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下 第243节
杨衍道:“那些人死便死了,有什么了不起?只是连累了二爷……不过还有一个跑出来,就不知是哪家掌门。”
“青城的沈庸辞。”彭小丐道,“夜榜找上咱们根本就不是要合作,就是要找替罪羊,操!”
李景风急道:“九大家掌门都死在这,这不天下大乱了?”
杨衍道:“哪一家没死过掌门?只是今天赶巧,一锅端罢了。”
彭小丐摇头道:“这次不同。昆仑宫出了这事,九大家肯定要有些风波。”
李景风显然也觉得大大不妥,又望向明不详,神情戒备,问道:“你又是怎么到这来的?”
明不详道:“我五天前来到昆仑宫,寻了机会进来,但找不着杨兄弟与彭前辈,只得躲在密室中。”
杨衍道:“你真躲在密室里?你怎么混进来的,又怎么找着密室的?”
明不详道:“我观察了铁剑银卫几天,偷了他们的衣服混进来。我在少林读过机关学的书,懂得一些门道,找着了一间闲置的密室,就躲了进去。”
彭小丐道:“这昆仑宫的密室几乎都被找着了,只是这些密室多半位置偏僻,相互独立,不好利用,所以闲置。你竟然能找着,真有本事。”
明不详道:“只是侥幸。”
彭小丐笑道:“若是侥幸,你的侥幸也太多。本事就是本事,不用谦虚。”又转头问李景风道,“你又是怎么来的?难道你也懂机关学,找着了密道?”
李景风摇头道:“不是,我压根不知道你们在这。”
杨衍见他神情凝重,显然正在思考一桩难题,于是问道:“你不知道我们在这,那怎么又来了?那日分开后,你去哪了?”他想起在昆仑宫听过的消息,又道,“青城对你发了通缉,你知道吗?”
九大家的通缉文书发布各地,杨衍两个多月前就听说这事,只道他们嫌弃李景风身世不好,拐带沈未辰,坏了她名节,所以发出通缉,对九大家的鄙夷又多了几分。
李景风先是一愣,讶异道:“青城通缉我?”随即怒目瞪向明不详。杨衍知道他想起明不详伤了沈未辰之事,正怕他又动手,只见明不详脸色不变,仍是一派祥和宁静,对李景风的怒目视而不见。李景风瞪视明不详良久,杨衍见他并未发难,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李景风深吸了几口气,似是压抑怒气,转过头来,眉头紧锁,又像是在整理思绪,默然半晌,这才道:“那日我离开后,先送沈姑娘回天水疗伤。我与你们相同,也遇到了夜榜。”
杨衍讶异道:“你也遇着夜榜?”
李景风道:“他们想拉我入伙。可我觉得你们说的人与我见着的夜榜人行径颇有些不同,那些人可比你们说的周密多了。”
彭小丐“咦?”了一声,杨衍转头望去,这下是彭小丐眉头紧锁。他正要发问,彭小丐道:“你接着说。”
李景风道:“当时正值除夕,我经过戚风村,特地耽搁了一下,与三爷见了一面,之后就到了胡沟镇。三爷给了我些关照,上山没遇着困难,之后就一直躲在昆仑宫后山练功。”
杨衍问道:“不是说昆仑宫后山没有人烟,尽头是一处绝路?你在哪练功的?”
李景风道:“我练功的地方是在一片山壁中间,得攀岩下去。具体在哪我不好说,要到那也不容易。”
杨衍见他隐瞒,心知是秘密,不便探听。李景风接着道:“你们记不记得,十几天前下过一场小雨?”
甘肃气候干冷,向来少雨,那天春雨初至,格外寒冷,杨衍也有印象,点了点头。
李景风道:“那时我正在练功,突然听到一声惨叫,接着又是一声怪响,出去一看,捡着了一只铁钩。”
“铁钩?”杨衍疑惑,“哪儿来的?做什么用的?”
“攀岩。”李景风道,“我抬头望去,前后左右,山上山下,至少有数十人用铁钩钩住山壁,从山崖底下沿着绝壁往上爬。”
杨衍听他说得古怪,不由得疑惑,道:“你是说,几十个人沿着后山绝壁爬上来?”
李景风点头道:“我当下觉得奇怪,怎地有这许多人冒死爬山?尤其还是雨天,山壁湿滑,更是凶险,我亲眼瞧见不少人从崖上坠落,摔个粉身碎骨,十个里头不知有没有一个能爬上去。这山崖下又是哪处,这些人又是谁?”
“所以你起了好奇心,跟了上来?”杨衍问。
李景风道:“我当时疑惑,见有人往我这爬来,怕暴露形迹,赶紧躲了起来。这群人我不知道来了多久,也不知道来了多少,只知道连着三天,陆续都有人往山上爬,沿途摔死的至少也有几百人。我想山上便是昆仑宫,今年又有昆仑共议,这群人鬼鬼祟祟,难道在打什么坏主意?等到第三天,人少了,我便跟着爬上山,跟在这群人身后,谁知道跟着跟着,这群人就突然不见了。”
“我更是奇怪,除非他们下山了。可下山只有往胡沟镇那条路可走,走那条路怎可能不被铁剑银卫发现?我在山上找了几天,那群人就是凭空消失,反倒撞见一群铁剑银卫巡山。当时天黑,我不小心与他们打了照面,只得逃跑,寻个隐密处躲藏。”
“第二天,他们搜山渐紧,我只得往更隐蔽处躲去。到了夜里,恰巧瞧见几条人影,原来这些人同样躲在隐蔽处。我摸黑过去,见着五个人正在说话,怕被发现,没有靠近,听不到他们说什么。没多久,那几人分成两拨,各自离去,两人的那一路往山下走,三人的那一路留在山上。我跟着留在山上那三人,哪知他们在山路上转了几个弯后,又消失不见。”
“是不是你看走眼了?”彭小丐道,“山上遮掩多,又是黑夜,容易看差。”
李景风摇摇头道:“我看得清。”
杨衍知道李景风目力极强,百余丈外瞧人也不会看错,又问:“然后呢?”
李景风道:“我觉得那里定有问题,好端端的,人怎会不见,难道跳崖自杀了?于是就地搜索。又找了好几天,直到昨天,我见一处山崖下有块突起,离地约一丈有余,起了疑心,于是沿着山壁爬下,竟给我找着一条通路。那山壁陡峭,上宽下窄,从上头看下去,看不见脚下这个山洞,从侧面看也看不清,难怪那群人会凭空消失,原来是进了地道,我当下就跟了进来。”
“没想这里头的道路复杂至极,我走了一阵,岔路之外又有岔路,四通八达。我怕迷路,沿途做了记号,花了大半天时间,找着他们存放粮食饮水的地方。”李景风指着一处通路道,“就在那条路上。”
他接着道:“我当时又饿又渴,料想拿走一些也不会被发现,想等他们来到再暗中探查,于是躲了起来。等了许久也不见他们回来,睡了一晚,他们终于回来,足足有数十人。我见他们人多,不敢贸然出面。这里不透光,不点灯火时伸手不见五指,我在暗处他们瞧不见我,我却看他们一清二楚。”
“这群人吃饱喝足后,歇息了一阵,又不知将什么事物掺入水中。他们来的时候是一道来的,离开时却是三五成群,分成了七八股,我只得随意找了一路六个人的远远跟上。见他们经过一处岔路,正要跟上,一转角就撞着一人,想是因故折返,恰巧与我撞上。那人见着我十分吃惊,二话不说就挥刀杀来,等我把他杀了,原先那路人马也失去踪迹了。”
“我正没办法,犹豫着是该原路退出,通知铁剑银卫,还是继续前进,就听到一声巨响。我想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循着声音方向走去,东绕西拐,突然又听到脚步声。我循着脚步声走,越走越响,到了一处死路,脚步声就在上面,隐约又似听到杨兄弟的声音,还有打斗声。我想上面该有出路,于是戳了几下,土石木桩纷纷落下,还掉下一个大粪桶,我惊慌闪避,还是沾了一身。”李景风道,“通路一开,我连忙上去,就见着杨兄弟你们正被人围攻。”
“那群人是夜榜的人?”杨衍问道,“他们要杀九大家掌门?”
“或许不是夜榜的人。”彭小丐眉头紧皱,面色凝重,道,“李兄弟,你说你杀了一个人,带我去看看他的尸体。”
“天叔,我们不先走吗?”杨衍道,“这不干我们的事。景风兄弟,你也别瞎搅和,你身上还背着一堆仇名状跟通缉呢。”
彭小丐道:“如果是夜榜,就不关咱们的事。听李兄弟方才说的话,出去的路也得经过尸体,顺路看看。”
李景风自无不允,拆下一盏油灯,领了杨衍跟彭小丐、明不详三人去见那尸体。到了地方,四个人围成一圈,在这狭小通道中颇觉拥挤。
彭小丐将刀入鞘,插在腰间,左手接过李景风手上油灯,右手就去撕那尸体外衣,只见那人胸口上纹着一团火焰印记。
“不是夜榜。”彭小丐道,“是萨教蛮族……”
※※※
齐子慷只觉得脚下一空,摔了下去,巨大的爆炸声响并着无数重物砸落身上,便如全身各处同时遭人重击一般。
他的背部重重撞在地板上,然后是扑头盖脸的打击,恍惚间回过神来,只觉全身剧痛。
“我昏过去了吗?”齐子慷心想,“昏了多久?”他想开口,一开口却是忍不住呻吟。
显然他没昏过去,就算有,也只有短短一瞬。他觉得呼吸困难,脸上身上全压着东西。他抬起头,漆黑一片,透过那些压在身上的砖瓦缝隙,他见到了屋顶。
是的,屋顶。共议堂的屋顶从没离他这么近过,近得他只要站起身来就能摸着。
他们被活埋了,光线从细缝中勉强透进来,但底下仍是一片昏暗。齐子慷想站起来,只觉腹部一阵剧痛。
一根木头穿透了他的左腹部。
还有哪里受伤了?他动动右手指,接着是掌、肘、肩。左手被重物压住,有些麻木,他无法判别是受伤还是被压得不能动弹。他又动了动脚趾、脚掌、膝盖、髋部,左髋似乎也伤得严重,右小腿剧烈疼痛,应是外伤,多重的外伤不能判断。他想侧身推开左手上的重物,但胸口被什么压着,无法动弹,单靠左手之力挣脱不开,右手也帮不上忙。
他高声喊道:“各位掌门……还好吗?”
“操……操他娘的!”是诸葛焉的声音。
“本座无事,只是受了伤。”这是李玄燹的声音,话音中有强忍痛楚的端庄。
“本座也无事。”觉空的声音依然稳重,不见丝毫痛苦,听着伤势不重。
又听李玄燹道:“觉空首座臂骨跟胸骨都断了,你们谁能帮忙?”
原来觉空的伤势并不轻,断了这么多骨头,还能这般威严稳重,这老和尚当真硬得像座山。
“哼!”的一声,那是严非锡的声音。又有人轻声呻吟道:“娘的……”那是徐放歌。
玄虚道长跟唐门那姑娘呢?尤其唐门那姑娘是齐子慷最担心的,倒不是他怜香惜玉,而是那姑娘武功低微,这一摔只怕就要重伤。
“玄虚道长?唐姑娘?”齐子慷喊道。
“我没事。”一个极为细微的女声传来,“我被压着,站不起来。”
“玄虚道长?玄虚道长?”齐子慷喊道。
“老道……在……”声音甚是虚弱。
听到玄虚的声音,齐子慷这才稍微安心,他想推开胸前重物起身,却觉胸口气闷,一时竟气力不继,心想:“怎地我伤到连力气都没了吗?”
他深吸一口气,只觉得气息窒碍,本以为是伤了肺,又吸了一口气。
只听唐绝艳突然喊道:“我们中毒了!”
齐子慷倏然一惊。
又听徐放歌骂道:“中毒?谁下的毒?二爷,崆峒有叛徒?”
严非锡也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中毒了?”
唐绝艳道:“我方才在屋里就觉得气闷,还以为是木漆的气味,现在全身乏力。这是迷药,气味重,掺在木漆里头。”她是用毒的行家,一知中毒便猜到端倪,“我们关上了门,气味散不去,就中毒了,这毒会让人乏力。”
只听诸葛焉骂道:“唐门是用毒的行家,你竟没发现?是不是你下的毒手?”
唐绝艳咯咯一笑,难为她这时候竟还笑得出来。只听她说道:“点苍的武功好,掌门能把天下所有功夫都会了?要是我下的毒,我能被困在这?”
“冷面夫人没来,拿你当替死鬼!”诸葛焉骂道。
唐绝艳道:“太婆才舍不得我死呢。”
齐子慷道:“哪位掌门能点火?谁能动?”
“你在哪?”诸葛焉道,“你没事吧?”
齐子慷又深吸了一口气,一阵头晕目眩,勉强运起真力,想推开压在身上的重物,无奈那物甚是沉重,他真力不继,推不开来,只得回道:“我被压着,起不了身。”
“等我一会!”诸葛焉大声道。就听“喀啦啦”几声响,也不知什么被推动了,随即一道火光亮起,却是诸葛焉点了火折子。
只听诸葛焉喊道:“二爷,你在哪?”
齐子慷道:“我没事,你先看看其他掌门。”
诸葛焉循声而来,齐子慷见他满头满脸是血,身上扎着许多木刺,腰间那条翡翠飞龙玉带被压折断裂,血自右肩处不住汩汩流出,模样甚是狼狈。等诸葛焉走近,火光一照,齐子慷这才瞧见压在自己身上的是一根横梁,莫怪搬它不动。
诸葛焉搬了搬横梁,也觉沉重,弯下腰,将横梁扛在肩头,吸了口气。
齐子慷忙道:“先别搬!”
诸葛焉却不理他,猛地起身,将横梁扛起。
齐子慷道:“我左手还压在下面!”
诸葛焉听他这样说,松下劲来,埋怨道:“怎不早说?白费我力气!”
齐子慷苦笑道:“就叫你先别搬了。”
诸葛焉将齐子慷左手上的重物推开,齐子慷松了松左肩,觉得稍有知觉,于是道:“行了。”双手聚力。诸葛焉重将横梁扛上肩,猛喝一声,将横梁扛起,齐子慷左手猛力一抽,着地滚开。
这一滚,滚得全身疼痛,齐子慷扯了扯棉袄,遮盖住插入腰间的木刺,站起身来。
诸葛焉放下横梁,气喘吁吁,大声道:“还有谁要帮忙的?”
唐绝艳道:“诸葛掌门,你中了毒,省点力气。”
诸葛焉冷哼一声道:“这种小玩意,我还不放在眼里!”
齐子慷知道诸葛焉最爱面子,爱逞强。这毒物能影响自己,诸葛焉就断不可能不受影响,于是道:“诸葛掌门,你功力深厚,呆会仰仗你的地方还多着。先歇会,别浪费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