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下 第175节
徐放歌、彭千麒两人虽不明究理,但见徐沐风脱困,两人同时抢上。徐放歌一把抓住儿子手腕,将他拉了过来,彭千麒却是扑向彭小丐父子与杨衍。
彭小丐父子知道杨衍病症,见他摔倒在地,彭小丐抓住杨衍手臂往后一扯,横抱在胸,转身就走。但他伤势已重,动作远不如之前利落,彭千麒已然杀到。
“爹!快走!”彭南义大喊一声,猛地向前一扑,挥刀砍向彭千麒。但他武功怎是彭千麒对手?只见彭千麒横刀一扫,白光掠过,便将彭南义拦腰斩断,肠子肚子顿时撒了一地。
然而彭南义这一扑早已忘弃生死,着实猛恶,虽然下半身已失,上半身犹然扑向彭千麒,双手抱住他头,张口便往他鼻子咬去。
彭千麒大吃一惊,忙将彭南义甩落在地,要追彭小丐。但凡腰斩之人,不会即死,死前痛苦万分,彭南义伸手紧抓住彭千麒脚踝,彭千麒被他一绊,险些摔倒,不由得大怒转身,一脚踏在彭南义头上,顿时眼珠、脑浆溅满一地。
彭小丐见爱子惨死,老泪纵横,心如刀割,只想与之同死。但他怀中抱着杨衍,怎能一并送死?趁着这当口早已逃出门外,纵身骑上徐放歌的黄鬃马。
杨衍忍着痛苦喊道:“杀……马!”彭小丐当即恍然。他虽然重伤,此刻悲痛交集,彷佛要将一腔怨怒尽数倾泻般,一刀砍向彭千麒坐骑。一颗马头飞射而出,马蹄乱扬,鲜血朝天喷洒,宛如在江西总舵门前下了一场血雨。
厅外的三百余名弟子一边喊着:“抓住叛徒!”“莫放走彭天放!”“快拦下他!”一边挤在大门出口,你推我挤,将出口塞得水泄不通,纵然有人在追,也是有气无力。彭千麒见出口被阻,吆喝了几声,见无人让开,不由得大怒,挥刀杀了几人,抢出去时,彭小丐与杨衍早已不知去向……
※ ※ ※
抚州的街道上,一辆马车正驶往城门口,周围还跟着二十骑护卫。
马车里的孩子只有六七岁,瞪大了一双眼睛,问母亲:“娘,我们要去哪玩?”
“湖南。”赵氏心头一酸,摸着彭豪威的头,从袖口中取出一颗糖果给他,“乖乖吃糖,别问了。”
彭豪威欢喜地接过糖果,放入口中,笑得灿烂无比,又问道:“那爹呢?爹不跟我们去吗?”
赵氏紧紧抱住彭豪威,低声道:“威儿乖,爹很快就跟来了。”
马车忽然停下,赵氏讶异,掀开车帘,原来是勇堂堂主谢玉良,不禁纳闷问道:“谢堂主,怎么了?”
谢玉良道:“我奉了总舵的命令,领你们走另一条路。”
赵氏不疑有他,点点头道:“有劳了。”
马车又行了一阵,忽地急促起来,赵氏大吃一惊,只听车外杀声震天,有人喊道:“谢玉良你这杂碎,你背叛总舵!”马车复又急行,像是被人追赶般,只震得赵氏左摇又晃,摔倒在地,同时只闻兵刃交击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未几,马车又停,赵氏方才起身。只见谢玉良掀开了车帘,手持钢刀,满脸是血,低着头道:“夫人……对不住了……”
透过车帘缝隙,赵氏望见马车外横七竖八躺了数十具冰冷的尸体……
第71章 家破人亡(上)
赵氏被关在东柳巷大庄园的某个房间里。她们母子才刚进门,彭豪威就捂着鼻子喊臭。
那房间里确实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恶臭,赵氏见地上趴着一具几近全裸的尸体,连忙捂住儿子的眼睛,喊道:“别看!”又将儿子放到床上,让他面对墙壁,嘱咐道,“别回头。”
她再回头,见地板上一大摊早已干枯发黑的血迹,尸体的手腕、脚踝处有着铜钱大的圆形伤痕,看来死前还流了不少血,墙边的低处还抹着几个血手印。
赵氏忍着恶心,一小步一小步,几乎是小心翼翼地走向尸体。此时她比谁都害怕,也比谁都彷徨,又忧心丈夫公公的安危,又担心自己落入敌手,不知会被怎样虐待。
尤其是儿子……
但她没有哭,如果威儿知道她怕,知道她慌,威儿就会跟着害怕慌张。
那是一具男人的尸体,脸颊消瘦,嘴边染着暗红色的血迹,尸水渗出,全身上下几乎都是淤血,如果不是死得如此狰狞,五官也算得上清秀吧。
赵氏一阵反胃,几乎要吐了出来。威儿忍不住抱怨:“娘,好臭!我们换个房间好吗?”
赵氏敲了门,喊道:“你们派个人把里头的死人收拾一下!”她喊了几句,没人理会,又听儿子嚷道:“娘,我肚子饿了……”
她回床上抱住儿子,从袖子里取出一颗糖来,塞在儿子手里头,低声说道:“你先忍着点。这几天日子不好过,等再见着你爹爹爷爷,就什么事都没了。”
彭豪威虽不知发生何事,也察觉母亲与往常不同,点点头,吃了糖果。
就在此时,只闻“啪!”的一声巨响,门被重重推开,一名肥胖的陌生男人闯了进来。赵氏惊问道:“你是谁?!”那人径自逼近,一手拽住她的腰,另一手撕开她胸口衣襟。赵氏大惊失色,正要挣扎,那人抓住她左手,顺手一扭,顿时脱臼,赵氏痛得大声惨叫。
那人哈哈大笑:“让彭老丐知道我操他孙媳妇,比杀他一百次还爽!”
这笑声直如嚎叫,着实恶心。
彭豪威见母亲被欺负,跳下床来,不住踢打那人。那人一巴掌打在彭豪威脸上,登时打得孩子摔了出去,额头撞到床角,“砰”的一声,额头破裂,血流不止。那孩子竟没晕过去,转过身来,满口是血,也不知被打掉几颗牙齿。他也不哭泣,又冲了过来。
赵氏怕那人又伤自己儿子,忍痛喊道:“别过来!”
彭豪威当即停步,赵氏喝道:“上床去!用棉被蒙着头,我没叫你别下来!”她左手脱臼,实已痛得全身大汗。
彭豪威最听母亲话,他也不知道发生何事,瞪了那人一眼,乖乖听话上床,用棉被盖住头。那人见赵氏不再挣扎,料她胆怯,抓住她右手,喊道:“拿过来!”一名守卫拿了张纸进来,赵氏忙伸手遮住自己胸口,只觉羞辱愤怒。
“签了它!”那人自是彭千麒,他道,“你丈夫被我杀了,彭小丐也快死了,不想死,就当我的女人。”
赵氏听了这话,直如掉进冬夜的冰湖,全身发冷,眼前一黑,“啪嗒”一声摔倒在地。她惊怒悲痛,不可置信地颤声道:“你……胡说……”
彭千麒道:“他的脑袋给我踩烂了,要不要割他棒槌给你瞧瞧?你认得出吗?”说着握住赵氏手腕,凑到纸张前,道,“嫁过来,连姓都不用改!”
那是一纸婚约,赵氏一看,挣扎着一团乱画,悲声道:“我不签!”说着忍住疼痛,用力将上衣扯开,露出半边胸脯,喊道,“你想操彭老丐的孙媳妇?来啊!”
彭千麒见她不就范,一巴掌挥下,赵氏被打得撞到墙边,嘴角不住流血,竟昏了过去。彭千麒见她昏倒,回头望了一眼地上尸体,骂道:“操,才几天就饿死了,废物!”他扳开小桂花双脚,瞧了一眼,啐了一口,关上门便走。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氏缓缓醒来,脸颊、手腕痛得难以忍受。她颤颤巍巍走到床边,见彭豪威仍躲在被中,没有露出头来,心想:“跟他爹一样,可听话着呢。”忍不住喊了一声:“威儿。”
彭豪威这才从棉被中探出头来,喊道:“娘!”
赵氏紧紧抱住儿子,放声大哭。
※ ※ ※
丐帮与彭家在抚州搜索了一天,始终找不着杨衍与彭小丐。他们逃走时所乘的马匹虽然找着,马上只有血迹却无人影,徐放歌下令将赵氏母子被擒的消息放出。
第二天,抚州城陆陆续续来了大批人马,足有千人之多,绝大多数都是彭家人。他们进驻江西总舵,取代原本抚州的守卫,与此同时,福建浙江又来了两千余人,分驻在南昌、宜春、吉安跟赣州边界。这批兵马显然也是早有预谋,才能调动得如此迅速。
徐放歌又招来谢玉良,确认了与彭小丐交好的各分舵主和各方人物,列了个名单,最后道:“你带两百名彭家弟子把这些人都抓起来,处理不了的,就跟现在的总舵讲,他会帮你。”
谢玉良惊道:“帮主,这不是明摆着让我当叛徒?”
徐放歌道:“就说是我的命令。”
谢玉良道:“这样小的以后怎么带兄弟?”
“我会调你去别地当分舵主。”徐放歌道,“换个地方就没事了。”
谢玉良低着头道:“领令。”
彭小丐在江西还是有实力,江西近半领了侠名状的门派弟子都是彭家子弟,有万人之众,想斩草除根还得靠着彭家才能压制。至于那些散兵游勇,还想偷帮着彭小丐一家的人……徐放歌心想:“幸好抓着了他媳妇孙子。”
第三天,江西总舵门口扔出了七八具尸体,都是为了感念彭家恩德,聚众想救出赵氏母子的人。第四天、第五天,又陆陆续续扔出了几具尸体,如果杨衍在这,会认出当中有两人正是那日求见彭老丐最后一面而不可得的中年人。
五天过去,徐放歌与彭家找遍与彭小丐有关系的人物,仍没找着杨衍与彭小丐。
“彭小丐受了重伤,逃不出抚州。”徐放歌下了令,“掘地三尺也得找出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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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再问也问不出个屁来。”七娘嗑着瓜子,桌前搁着两只大碗,“彭小丐什么处境?群芳楼敢收留?”
“群芳楼的往来多,消息灵通,便是请七娘让姑娘留意留意,多打听。”徐沐风道,“抚州才多大,彭小丐真能上天?”
“你们徐家放个屁就能上天!”七娘拍桌骂道,“老彭死了,抚州一个个跟死爹一样,怕上了群芳楼就被骂不孝。好不容易捱过冷清,你们又来唱这出文武大戏!操娘屄的,抚州来了这么多游魂,街上飘飘荡荡,就没来光顾的!行呗,横竖是你们丐帮的物业,垮了便垮了!大行不做做小行,让姑娘们散了去,张了腿就能买卖,街头巷尾还怕没地方吗?!”
“七娘这口气,倒像是替彭小丐抱不平似的。”徐沐风道,“七娘,说话收敛些,别沾了腥。”
“我要是替彭老头不平,早把下边几个毒死了!他跟群芳楼没交陪,该纳的乞儿钱他也没少收我一文。二公子……”七娘嗑着瓜子,一口接一口道,“赶家里的老鼠,犯不着放进一只臭狼。你问问江西的百姓,谁乐意?先说好,我群芳楼的姑娘不让他糟蹋!”
“总之,劳烦七娘了。”徐沐风并不想与这风尘女子争执。江西百姓的怨气他懂,彭千麒来当总舵,这几年江西只怕没好日子过,让她宣泄几句也是无妨。七娘在群芳楼当了多年老鸨,人面广,把姑娘们管教得服贴,群芳楼又是丐帮最大的妓院,各方商客往来多,消息灵通,要打探彭小丐的下落,非得她帮忙不可。
“不过,七娘也记着,这浑水怎么淌,淌不着群芳楼。七娘上岸这么多年,别自个下海,落了个晚节不保,那可不好。”徐沐风起身拱手行礼。
“得了,我裤裆进出过的棒槌比你撒过的尿还多!”七娘道,“二公子外头的猪朋狗友也得会钞,少了一文都不成!”
徐沐风微笑告退,屋子里只剩下七娘翘着二郎腿,转着眼珠子,不知在盘算什么,还有一声接一声瓜子壳迸开的声音。
徐沐风进了包厢,严旭亭、方敬酒、彭千麒、彭南三、跟着彭南三的弟弟彭南四——他是几天前领着彭家人马进抚州的——伙着六七名妓女,各自左拥右抱,饮酒欢笑。这几个是重要人物,包下了最大的包厢,其他华山与点苍派来的高手俱在另一包厢。
严旭亭见徐沐风来,让了个位置给他,笑道:“你们南方姑娘当真水灵温柔,跟我们北方大不一样。”
徐沐风道:“群芳楼是有名气,不少少林和尚南下,还特地绕了路来光顾。”
严旭亭搂着怀里的妓女问道:“听说你们群芳楼最厉害的一门技艺就是用嘴……”他说着用手比了个不雅的手势,问道,“是不是有真本事?”
那妓女媚眼如丝,红着脸捶打他胸口,嗔道:“公子今晚留下来,我们轮班服侍,不怕我们没本事,就怕公子你本事不够呢。”
严旭亭哈哈大笑:“那肯定试,肯定要试!”又望向彭千麒,问道,“彭掌门你试过了吗?”
彭千麒哼了一声,道:“吃饭的地方,这么大一张嘴,能有什么乐趣?我不爱这味。”又道,“严公子要是想玩得尽兴,倒不如试试我这法子,那才尽兴。”
严旭亭“喔?”了一声,问道:“什么法子?”
“把手筋脚筋都挑断了,你知道会怎样?”
严旭亭皱起眉头道:“那不成了废人?”
“也不是全废,就是手掌脚掌没力,站不直,握不住,可手肘、膝盖等其他地方都还能动,能爬能跪,娃娃似的任你摆弄,各种姿势都行,打她也挣扎不得,跑也跑不了,那才叫爽!”彭千麒哈哈大笑,身边那两个妓女脸色却是大变。
严旭亭干笑几声道:“彭掌门倒是会玩,懂享受呢。”
徐沐风却心想:“臭狼的妾室哪个不是恨他入骨?他要是敢把棒槌挺出去,就算长着百八十根也给咬没了!”他又见方敬酒坐在角落,身边却无陪侍妓女,问道:“方前辈怎么不一起开心呢?”
方敬酒淡淡道:“我有老婆,没带来而已。”
徐沐风笑道:“陕西江西差着千里远,嫂子不会知道的。”
方敬酒仍道:“我有老婆。”
严旭亭笑道:“徐公子别劝他了,我方师叔就这个性。”
徐沐风斟了一杯酒,笑道:“那我敬方前辈一杯。斩龙剑方敬酒天下闻名,当敬一杯酒。”
方敬酒摇头道:“这里太臭,我喝不下,徐公子要喝,我们出去喝。”
徐沐风一愣,知道他意指何人,望向彭千麒,见他正与妓女调笑,并未听见。严旭亭怕徐沐风尴尬,忙取过酒来道:“公子,我替方师叔陪你一杯。”两人干了一杯,只听彭千麒道:“我瞧你两个挺标致的,别在群芳楼受苦了,我替你们赎了身,以后服侍我一个行了。”
那两个妓女脸色大变,一个惊慌起身,喊道:“不用,不用!”另一个胆子较小的早已吓得嚎啕大哭。
彭千麒道:“我这就去帮你们赎身。”他走向门口,徐沐风忙拦阻道:“彭掌门,妓女卑贱,娶之为妾,有失身份!”
彭千麒道:“妓女都能当唐门掌事,哪有什么身份不身份的?徐公子别担心。”徐沐风一时想不到理由拦阻,竟让他闯过。
那两名妓女跪在徐沐风面前,求告道:“二公子救命!”彭千麒听到这话,回过头来,一双蛇眼盯着两名妓女:“你们不乐意?”两妓女被他一瞪,心胆俱裂,跪在地上只是哭。彭千麒径自上楼,徐沐风怕他与七娘起冲突,忙跟了上去。
严旭亭也想看热闹,给了方敬酒一个眼色,两人一同跟上。
彭千麒也不客气,径直推开了七娘房门,直说了来意。七娘嗑着瓜子,冷冷道:“不给赎。”
彭千麒皱起眉头,沉声道:“不给赎?什么意思?”
“就是不给赎的意思。”七娘道,“你要能从这骗出姑娘,算你本事,你要赎,我就偏不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