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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下 第236节

  杨衍忙低头道:“是。”

  齐子慷道:“你留下。”又对银卫道,“你先下去吧。”

  那银卫恭敬告退,杨衍心想:“留我做什么?”他心下疑惑,不敢抬头,用眼角余光去瞥齐子慷。只见齐子慷走到书案前,似是打开抽屉取出什么东西。

  忽然又有人敲门,道:“禀盟主,有九大家掌门到胡沟镇了,明日便要上山。”

  齐子慷点头道:“行了,知道了。”

  那人离去后,齐子慷自言自语道:“忘了问是哪家,罢了,八成是老严,他离得近。”

  杨衍听到严非锡,心中更是一动。

  “你说你叫孙才?”齐子慷问道,“这是不是你的东西?”

  杨衍抬头望去,可不就是自己亟欲寻找的那颗针球?

  这针球怎会落在二爷手上?他不由得惊疑交加起来。

第97章 议外(下)

  杨衍心中虽不踏实,仍低着头,眯着眼道:“那是小人的东西,被管仓库的王姑娘收走了,怎会在二爷手上?”

  “我听说仓房那边下午起了争执,招了人来问。那姑娘收了你的东西,我让她交出来,本想找人转交给你,这么巧就遇上了。”齐子慷将针球递出,道,“拿去。”

  杨衍大喜过望,道:“多谢二爷!”忙弯腰恭敬去取。齐子慷指尖一拨,针球往手肘弹去,杨衍一把抓空,忙探手去够。齐子慷见他欺进,右足扫中杨衍膝弯,杨衍“哎呦”一声,正要摔倒,齐子慷当胸一把揪住他衣领,这才稳住身形。

  “你还会功夫?”齐子慷狐疑问道。

  “以前村里有个卖把式的老拳师,跟着他学了几招。”杨衍道。

  “叫什么名字?”齐子慷问。

  杨衍本是随口胡诌,没成想对方竟追问。他虽聪明,但江湖阅历少,这几个问题来得突然,脑子里顿时空白一片,只得现编:“呃,叫……叫什么来着?大家都叫他,彭老……头,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说起师父,他第一个想到的不是玄虚,反倒是彭老丐与彭小丐父子,可话到嘴边又觉不妥,连忙换了个字。

  齐子慷见他支支吾吾,疑心更重。杨衍见齐子慷面露疑色,忙道:“村里人都这么叫的。”

  齐子慷上上下下打量杨衍,看他眯着一双眼,眼皮底下隐隐透出一丝红色,道:“把眼睁开。”

  杨衍忙道:“我打小就是眯眯眼,睁不开。”

  齐子慷道:“有多大睁多大。”

  杨衍不敢违逆,把眼睛稍稍睁大一点,齐子慷伸手去拨开他眼皮,拨开左眼又拨右眼,见他一双眼通红,“咦?”了一声。杨衍心说要糟,只道身份已被识破,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听齐子慷问道:“你这眼睛怎么回事?”

  杨衍听他这话,似乎不明就里,忙道:“小时得了眼疾,落下病根,从此眼睛就这样红着了。”

  齐子慷问道:“怎么遮遮掩掩不给人看?”

  杨衍知道糊弄不过去,念头急转,道:“我……我这怪模样总吓着人,所以平常就低头眯眼。”他担心齐子慷追问,忙又道,“二爷,这针球能还我吗?”

  齐子慷将针球递给杨衍,杨衍连忙接过。针球失而复得,他不免心中激动,感谢道:“多谢二爷。”

  “听说你那时气得慌。”齐子慷问道,“霍勋说这是凶器,我觉得不像,厨房里抄把菜刀都比这有用。你留着这么个古怪玩意做什么?”

  杨衍道:“这是我姐的遗物。”

  齐子慷皱眉问道:“令姐的遗物?令姐……把缝衣针捏成颗球做什么?”

  杨衍道:“我以前跟姐姐感情不好,偷了她针,捏弯了藏起。”

  齐子慷“喔”了一声,像是想到什么,道:“活着的时候斗气,现在人不在了,就天天念着了?”

  杨衍哼了一声,道:“才没有!她以前常欺负我,我到现在还讨厌她!”

  齐子慷道:“既然讨厌,我帮你把这球丢了吧。”

  杨衍忙将针球收起,道:“她到底是我姐,留点念想。”

  齐子慷笑道:“兄弟姊妹间斗气,常有的事。我以前有个哥哥,仗着大我几岁,常管着我跟老三。等我年纪大了,小时候那些呕气的事……”他说到这,忽地停下,过了会,叹了口气,似乎想起什么伤心事。

  杨衍见齐子慷沉默半晌,叹气之后,嘴角又微微扬起,仿佛又想起什么趣事般,可随即又眉头紧锁。这忽悲忽喜的模样显然是在回忆往事,杨衍此时就怕他追问,趁机转移话题,问道:“二爷也有姊妹吗?”

  齐子慷笑道:“有。不过我刚才想的是我弟,他打小就爱惹事。”

  杨衍笑道:“原来三爷也有调皮的时候啊。”

  齐子慷见他提到三爷,语气竟很自然,不禁一愣。杨衍察觉失言,忙道:“对不住,小人失礼了。”心中不住暗骂自己该死,怎地这般不小心?

  他跟齐子慨相识在前,齐子慨又很随和,从不摆架子,两人相处哪有什么尊卑之别?杨衍向来重亲友,敌视九大家,齐子慷对他而言是“三爷的兄弟”,这个认知远超过“昆仑盟主”与“崆峒掌门”,是以他一开始还警惕着,几个问题过后,他一松懈,竟口无遮拦起来。

  齐子慷道:“这语气听着,你认识老三?”

  杨衍忙道:“三爷名震天下,谁不认识!一提起三爷,大家都觉得亲近!”

  齐子慷点点头道:“也是,老三是没什么架子,你说话挺利落。认得字吗?”

  杨衍点头道:“认得一些。”

  “仓库那没活了。”齐子慷道,“你这双眼睛太显眼,尤其在这崆峒,让人瞧着不舒服。”

  杨衍心中一惊,以为齐子慷要赶自己走。眼看严非锡就要来了,要是被赶出去,岂不是功亏一篑?忙道:“二爷,我办事麻溜得很,您别赶我走!”

  “没赶你走。要赶你走也难,这几个月缺人缺得紧,找替换的人手还得要时间。”齐子慷道,“我吩咐下去,明天开始你来这里帮我处理杂务,等昆仑共议一结束,这大批的东西要运回红霞关,事情可多了。”

  杨衍大喜,道:“谢二爷赏识!”

  齐子慷挥挥手道:“宵禁了。没别的事了,你先回去吧。”

  杨衍忙告退离去。

  ※ ※ ※

  杨衍回到房里,见彭小丐对着他那把刀出神,大喜道:“天叔,你真有本事!”

  “屁的本事!”彭小丐骂了一声,道,“这刀不是我拿回来的,夜榜在昆仑宫还有人。”

  杨衍不由得一愣,问道:“谁?”

  彭小丐翻了个白眼,回道:“不知道!我偷了锁匙想潜进库房,但守卫严密,怕惹出动静,没敢妄动。没想到一回来,刀就藏在被子里了。”

  杨衍道:“管他怎么来的,刀都拿回来了,天叔还有什么不欢喜的?怎么还皱着眉头?”

  彭小丐道:“我拿不到的东西,夜榜能拿到,凭什么?这夜榜怎么这么神通广大?”

  杨衍一想是啊,夜榜果然神通广大,匪夷所思,不禁问道:“天叔怎么想?”

  “本事这么大,定然是潜伏已久的针。在昆仑宫还能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刀,那九大家里头得有多少这样的人物?”

  杨衍道:“想来很多了。”

  彭小丐摇头道:“这不对。用间向来难,派出去的人越多,暴露的几率越大,非得是心腹不可。我举个例,我派你去丐帮做针,你呆个五年十年,升上了分舵主,下头有几百上千人任你使唤,月俸就有三五十两银子,买田置业,娶妻生子,你还替夜榜卖命不?”

  杨衍咬牙道:“徐狗子可恨,我当然……”

  彭小丐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假如我是帮主,你还向着夜榜吗?”

  杨衍想了想,道:“没理由,除非我有什么把柄给夜榜拿住了。”

  彭小丐笑道:“是啊,地位越高的人越不想跟夜榜沾亲带故,顶多就是交换讯息,互通有无罢了。夜榜消息灵通就是这原因,可这打从我们混进昆仑宫,到这边拿回刀,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夜榜这针埋的也太深。若崆峒真有什么重要人物是夜榜的针,谋杀九大家掌门这等大事,会想参合其中?被逮着了三代都得死。总之,这事透着古怪,只是我一时参透不得。”

  他说到这,忽地一愣,摸了摸下巴,似是摸着早已不存在的长须,道:“夜榜肯接这门生意,着实大胆,这事抖出来,九大家不刮地皮,把夜榜从地缝里抠出来才怪。八万两……八万两……嘿嘿,果然是人为财死。”他冷笑几声,又问道,“你找回那颗针球了吗?”

  杨衍道:“二爷还给我了。”当下把自己如何遇见齐子慷的事说了一遍。

  “天叔,你说二爷会不会对我起疑?”末了,杨衍担忧问道。

  “不知道,但应该没事。”彭小丐沉吟半晌,道,“你这双红眼虽然醒目,但你在江湖名声不显,又没背着通缉,他未必知道。你话里有破绽,可他只要不是先入为主,也圆得过去。不过他叫你去帮着处理杂务,也许真是昆仑宫缺人手,但也说不定是想再试探你,你还得小心些。”

  “二爷是怎样的人?”杨衍问道,“跟三爷一个性子?”

  “臭大个那性子哪能当掌门,崆峒犯蠢吗?”彭小丐道,“这齐二爷性子与三爷是有些像,粗中有细,是个稳重人,没当上掌门之前,三爷闯的祸都是二爷跟朱爷替他收拾的。就拿你这件事来说,这昆仑宫上下几千人,每天多少事,你丢个针球,他马上就知道,还帮你拿回,这细腻功夫三爷却是没有的。”

  “那齐家大爷呢?”杨衍问道,“只听人说二爷、三爷,没听过大爷,他们大哥不在了吗?”

  “二十几年前就死了。”彭小丐道,“说是出外时被奸人所害,凶手已伏法。别人的家事,我也不好多问。”

  杨衍点头道:“原来如此。”又急忙道,“还有件事,我听说有九大家的掌门到胡沟镇了!”

  彭小丐霍然起身:“真的?”

  杨衍道:“是。二爷说,八成是严非锡。”

  彭小丐疑问道:“八成?你没打听是哪个门派?”

  杨衍低下头,有些心虚地回答:“没有……”

  彭小丐道:“昆仑宫戒备森严,咱们只有一次机会。早上要点卯,人不见了就会找,这还罢了,点不到卯也不会立刻来寻,但若半天不见,肯定要找人,找不着人,立时就会警戒。再则,出宫困难,我们要摸黑去,回来更难,若遇着的不是严非锡,我们这趟就白来了。”

  杨衍道:“若是明日再问明白呢?”

  彭小丐道:“只怕对方明日就到了,问明白也来不及。”他停了一下,接着道,“要不是今天白耽搁了这些时间,还来得及打听打听。”

  杨衍怒骂道:“都怪那对狗男女!”

  彭小丐道:“照理而言,华山离得近,的确应该是最早到的。”他想了想,终究没把握,问道,“杨兄弟,你怎么说?赌不赌?”

  杨衍道:“赌了!”

  彭小丐点点头,道:“我也这样想。”说完举起刀,试了几个砍劈的动作,笑道,“好兄弟,回来得正是时候!”

  当下两人开始计议,由停兵台至昆仑宫有三里路,掌门不能带兵上来,也就是说,这段路上严非锡是孤身一人,这是刺杀他的最好机会。论武功,彭小丐与严非锡不分伯仲,会是一场恶战。

  但有一点难处,这三里路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毕竟九大家掌门亲临,不可能没点周护,头尾两处自然有人接应,中间路上,每隔十丈也有两名守卫侍立。

  “一旦动起手来,那群侍卫就会来帮忙,”彭小丐道,“还得靠你拖延。时间长了会来援兵,不能拖,最好能十招之内解决严狗。”

  杨衍自然明白这是件难事,莫说十招,百招内能取下严非锡都是运气。

  “要偷袭。”彭小丐道,“我们先去埋伏,再见机行事。”又道,“杨兄弟,我知道你报仇心切,可若一击不成,不能耽搁,得马上逃,逃得越远越好。”

  杨衍点点头,道:“我是灭门种,他们不会杀我。天叔,若有危险,你别管我,自己先逃。”

  彭小丐苦笑道:“你这灭门种身份只能担保华山不敢杀你,可在昆仑宫谋害九大家掌门,这是公罪,灭门种也保不了你。”

  杨衍淡淡道:“天叔有勇有谋,报仇比我机会大多了,若有不测,我就指望您了。”

  彭小丐摇头道:“你还年轻,别急着送死。”

  两人商议已毕,彭小丐要杨衍早些歇息,养足气力。彭小丐知道越是大事,越须冷静,当下睡得甚是安稳,杨衍却心潮起伏,久久不能成眠。

  到了丑时,杨衍丹毒发作,忍住没哀嚎出声。这几个月来,他丹毒发作渐渐从每四个时辰一次变成每五个时辰一次,每次发作不到半刻钟,虽然痛苦依旧,比几个月前又好上许多。他恐引人注意,每回发作都借故躲开。这样一算,今日白天该是午时发作。

  一夜过去,天还没亮,两人便摸黑出门。昆仑宫各处要点都有守卫把守,两人这几个月来早摸熟了路线,攀墙上屋,小心潜行。杨衍双眼在夜晚视物困难,幸好昆仑宫灯火通明,两人小心翼翼避开巡逻与守卫,到了外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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