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下 第22节
严非锡道:“冷面夫人的儿女也姓唐,唐门始终还是要回到姓唐的手上,除非……她老人家还有别的想法。”
徐放歌露出惊讶的表情道:“她还有别的想法?难道还能传给外人不成?”
“我可不知道。”严非锡喝了一口茶,是武夷大红袍,这样一杯,可能就得花掉寻常人家一个月的口粮,这富得流油的丐帮……他说:“华山跟唐门还隔着一个青城,问沈掌门可能清楚点。”
他察觉到周围很安静,这个该有几百人公办的丐帮总舵,降龙殿上却是意外地安静,只有檐上雨水滴落的声音。除此之外,便是空荡荡的殿中,两人细小的交谈回音。
“人家的家事,还是莫打听好。”徐放歌淡淡道:“咱们也管不着。”
“沉得住气。”严非锡心想。徐放歌猜到他来的目的不简单,所以支开了丐众,但自己仍需要找到一个借口,一个好的切入点,以便更轻易说服这位掌握浙赣闽三地的强豪。
“说到规矩……昆仑共议的新盟主才刚上任,又要考虑下任盟主。之后齐掌门卸任回到崆峒,照例崆峒不会再选盟主。不知徐帮主,是否打算出来主持大局?”
“原来,严掌门是为这件事来的?”徐放歌挑挑眉毛,淡淡道:“李掌门孚有众望,我想,担任下届盟主应不是问题。”
他看出了徐放歌眼中的轻蔑,似乎在说,华山也想染指昆仑共议?他厌恶这样的轻蔑,但他不露声色,只是淡淡道:“李玄燹得孚众望,诸葛掌门也是众望所归。”
徐放歌哈哈大笑道:“严掌门认真的?”
严非锡道:“我并不是爱开玩笑的人。”
徐放歌道:“这十年,是崆峒派当了盟主。”
他这句话看似没头没尾,但严非锡知道他的意思。
九大家中,少林、武当、衡山、丐帮,占据了武林东半边,僧道尼丐,俱是宗教或帮派立身,关系也密切。西半边由点苍、崆峒、青城、华山、唐门五派所掌,这都是传统武林派门。虽称九大家,东西方隐隐然也有差别,照默契,上一届若由东半边门派执掌昆仑共议,下一届则由西半边执掌。衡山派掌门李玄燹的呼声最高,而她,将是昆论共议以来第一个女盟主。
严非锡道:“崆峒派的掌门当了盟主,跟点苍有关吗?”
默契只是默契,如自己所言,崆峒归崆峒,点苍归点苍,若点苍要出来选,自然也不能阻止。
但这也表示,点苍必须得到五票才能顺利当上盟主。
徐放歌道:“听说近日点苍招兵买马,惹得唐门、衡山颇为不快,诸葛掌门若是有意,可得多费心。”
严非锡道:“不知徐帮主怎样看待这事?”
徐放歌笑道:“严掌门这是套我的话吗?那严掌门又觉得如何?”
严非锡道:“自昆仑共议已来,除了首任的青城之后,九大家各当过几次盟主?”
徐放歌按指算道:“青城、衡山、点苍、武当、崆峒、少林、点苍、丐帮、崆峒。那是点苍、崆峒各两次,青城、少林、武当、衡山、丐帮各一了。”
严非锡道:“这是为什么?”
徐放歌不语。衡山少林武当丐帮,四派都是大派,即便少林独尊,其他三派也足以分庭抗礼。而西五派当中,崆峒与点苍势力远大于青城、唐门与华山,除了第一代盟主是由倡议共议的青城派取得外,这三派几与昆仑共议盟主无缘,这也是他误以为严非锡有意角逐昆仑共议时,露出轻蔑眼神的原因。
而照这样轮下去,丐帮下次担任盟主之位,也要等五十年之久,届时徐放歌早死了。而如果诸葛焉打破了这个惯例,他自然也能打破这个惯例。
严非锡道:“徐帮主侠名远播,将丐帮打理得井井有条,若今日是徐帮主有意角逐,那诸葛掌门与在下,也会支持。”
他相信徐放歌懂他的意思。只要让诸葛焉当上这任盟主,下一任便会支持他当盟主。
昆仑共议选出的盟主,虽无掌握实权,却掌握了这个武林中最重要的一样东西。
那就是”规矩”。
规矩,是凌驾于帮派实权的力量。
何况虽然只是短短十年,武林盟主的地位,却足以传颂流芳。
名与利,是人最难摆脱的诱惑。
“照理而言,我应该支持李掌门当盟主。”徐放歌道:“不好交代。”
“选贤与能,才是昆仑共议最早的宗旨。唐家能让个外姓女人当门主,那些没写明白的暗规就更算不上什么了。”严非锡索性挑明了讲:“丐帮帮主,需要向谁交代?”
徐放歌沉吟道:“我再考虑考虑。”
“这是当然。还有七年时间,帮主可以慢慢考虑。”
雨停了。
降龙殿上突然尴尬地静默,持续了一会。
“对了,我从江西进来。”严非锡道:“彭小丐把江西打理得很好。”
“彭老丐得人心。”徐放歌道:“他也有众望。”
严非锡道:“子承父业,了不起。”
徐放歌道:“那是丐帮的基业。他们父子做得好,自然继续做下去了。”
严非锡道:“可惜了,以他年纪,没机会角逐下届帮主。就不知道他儿子行不行?”
徐放歌道:“他只有一个独子,在江西,还是六袋弟子。”
严非锡道:“听说徐帮主也有三个儿子?”
徐放歌道:“最小那个在福建当刑堂堂主,另两个,都是分舵主。”
严非锡道:“我记得徐帮主也当过福建总舵,虎父无犬子,若能子承父业,那也相当了不起。”
他看出了徐放歌的眼神收缩了一下。
严非锡道:“诸葛掌门有个女儿,年纪与徐帮主小儿子相当,诸葛掌门正在为她物色夫家。”
徐放歌听明白了他话中语意,微微一笑道:“看他们年轻人怎样吧。”
丐帮的帮主之位,是由九袋长老共同推举。如果彭小丐能继承彭老丐当江西掌舵,那徐放歌的儿子为何不能继承过去的徐放歌当福建总舵?那,又为何不能继承现在徐放歌的帮主之位?
传贤不传嫡的唐家,能把门主交给冷面夫人执掌,点苍能打破默契角逐下一届昆仑共议的盟主之位。
规矩,是能打破的。
他相信徐放歌听得懂他的意思。当然,他会遇到丐帮内部很多的阻拦,尤其是最大的势力,五虎断门刀的彭家。
但得到点苍派这个强援,这问题就不是不能解决。
屋外,又开始下雨了。
严非锡站起身来道:“看这天色,雨又要大了。”拱手道:“在下告辞了。”
徐放歌道:“难得来到绍兴,且多盘桓几日,让丐帮一尽地主之谊。”
严非锡道:“当然,请了。”
严非锡走出降龙殿,哗啦一声,暴雨倾盆。他看着这阵暴雨,心想:“招兵买马的,何止点苍?这几十年,哪个门派不是把侠名状发得浮滥了?这些门派又在想些什么?”
这场雨不会这么快停。他看了看浓密的乌云,黑压压的,似要把天压垮了一般。
只怕后面的雨,还要更大更狂。
第11章 夜奔
抚州刑堂上的气氛凝结了起来。
杨衍知道来的是大人物,无论他多年少无知,是否有涉入江湖,活在丐帮辖内,就听过徐放歌这个名字,而他另一个仇人,是九大家的掌门。
华山掌门,正与丐帮帮主并肩走着。
主审的谢玉良也慌了手脚,看着彭天放,不知如何是好。
“严掌门是我的朋友,听说华山弟子被抚州刑堂给抓了。专程前来解释。”徐放歌道:“不要怠慢了客人。”
这话语中的暗示是明显的。
杨衍觉得胸口有一股气,压在心头上,沉甸甸。冷汗与竖立的汗毛一阵阵一波波不断来袭。无止无歇。
“帮主请!严掌门,请!”彭天放起身,让了首座给徐放歌。严非锡贵为一派之主,该当排在首席次座。
“他那天也在!他也是凶手!”严非锡经过彭天放身边时,杨衍突然大喊一声,不知为什么,声音有些沙哑,却没有一丝颤抖,“他在那里,他就在那里!”
彭天放没有回话,身体微侧,看似让了路。右脚却轻轻向前一踏。这个方位极其巧妙,当严非锡经过他身边就座时,左肩便会露出空门给彭小丐。
杨衍看不出这当中的巧妙。眼见彭天放给严非锡让座,更是着急。
严非锡停下脚步,彭天放这一手,他只需一退,或者一抢,甚至一个侧身都能化解。但这化解的过程会使得他的步伐与身形改变。显得回避或者不庄重。
这是他这种身份的人不能接受的事。
严非锡看了一眼彭天放。目光中没有感情,只有阴冷。
“严掌门当时在场吗?”彭天放故做讶异地问,“这位公子说的是真的?”
严非锡既不点头,也未响应,只是看着彭天放,他的眼神锐利如鹰,却是深沉。彭天放身形高大,但当他望着彭天放时,那神情更像是俯视的一方。
彭天放没有任何退缩,彭老丐的儿子,可能是这世上为数不多尚存侠气的血脉。
但他还是移开了目光。不是闪避,而是正面应战。
“还请严掌门稍微解释一下。”彭天放看向刑堂中央。那是石九、吴欢、秦九献受审的位置。
杨衍的内心沸腾了,那绝望的感觉里燃起了一丝渺茫的、细微的希望。他看得出刑堂中所有人对徐放歌的尊敬与对严非锡的忌惮。但彭小丐没有一丝胆怯。
“他能为我主持公道。”杨衍心想,他几乎要热泪盈眶了。
“彭总舵。”徐放歌淡淡道,“严掌门是丐帮的贵客。”
“只是请严掌门厘清案情罢了。”面对徐放歌,彭天放的态度就明显谦和许多。
“坐着不能讲吗?”徐放歌道,“这是礼貌。”
“帮主赐坐,那当然可以。”彭天放道,“有时刑堂遇到残疾妇老,也会开恩赐坐。”
“不用。”严非锡当然懂彭天放的意思,他仍是面无表情,缓步走到刑堂中央。正对着刑堂主位。
彭天放喝道:“干嘛!干活啊!”
谢玉良坐在刑堂上,讷讷地不知该说什么。
“操你娘的,不会审给我滚下来。”
谢玉良听到这话,又是泄气,又是解脱,连忙下了主位,不住地赔不是。
彭天放刚坐到主位上,百战就从门口一蹦一蹦地走入。杨衍与丐帮中人都认得彭天放的爱宠。那四人却觉讶异,堂堂丐帮抚州刑堂,竟然有只瞎眼鸡出没。
彭天放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畜生上了公堂。”说着手一伸,百战似有灵性,跳到彭天放臂弯上。
彭天放先对徐放歌一个拱手,行礼道:“帮主!”又对严非锡一拱手:“严掌门。”接着道:“崇仁出了事,杨正德一家六口五人遭害,灭门种杨衍来到抚州申冤,照理,丐帮境内出事,理当查办。家有家法,帮有帮规,一切照规矩。得罪勿怪。”说罢,彭天放把百战抱在怀里。便要开始审讯。
徐放歌知道彭天放的性格,豪迈直爽,那是父上遗传下来的,比之彭老丐,彭天放少了一份任侠自性,但谨慎精细却犹有过之。他一开口就是规矩,那是一顶大帽子,要压住严非锡。
同时他也好奇严非锡这个人。华山派的掌门,喜怒不形于色,内敛深沉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