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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下 第190节

  李景风讶异道:“这样说来,明兄弟也不能学到易筋经了?”

  萧情故道:“这是当然。”

  李景风道:“可他会了,这算不算证据?”

  萧情故一愣,李景风这才把杨衍一事说了,又说他传了易筋经给自己。

  “我没偷学,只听到一点点,平时没事练着玩,挺有帮助。”李景风道,“只需我把这件事禀告少林方丈,是不是就能坐实他罪名?”

  萧情故嘴角微微抽搐,不像惊喜,反倒像是听到最不想听的事般,过了会才道:“易筋经外传乃是少林大忌,学过的人最轻也得断手断脚,终身残废,囚禁起来,你跟你那杨兄弟都不能幸免。”

  李景风吃了一惊,道:“我不是故意要学……”

  萧情故苦笑道:“我却是故意的。”

  这下吃惊的换成李景风了。

  萧情故接着道:“我离开少林,想着日后要对付明不详不容易,软磨硬泡让我师父传了易筋经给我,只没想……”他来回踱步,模样甚是烦躁,“我只道学会易筋经,他没有上乘内功我便有机会赢他,可现在……现在……他悟性奇高,只怕差距比七年前更大,更没胜算了。”

  李景风又道:“你说少林寺有两大神功,除了易筋经,不是还有一部洗髓经吗?学会了能赢吗?”

  萧情故摇头道:“一来,内功不是学得多就行,精擅一种优于杂博。二来,你道为何易筋经流传而洗髓经却失传?这两门功夫,易筋经是易学难精,洗髓经却是易精难学,几百年来摸不着门槛的人多了去,久而久之,这才佚失。第三,就算我想学,现在也找不着这本书了。”

  李景风听他这样说,甚是失望,却信了明不详真有问题,否则他这般年轻,又是谁教会了他易筋经?

  可转念一想,说不定正如自己与杨衍一般,其实是觉见私传?他心中隐隐不希望明不详真是萧情故口中的妖孽,总想找个理由替他开脱。

  萧情故道:“多谢你特地传来这消息。以后在嵩山,帮得上忙的事我必会帮忙。”又道,“二更天了,你先睡吧。我这有空房间,你想住多久都成。”

  ※ ※ ※

  李景风在房里点了灯,支颐坐在桌旁,想着萧情故今日说的那些关于明不详的事,如此荒诞离奇,不可置信,却又无法解释,自圆其说。

  但假若属实,自己该不该杀明不详?他与明不详、杨衍两人曾共患难,认识的日子虽短,交情却深。船舱一役,明不详更曾救他性命,实不愿对其兵刃相加。他又想,自己武功这么差,再练二十年也打不过明不详,何必考虑这个?

  那假若萧情故请自己帮忙呢?又假若自己有能力杀明不详,自己杀是不杀?若是明知对方害过人,或者之后会害人,自己却坐视不管,这也算是帮凶,以后这些人命就有自己的干系。

  他想来想去,终归想回一句话:自己远不如明不详,考虑这个无用。这个念头一起,又想自己软弱无用。既然嵩山的事情已了,不如明日就请辞,前往昆仑,找大哥指引的那个密处。

  他想得入神,油灯灭了也没发觉,正要就寝,却见窗外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躲在假山背后,正蹬着假山要翻墙。

  此时月光映得庭院一片银亮,那身影离房间甚远,一般人看不清,但李景风眼力极佳,当下起疑,快步跟了出去,却见那身影已经翻过墙去。

  李景风有样学样,一脚蹬在假山上,顺势一跃,双手按在墙头,一个挺身已经翻过墙壁。他修练易筋经虽不足一月,又只有两个基础循环,但他心思澄明,无贪嗔痴毒,学这佛门心法最为合适,李景风只觉自己身轻体健,膂力又有长进,虽不能像三爷那样轻飘飘一跃而过,连翻几座墙不成问题。

  他翻过墙,见那人影正疾步前行,却不是苏银铮是谁?李景风见她背着一个小包裹,心想:“大半夜的,二小姐翻墙做啥?难不成要私会情郎?她背着包袱,难道要私奔或逃家?自己该上前劝阻还是回去告知萧情故,抑或跟着去?”

  他心中犹豫不决,眼看苏银铮踩在树上,又翻一道墙,只得快步跟上。到了第三道墙前,苏银铮找了一棵树,正要翻过,李景风忙上前拍她肩膀道:“二小姐!”

  他这一拍,直把苏银铮吓得魂飞魄散,几乎要破口大骂,慌忙转过头来,认出是李景风,不由得低声骂道:“吓死人啦!你跟着我干嘛?”

  李景风道:“二小姐,你这是在干嘛?”

  苏银铮道:“你别管我,回去睡觉去,我忙着呢!”说完又要攀上树枝。

  李景风问道:“你要去哪?”

  苏银铮道:“你别多管闲事!唉!”她纵身一跃,双手攀住墙头,又翻了过去。李景风只得跟上,追在苏银铮身后道:“你若不说,我便通知萧公子了!”

  苏银铮停下脚步,低声道:“蓝色的,你要通知姐夫,我就大叫非礼,说你骗我出来,意图不轨!”

  李景风听她这样称呼自己,不觉好笑,又低声道:“你翻了三座墙才到这,我怎么骗你出来?松云居大门可是有守卫的。”

  苏银铮道:“我就是想画画而已,你别缠着我!”

  李景风道:“画画怎么不跟萧公子或掌门说一声?”

  苏银铮道:“他们不让我晚上出门!”

  李景风道:“那你白天画啊。”

  苏银铮道:“就只有今天,只有今晚能画!”

  李景风不解问道:“为什么?”

  苏银铮道:“你只有蓝色,没到银色,你体会不了!画画是看心情!漂亮的东西唰的一下,一天就没了。就今天,今天没了,以后就没了!”

  李景风心想:“你这样解释,别说银色,就是紫色都听不懂。”于是道,“你跟你姐夫说声,让他陪你不行吗?”

  苏银铮道:“姐夫又忙又懒,才没空呢!”又哀求道,“就只有今天!让爹知道了,他肯定要说,今天跟明天不是一样?明天跟后天不也一样?等拖到他肯了,时间早过了!我早跟爹说过,他就是不肯!”

  李景风问道:“你若遇着危险,怎么办?”

  苏银铮道:“你以为这附近只有嵩山大院里头有守卫?济南城有宵禁,大街上都是巡逻,我身上有令牌不会被查禁,遇到危险,大喊一声马上就有人来。”又道,“你快放我走,大院里头的巡逻要来啦!”

  李景风见她情真意切,似乎真是焦急,只得道:“那我陪你,起码放心点。”

  苏银铮一愣,又怕守卫来到,只得道:“好!”

  她正要爬树,李景风却摇摇手,自己先翻过墙,蹲在墙头上,伸手去拉苏银铮,这可比苏银铮自己爬墙快多了。

  两人再翻过两道墙,便到了嵩山大院外。李景风问道:“接着往哪里走?”

  苏银铮指着远方一座小山陵道:“到那去。”

  李景风皱眉道:“你不是说很近,怎么这么远?”

  苏银铮更不打话,快步走去,李景风只得跟上。

  一路上果然见着不少巡逻,苏银铮虽有令牌,但不想耽搁,左绕右转的。李景风看她见一个闪一个,早晚被逮着,于是道:“跟我来。”说着领路前进。苏银铮虽不信他,也只能跟着。

  李景风眼力之佳,足以在别人见着他之前见着别人,加上今夜月色皎洁,看得更分明,领着苏银铮左闪右躲,简直如入无人之境。苏银铮佩服道:“你怎么都知道他们在哪?”

  李景风道:“我看得见啊。”

  苏银铮啧啧称奇。

  两人走了半个时辰,这才到了山脚下,李景风见此处巡逻已少,不禁问道:“山上没守卫,若遇着危险,不方便呼救吧?”苏银铮不理他,快步跑上山去,李景风只得跟着。

  苏银铮尽往险峻处走,李景风怕她受伤,紧护在她身后。又走了一刻钟,忽听到苏银铮唉叫一声,李景风跟在身后,瞧不见她情况,忙问道:“怎么了?”

  苏银铮道:“几天前下了场大雨,山石滑坡,没路了!”

  李景风向前看去,只见碎石泥块摊了一地,确实难走,于是道:“我帮你开条路吧。”

  他走上前去,见着石头泥块伸脚就踢到一旁,若遇到大块些的,便弯腰将石块抱起丢开。苏银铮跟在后头,也帮着清些小碎石子,一段十余丈的路程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

  只听苏银铮焦急地不住喊道:“来不及了!”李景风见她着急,又加快了脚步,这才清出一条路来。

  苏银铮到了山坡处,绕到一块凸起的岩板上,喜道:“就是这了,刚好来得及!”

  那岩板约摸两丈宽,虽说狭小,两个人站立也大有敷余。苏银铮当真从包袱里取出画纸和毛笔,坐在地上,就着月光看去,开始画起来。

  李景风见她开始画画,也跟着坐在地上,这一坐才知道为何苏银铮坚决要今天来。原来那岩块左边的山壁上生着一棵巨松,巨松早已半边干枯,枝叶稀少,却有两根树枝打横窜出,此时月亮正落在那两根横枝中间,像是被两根枯树枝夹住了一般。右边下方又有巨石凸起,顺着看去,又恰恰能远眺正中偏右的嵩山大院,恰是一副瑰丽奇景。若早一天或晚一天来,月亮的位置便有改变,虽然大致不差,可也难免少了点味道。

  李景风笑道:“这风景漂亮,难怪你吵着要来。”

  苏银铮问道:“你觉得漂亮?”

  李景风点点头,怕打扰苏银铮画画,不再多说。

  苏银铮忽地说道:“是我先见到姐夫的。”

  李景风道:“你那时还小嘛。”

  苏银铮一边画图,一边道:“你知不知道我还有一个哥哥?”

  李景风摇头道:“不知道。”

  苏银铮道:“爹就生了两个女儿,怕绝后,所以领养了亦霖哥哥。因为怕人说他假公济私,所以亦霖哥哥只当了侍卫长。其实他很厉害,灵色是金的,只比姐夫差一点。而且他喜欢姐姐,大家都知道,我那时只有九岁,我也知道,姐姐虽然只把他当哥哥,不过早晚也会嫁他吧。”

  李景风静静听着,这古怪姑娘似乎有许多心事。

  “遇到姐夫时我可开心了,紫色灵色,比大哥跟爹都高。打小我什么都比不上我姐,姐姐比我漂亮,比我聪明,琴棋书画什么都会。我想,等我嫁给姐夫,我就能赢过她一点,结果……”

  “你说萧夫人什么都比你好?”李景风问,“我怎么没看见萧夫人在这?”

  苏银铮一愣。李景风又继续说道:“我猜萧夫人画画一定没你好。”

  苏银铮继续画着图,说道:“结果姐夫平步青云,先当了刑堂堂主,又娶了我姐,你说气不气人?”

  “我看你挺喜欢你姐跟你姐夫的,我猜你也挺喜欢你大哥的。你难过,是因为希望你大哥能娶你姐姐,认为这才不会有人难过。”

  她沉默片刻,这才幽幽说道:“大哥一定恨死我了……”

  李景风笑道:“其实你才没有喜欢上你姐夫。我猜你姐姐早就知道了,不然她这么疼你,肯定不会跟你抢。你大哥若是真疼你,也不会怪你。”

  “才不是!紫色灵色的人可不好找呢!”苏银铮哼了一声道,“一万个人里头也没一个!我要嫁就一定要嫁紫色灵色的,这才能压过我姐!”

  “也不用勉强,我蓝色也活得挺好的。”李景风觉得自己说得认真,也不禁好笑起来。

  苏银铮笑道:“以蓝色灵色的人来说,你很会安慰人。别气馁,很多人都是绿色的。你奋斗久了,会有很低很低的机会变成黄色。”

  李景风笑道:“这算安慰吗?”

  说起安慰人,李景风想起那日沈玉倾被抓,小妹担忧难过,他本想安慰,却不知从何开口,反倒是严烜城替他安慰了小妹。不知为何,他总是在小妹面前支支吾吾。

  其实他本性质朴善良,只要开口必能使对方感受诚心,却因太过在意,不想在沈未辰面前曝短,又不善于遮掩,越想遮掩越是拙劣,以致于总无法在沈未辰面前坦荡。

  两人就这样东聊西扯,苏银铮又画了大半个时辰,说道:“好了!”李景风探头去看,那画却没完成,疑惑道:“这样就好了?”

  苏银铮道:“一晚上画不完,记在脑里,回去补上就好。”

  她收拾画具,下山路更难走,李景风得搀着以免她摔倒。苏银铮问道:“你在青城做什么?就做使者?”

  李景风道:“没,我这趟就是帮朋友送讯。我连侠名状都没有,现在就一闲人。”

  苏银铮睁大了眼道:“你没侠名状?”

  李景风笑道:“是啊,我连拜师都没有过呢。”

  苏银铮道:“我瞧你功夫还可以,跟谁学的?要不要留在嵩山,让姐夫帮你安排个职位?”

  李景风道:“不用,我还想四处走走。等送你回嵩山大院,睡饱了我就告辞。”

  苏银铮忽地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幸好李景风早已有备,忙伸手拦住她腰。苏银铮倒在李景风身上,忽地瞪大眼睛,“咦!”了一声。

  李景风见她神情惊异,奇怪道:“怎么了?”

  “我看清楚了,你是紫色的!”苏银铮左手抓住李景风右臂,神色甚是惊喜。李景风也分不出她是真是假,苦笑道:“你不是说我是蓝色的?”

  “那是因为你是深紫,太深了,比我姐夫还深!白天太亮,我一时看差才看成带绿的蓝色,你知道,两种颜色差不多。”她紧紧抓住李景风手臂道,“你会变龙,总有一天会上天!我得揪住龙尾巴,跟着你一起上天!”

  李景风料她是安慰自己,心想:“这小姑娘虽然古怪,其实是个好人。”于是笑道,“那真是太好了,我有富贵命了。”可是转念一想,似乎有哪里不对?

  果然,他的预感马上成真,苏银铮猛地一把将他抱住,欢快道:“快娶我!”

  这一抱,把李景风吓得险些摔下山坡,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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