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下 第235节
杨衍只得道:“村里有个卖把式的老拳师,我偷学的,也不知是那个门派……”
霍勋犹自不信,王红抢了上来,一巴掌扇在杨衍脸上,骂道:“叫你不看路!”这一巴掌甚是响亮,杨衍一个踉跄,“嘶”的一声,衣襟被霍勋扯破一条长缝,怀中滚出不知什么事物,在地上滚了两圈,滴溜溜打了个转。
王红讶异道:“什么玩意?”拾起一看,是一颗由许多根掰弯的绣花针捏成的铁球,上头早蚀满了锈,又问道,“这是什么?”
杨衍见姐姐的针球被夺,顾不上装傻,起身想要夺回。王红见他来势汹汹,吃了一惊,忙退开几步。
霍勋连忙上前阻拦,喝道:“还敢作恶!”
一旁人见他们争执,早围了上来,杨衍不敢动手,喊道:“那是我的东西,还我!”说罢又作势要抢上,却被周围几人拉住。
霍勋从王红手上接过针球,端详一会,怒道:“这是武器!你带武器进昆仑宫,不是奸细就是刺客,我要禀告欧总队长!”
“这就是针做的铁球,算什么武器?!”杨衍大怒,管不住口,骂道,“你们这是欺负人!”
霍勋道:“这是铁做的!你要说不是兵器,我照你头上砸一下,瞧你死不死?”
杨衍勃然大怒,甩开众人,大声道:“你砸,使了劲砸,砸不死就还我!”
那针球是他纪念家人之物,此时怒气填赝,瞪大了圆眼,霍勋与王红见他双眼红通通的满布血丝,甚是骇人,都吓退了一步。
霍勋不想在心上人面前失礼,只道:“想动手?瞧我打不死你!”
彭小丐忙上前护住杨衍,赔罪道:“霍总管,王姑娘,少年人不懂事,莽了些,别生气。”又道,“快把衣服穿好,破破烂烂的,成什么样子?”
霍勋本想追究杨衍会武功的事,见他衣服破了,怕真报到上头会被究责动手一责,只道:“教你做人要有礼貌!”
王红仍是忿忿不平,尖声道:“这人功夫不错,又带着兵器,瞧着可疑,不如抓他去见欧总卫长,查他底细。”
霍勋却不想惹事,只道:“算了。”又问,“有没有撞疼妳?”
王红骂道:“算你娘!你就是怕事!”说完快步走去。霍勋嚷道:“快把东西收拾好!”连忙追上去宽慰。
杨衍追着他二人喊道:“把东西还我!”昆仑共议在即,霍勋也不想惹事,琢磨着这针球确也算不上兵器,打厨房里拎把菜刀都趁手得多,正要归还杨衍,王红却一把抢过,道:“这是禁品,我要拿去丢了!”说罢扬长而去。
杨衍又气又急,正要冲上,一双大手紧箍似的从后将他当胸抱住。只听彭小丐劝道:“孙兄弟,别发脾气,冷静,冷静!”
杨衍知道彭小丐为何劝他冷静,可那针球为人所夺,强抢只怕误事,但若不抢,眼看就要被丢弃,不由得心中气苦,眼眶一红。
霍勋喝散围观众人,道:“快干活,别看热闹!”说完又追向王红。
杨衍弯腰去捡拾散落一地的肉干,禁不住悲愤,眼眶一红,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彭小丐陪他捡拾,杨衍情绪激昂。只是咬着牙。众人见他难过,以为他气傲,被欺负了委屈,有的假作不见,自顾自搬货,几个好心的帮他拾捡肉干。
好不容易收拾完毕,杨衍虽然心烦意乱,仍低声对彭小丐道:“我见着了。”
彭小丐听了这话,神色不变。车上货物早被搬空,他正要进去仓库察看,却被霍勋拦下,问道:“货都搬完了,你进去干嘛?”
彭小丐忙道:“我钱包没了,许是掉在里头,想去找找。”
霍勋骂道:“你也有钱包?破事多,快些!”
彭小丐应了几声,只见仓库里头分门别类整齐堆着上百个麻袋,却找不着是哪个。又听霍勋催促,只得道:“找着了,这就出来!”
※ ※ ※
杨衍低头道:“对不住。”
彭小丐挥挥手道:“没事,不怪你。再说,就算当场找着,也不可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刀拿出来,我身上也没地方藏,本就要跑第二趟。”
彭小丐沉吟半晌,道:“有几个难点,仓库的钥匙和守卫,以及那个有记号的麻袋在哪。这样说来,霍勋拿走你那针球,也是好事。”他心知杨衍难过,拍拍他肩膀,一时不知如何宽慰,只道:“别难过,还有时间,咱们一起找,得替你把那针球找回来。”
杨衍摇头道:“先办正事,替爹娘报仇比找针球重要多了。”
彭小丐道:“这事能一并处理,不过杨兄弟……”他想了想,叹道,“算啦,你这暴躁脾气,怎样也改不了。”又接着道,“有点血性也好,好过你天叔,这辈子就败在血性不足,丢了爹的脸。”
他说完站起身,开门要走。此时已是入夜,杨衍忙问道:“天叔,你要去哪?”
彭小丐道:“帮你找那针球去,顺便拿回我的刀。”
杨衍当即起身,跟着彭小丐一同出去。
昆仑宫南北长两百五十丈,东西长两百丈,当中主殿本名光明殿,后来就直接改名叫昆仑宫,有大小房间数十间,盟主与九大家重臣使者均住在此,大殿是公办的地方。
昆仑宫左侧是群英殿,后方住的是驻守在这的门派亲卫,约两千人,大殿是总侍卫长发布军令之处。崆峒担任盟主,总领是外号“熊掌”的安启玄,这人擅长掌法,崆峒议堂十六个席次占着一个,也是除齐子慷外在昆仑宫身份最高的人。
昆仑宫右侧是长安殿,后方住着当地劳役千余人,男女分开,男丁入夜擅入女眷房中,无论源由皆是问死。膳房、食堂、仓库皆在此处。长安殿总管低了群英殿一阶,目前由同是崆峒出身的倪砚统筹。倪砚办事干练,是朱指瑕朱爷的直属文官。
杨衍跟着彭小丐来到霍勋房门前,彭小丐敲了门,霍勋开门,见是他俩,疑问道:“卢老头,你来干嘛?”
彭小丐陪笑道:“借一步说话。”说罢就要进屋。霍勋正要拦阻,彭小丐何等功夫?半作强硬半滑溜,闪身进去,目光不住在屋内打转,口中说道:“霍总管,我这小老弟今天不长眼,冲撞了您老人家。我就想问问,今日那针球是我这小弟亲人留下的一点念想,能不能劳烦您老人家向王姑娘说一声,哪东西还我们?”
霍勋道:“早扔了!”
杨衍大急,问道:“扔哪了?”
霍勋道:“不知道!你们快滚!这玩意是禁品,谁也不能私藏!”
杨衍强压怒气,哀求道:“那就是个小玩意,是我姐姐留给我的!霍总管,你跟我讲一声丢哪了,我收好,以后再不拿出就是!”
霍勋怒道:“说扔了就是扔了,哪来这么多废话!快滚!”
彭小丐见他衣着整齐,心念一动,往前走了几步,双眼仍环顾四周,道:“霍总管别急,您就指点指点。要不这样,我们去问问欧总队长,看这针球能不能留下?要是不能,我们没话说。否则我这兄弟总是憋着一口气,干活不勤奋,惹是生非。”
杨衍听了彭老丐这话,甚是疑惑。他们行事低调,就怕露了形迹,追究到总卫长那边不是自找麻烦?他以为彭小丐是为他冒险,不由得心下感动。
霍勋怒道:“你这是威胁我?不想干活就滚!”
彭小丐道:“也就指个地方,找不找得着还不知道呢。”
霍勋怒道:“王姑娘拿去扔了,扔哪你们问她去!不过她住女眷房,入夜后你们进不去!”
彭小丐点头道:“多谢指点。”说完拉了杨衍的手道,“我们明天再问。”
两人离了霍勋房间,转到屋角处,杨衍见彭小丐停下脚步,知道他有算计。果然,等了片刻,霍勋开门走出,杨衍道:“他要去哪?”
彭小丐冷笑道:“看他衣裳就知道他赶着出门,找女人去了。”
杨衍这才明白,彭小丐故意说去找欧总队长,是知道霍勋不想耽搁出门时间,是个以退为进。又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彭小丐道:“你跟着他,应该能遇着王红那婊子,我去他房里找仓库锁匙。”又道,“你别冲动,等落了单再问,客气些,把人逼急了要出事。”
两人计议已定,杨衍跟在霍勋身后去了。彭小丐趁着周围无人,重回霍勋房门口,却见房门上了锁,不禁眉头一皱。又推窗户,也是锁得牢靠。他身为彭老丐的儿子,出生时父亲已经是丐帮分舵主,虽然多有阅历,对那些鸡鸣狗盗的手段却不熟悉,不由得有些懊恼。
若是平常,打破门窗于他本不是难事,但势必留下痕迹,会被追查。他犹豫半晌,正寻思是否离开,又担心兵器放在库房中被人发现。他与霍勋身份虽然有别,居所却相差彷佛,窗户同为对掩,后头有一木栓栓住两扇窗。他一咬牙,把手抵在窗后木栓位置,见周围无人,趁着一阵风来,吹得窗户嘎嘎作响,顺势猛一发力。
这下运劲似有若无,刚中带柔,旨在震断窗后木拴,却不伤及窗户。掌功本非他擅长,这般运劲又是极难,一不小心就要将这两扇窗户震得稀烂,饶是他功力高深,也无十全把握。
“嘎”的一声,窗户剧烈摇动,却是不开。彭小丐心下失望,忽听到几声怪叫,如猫叫,又如婴儿哭声,知道是附近偶尔能见的猞猁,心念一动,往围墙处走去。
果然,不知哪来一只误闯昆仑宫的猞猁,正在墙边树后隐密处徘徊,找着出路。
抓这只猞猁花了一番功夫,到底还是抓着了。那小畜生在彭小丐怀里死命挣扎,也不知抓了几道爪痕,幸好昆仑山上寒冷,衣服厚重,爪痕不深。彭小丐左手捏着猞猁嘴巴不让它发出叫声,将它夹在肋下,右手出掌,毫不客气地在窗户上打了个大洞,取下栓子,堂而皇之跳入屋内,又把窗户掩上。
他早在之前进来时就注意过屋内摆设,果然花点功夫就在床头一个木盒里找着了仓库锁匙。看左右无人,彭小丐离去前将猞猁丢在屋内,跳出窗外,伸手把木栓栓回,快步离去。那猞猁大声鸣叫,不住撞门,不一会惊动了左右邻居,忙开门察看,只道是不知哪来的瞎眼畜生撞破了霍勋房间窗户,此时正被困在屋子里头呢。
彭小丐取了锁匙,快步离去,赶到库房处。昆仑宫的库房共有四间,彼此间隔,离偏门出口不远,运货马车驴车等一律由此进,卸货即走。
入口只有一个,八名守卫前后左右不住来回巡视。这下可难倒了彭小丐,这库房前后不过十余丈,就有八名守卫,打倒他们容易,可一旦弄出动静,势必引来麻烦。可照他们这样巡逻,当真无可趁之机,他不由得懊恼起来……
※ ※ ※
杨衍偷偷摸摸跟在霍勋身后。霍勋往昆仑宫大殿前的校场走去,此地是昆仑、武英、长安三殿的交接处,即便入夜,往来人物也多。校场周围点满火把,巡逻极多,此时还不到宵禁时间,杨衍躲在暗处,只作闲晃,偷偷盯着霍勋。
霍勋等了许久,久到杨衍都不耐烦了,足足过了大半个时辰,这才见王红施施然走来。杨衍远远望去,他目力不行,不能如李景风那般看得真切,却也看见霍勋不住哀求模样,心想:“奇怪,明明是姑娘晚到,这霍勋怎么反倒苦苦哀求,好像自己做错事似的?”
过了会,霍勋与王红离去,杨衍正要跟上,肩膀忽地被人拍了一下。他回头望去,是个不认识的人,身披银肩,应是名铁剑银卫。
只听那人问道:“你是什么人?在这干嘛?”
杨衍忙道:“小人孙才,是短工杂役,难得能来一趟昆仑宫,不免好奇走动。”
那银卫道:“那好,过来帮忙。”
杨衍回头望了眼王红与霍勋身影,道:“小人还有事……”
那银卫骂道:“叫你来就来,什么事都给老子搁下!信不信我报到欧总队长那去,扣你薪饷,赶你出去!”
杨衍无奈,只得乖乖跟着。
那银卫领着他到了长安殿前,见一个大木柜子,抽屉都上了锁,那银卫道:“帮我搬到昆仑宫门口。”
杨衍道:“我是杂役,不能进昆仑宫。”
那银卫骂道:“操!谁叫你进去了,搬到门口就行!”
杨衍心想不过就是个木柜子,伸手去搬,却极为沉重,原来里头装满了东西,料是公文一类。
两人将柜子搬到昆仑宫门口,杨衍正要离去,忽听一个声音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小王呢?”
那银卫忙拱手行礼道:“小人毛顺,见过掌门!”
杨衍吃了一惊,忙转头望去。只见来人年约四十出头,比齐子慨矮些,也更瘦些,五官倒与三爷有些神似,着青色棉袄,披一件黑色狐裘,狐裘上绣着三道银线。杨衍连忙也行礼道:“小人孙才,见过……”他不知该怎么称呼,是叫“掌门”吗?可自己不是崆峒门下。若叫“盟主”,似乎自己也不属九大家……还是就像三爷那样,叫声“二爷”?
“叫我二爷就好。”齐子慷道,“你说你叫什么?”
“小人孙才,见过二爷。”杨衍忙行礼道。
齐子慷又问那银卫道:“刚才问你话呢。”
“小王闹肚子,我请了个杂役帮忙。”那银卫回答,“我这就找人把柜子搬进去。”
“不用了,现在这时节,大伙都在忙。一事不烦二主,”齐子慷问杨衍道,“孙兄弟,劳你大驾可好?”
杨衍忙道:“不敢……好!”
这人是齐子慨的兄长,齐子慨对他有恩,杨衍最是爱屋及乌,对二爷天生就多几分好感,又见对方客气,更是敬佩。
齐子慷笑道:“那好,我还有些事,你们在书房门口等我一会。”
这是杨衍第一次进入昆仑宫主殿,对绝大多数人而言,这个圣地终身无缘踏入。大殿是盟主接待使者的地方,转入殿后,又有许多楼宇、房间,这些房间多半闲置着。
杨衍注意到,这里还有一些古怪的石壁,前后无出口。那银卫见他东张西望,喊道:“别乱瞧,小心挖你眼珠子!”
杨衍应了几声是,又转了几个回廊,到了一间大书房外,与那银卫站在门口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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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小丐在库房附近徘徊许久,始终想不着潜入的办法,不由得叹了口气。眼看就要到宵禁时间,届时守备更加森严,他只得赶回霍勋房间,见霍勋还没回来,那猞猁早被人放了出去,窗口那个大洞依然,彭小丐将锁匙放回原处,这才离开。
他回到房中,正自懊恼,又不见杨衍回来。他思来想去,唯有趁下次开库房时进入寻找,但要怎么带出,又是麻烦。正踟蹰间,目光一瞥,见床头叠好的棉被有些凌乱。他出门前棉被还叠得整整齐齐,不曾动过,不由得起疑,顺手一掀,棉被下凸起一块黑乎乎的事物,却不正是他那把惯用的黑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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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衍直等到误了宵禁时间,中间几次想离去,那银卫都道:“你走了,等掌门回来,我跟他一起搬这柜子吗?”
杨衍无奈,好不容易等到齐子慷回来。齐子慷见两人站在门口,开了门锁,指着一块空地道:“放这吧。”
杨衍把柜子放定,正要告退,齐子慷忽道:“你叫孙才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