青裳是李玄燹首徒,终究是晚辈,也无职份,无须世子亲自介绍。至于衡山那边,担忧自己只是个借口,表示友好才为真。这礼物虽不贵重,却见心意,那是表示承了自己的情,大恩不言谢,也不以厚礼还之,但这样的礼物何需派这样个徒弟过来示好?

  他虽知双方心意,但一心挂念彭小丐之事,领顾青裳出了钧天殿,表面不动声色,引了她往自己书房走去,沿途介绍青城庭园的瑰丽奇巧,顾青裳只是随口回了几句,似乎不感兴趣。

  沈玉倾问道:“顾姑娘从衡山来?”

  顾青裳道:“我从江西来。在彭老侠葬礼上见过沈三爷,就差着一艘船期,所以晚到了些。”

  沈玉倾问道:“路上可有听见什么动静?”

  顾青裳问道:“什么动静?”

  沈玉倾道:“赊刀人,姑娘听过没?‘若见长江千船发,万颗人头百人杀。’”

  顾青裳道:“我路经赣州道上时听过,料是有人妖言惑众,拨弄是非。”

  沈玉倾眉头一皱,心想大哥说得果然没错,于是道:“这是在下书房,在下还有些事要处理,请姑娘稍候片刻,失礼之处还请海涵。”

  顾青裳一愣,沈玉倾径自入门,竟不理她。

  进了书房,沈玉倾见谢孤白仍在,问道:“大哥,关于彭小丐的事,真没有办法了?”

  谢孤白摇头:“那是丐帮的家事,青城如何介入?兵不能进,人不能过,就算你在丐帮手里救了人,问起罪来,你要与丐帮为敌?”

  沈玉倾犹豫半晌,道:“我不能眼睁睁看忠良绝后。”

  “你奔走昆仑共议的事就是希望太平,”谢孤白道,“莫非却要为了彭小丐一个人再引起争端?这是丐帮家事,除非犯了昆仑共议的规矩,否则谁也帮不上忙。”

  谢孤白见沈玉倾沉默不语,这才接着道:“你想主持正义,就得手握权力,不然就跟杨衍家一样。世上多的是你听得见,管不着的坏事。”

  ※        ※        ※

  彭老丐下葬后,杨衍便在江西总舵住下,每日晨起练刀,彭小丐亲自指点他刀法,把彭家的五虎断门刀精义一一解说。除此之外便是打坐练功,只是每日三次丹毒发作都是痛不欲生,彭小丐延请名医,都只说丹毒郁结,已入血脉脏腑,只能自行排毒,药石罔效,唯一可喜的是他脸上的皲裂日渐好转。

  对此,杨衍只道:“这是我对师父恩将仇报的报应。”似乎并不当一回事。彭小丐见他丹毒缠身,仍是筋松骨软,气定力足,又见他时时在房里修习内功心法,忍不住问他内功来历。

  杨衍说是好友所教,不知其名,彭小丐道:“这是顶尖内功,若修练得宜,必有大成。”

  杨衍也不知道明不详教的口诀是否就是全本《易筋经》,但他进展虽慢,这个月来确实感觉精神气力比之前有所长进,也就持续练功,期间与彭南义闲聊,提起当年灭门之事,彭南义与赵氏都是感叹,痛斥严家。

  约摸过了七八日,彭南义道:“我明日就要回莆田。杨兄弟,过年时我回来,让我家仙子带些亲手腌制的腊肉过来给你尝尝。”

  杨衍与他相处十余日,受他照顾,心中不舍,也无心练功,吃过午饭后,想买些东西当礼物,又不知买什么好。他身上银两不多,心想:“总舵跟彭大哥都爱喝酒,只是大嫂不让喝,不如买些酒来。今晚饯别时喝酒,这是心意,大嫂也不好说啥,说不定能让大哥过过瘾。”

  他想到便走,到了附近的一处客栈打酒。他心知彭小丐父子爱喝竹叶青,可竹叶青是好酒,普通小酒铺多是劣酒混兑,他找了附近最大的酒馆打了两斤竹叶青,足足要一两二钱银子,贵得他肉疼,所幸留在彭家也开销不了多少。他正要离去,忽听得楼上有人道:“店小二,上来收拾碗筷!”

  店小二应了一声,慌忙上楼。

  那是北方口音,杨衍心中一动,走出客栈,绕到门后偷窥,见一名壮汉,一双手掌大得出奇,站在房门前等那店小二入内。他又绕到前堂,假意跟掌柜的攀谈,问了几款酒价,又问道:“附近来了山西的客人?”

  掌柜的不疑有他,说道:“是啊。”

  那店小二收拾碗筷下来,杨衍问道:“楼上住着什么人?”

  掌柜的问道:“客官问这个干嘛?”

  杨衍不善说谎,一时想不出由头,只得道:“好奇。”

  掌柜的心中狐疑,盯着他瞧了半天,杨衍怕反遭疑心,忙道:“没事,我走了。”

  那掌柜的突然喊道:“你是总舵的客人?”

  杨衍讶异问道:“你怎知道?”

  掌柜的道:“我有个街坊在总舵当护卫,他说总舵最近来了个客人,两眼通红,瞧着吓人,好像是老总舵的朋友,还在总舵住下了。”

  杨衍忙道:“是啊,是啊。”

  掌柜的又问道:“你有见着老舵主最后一面吗?”

  杨衍点点头。

  掌柜的叹道:“好福气,好福气。”又问,“你刚才问什么?”

  杨衍道:“我就想知道这几位山西来的客人有什么古怪之处。”

  掌柜的道:“也没别的古怪,就是几个男人整天窝一屋,没怎么出门,饭菜都送上去。只有个年轻公子哥经常出外走动,也不知去哪。”

  杨衍问道:“就这样?”

  掌柜的又道:“对了,还有个家伙,嘴巴上刺了条龙,瞧着挺吓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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