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下 第250节
为了华山,他可以隐忍。华山要吃饱,不只要夺回与少林有争议的孤坟地,他还想要鄂西,掌握长江水路。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还有川北,属于青城与唐门的一块。掌握了汉江、长江两条水路,华山才算是“饱了”。
他知道诸葛听冠,点苍的愚蠢在于立长,自己的儿子,就算是最糟糕的严烜城也远比诸葛听冠有能力。忍上十年二十年,厚植了实力,下一代,等到诸葛焉死后,等到诸葛然死后,点苍就不会再有优势,而那时华山已经“长肥”了。
那就是华山的机会。
上一代没有留给他的基础,他要为下一代打下。
剧痛的左臂依然无法抬起,胸口的内伤隐隐发作,严非锡调匀了呼吸。这迷宫早已让他不辨东西,他抓了一个方向一直向前走去,沿途刻下记号,就算会被追踪,那也没办法了。
他遇到了两次蛮族埋伏,都顺利击退,然后他发现了墙壁上的刻痕。他估计那是彭小丐一行人进入时留下的记号,他决定沿着这记号走。
“能找到出路。”他心想,“无论华山,还是自己。”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团火光。
他想也不想,一剑刺出。
※ ※ ※
杨衍提着火把,疯了似的到处走,李景风只是静静跟在后头。
两人走了许久,李景风始终一言不发,直到杨衍兜了圈子,李景风才提醒一句:“杨兄弟,这条路我们走过了,往右转。”
杨衍停下脚步,几条人影忽地从左侧扑出,杨衍挥刀与那几名蛮族刺客缠斗起来。李景风跟着抢上,几招之间就将三名刺客击杀。杨衍转身就走,李景风见他仍未回神,怕他遇险,忍不住抢上,从后将他一把抱住,大声喊道:“杨兄弟!”
“放开我!”杨衍奋力挣扎,李景风双手却如铁箍一般,怎样也挣不开。
李景风道:“你要报仇,就先冷静!冷静,我们一起报仇!”
杨衍挣扎了几下,肩头抽动,李景风知道他正在哭泣,怕他又冲动,只是紧紧抱着不放。
许久之后,李景风觉得杨衍心情稍稍平复,这才说道:“这路我比你熟,跟我来。”杨衍没回话,只是低着头,默默跟在李景风身后。
李景风提着火把在前头引路,循着之前刻的痕迹走。在这迷宫里面,要找到严非锡并非易事,但总有一事是肯定的,那就是严非锡想出去,就得往出口走,不然就得被困死在这。李景风打算到出口处埋伏,那里能等到严非锡,现在最重要的,是比严非锡更早赶到那。
走了一阵,还没到去往出口的通路,他就见着转角处细微的火光。即便是在这暗无天日的通道里,他的目力依然能发挥作用。李景风停下脚步,开始沉思,若是直接迎上,亮光会暴露自己行踪,但没有光亮,杨衍就见不着路。
那亮光似乎有渐渐明亮的趋势,李景风知道杨衍还看不见,这地道对他实在太不利。这样也好,这样杨衍才不会冲动。
杨衍只是低着头,见李景风不走,伸手拉住他衣角,紧紧拽着,像是在催促他。
“跟着这火光。”李景风道,“跟紧了。”
杨衍点点头。像是知道李景风发现了什么,这才抬起头来。他眼尾撕裂,那双血目在火把照映下显得更加可怖。
“是萨神。”李景风终于想起了他初见杨衍时为何对那双眼别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再思及杨衍的现状,不由得又心疼起来,想起彭小丐的死,更是怒火填赝。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非常长,非常深的一口气。
“跟我来!”李景风掷出手中火把,那火把如流星般向前直飞。
李景风跟着火把冲出,杨衍跟在他身后。李景风脚步比杨衍快上许多,杨衍跟不上。他看不清李景风,但他能看清被扔到前头的火把发出的亮光。
杨衍便奔着火焰而去。
※ ※ ※
严非锡这一剑刺了个空,只见着飞来的火把,不见任何人。
下一瞬,他见到了李景风,还有初衷的剑光。
龙城九令,一骑跃长风。
严非锡这一剑走空,但他终究是顶尖高手,立刻回剑迎击。再一次,剑光在地道中不住闪动,还有绵密的交击声。
严非锡意外于这年轻人的剑法如此凌厉,但他依然无惧。再怎样他都是一派之主。
虽然招式走老,但就在剑势将尽未尽之时,华山“三锋名式”当中的一招“北秀云台”依然突破了李景风剑网,长剑刺进李景风肩头。虽然这一剑已是强弩之末,仍足以刺穿李景风肩膀。
然而令严非锡惊骇的事发生了,这一剑竟卡在李景风肩头,无法刺穿。
“混元真炁?!”
严非锡大吃一惊。其实以他功力,即便是齐三爷亲至,他也有把握洞穿敌手,但他内伤颇重,加上这一剑剑势早已走尽,更没料到李景风竟会崆峒的镇派神功,一时只觉错愕。
此时,杨衍已至。就在严非锡长剑被李景风肩膀卡住的这瞬间,杨衍从李景风身后跃出。
“我操你娘的严狗贼!”杨衍圆睁怒目。他根本不清楚前方发生何事,他只是跟在李景风身后,然后就看见了严非锡。
“为天叔偿命来!”
愤怒,悔恨,疯狂。杨衍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悲愤,所有的怒火,全压在劈向严非锡肩头的这一刀上。
严非锡猛一抬头,就看到一双通红的血眼。那眼中盛满了最浓的恨,最痛的悔,最癫狂的杀意,如漫天血海,向他倾倒而来。
第104章 昆仑共议(终)
严非锡发现自己即将被这滔天血海淹没,他有过一瞬间弃剑而逃的念想,这或许是他眼下最好的保命方式。
但他不能,他放不下伤人的利器。伤人是他自保的法则,是他的信念。华山一滴血,江湖一颗头,这是九大家中相对弱小的华山九十年不变的宗旨。他宣告着一件事——若谁以为华山弱小,定然迎来最凶猛的反噬。
他手上是把宝剑,是柄利器,他是九大家掌门,而这少年只是一个无名小卒,更没有如三爷那汪洋般的深厚内力,无论身份武功,自己都远在对手之上,这小子甚至不配让自己兵器脱手。
严非锡使尽所有力气,拔出了被李景风肩头肌肉卡住的长剑。
谁也不能欺凌华山。
我就是华山!
严非锡横剑一挡,就在杨衍那刀即将劈中他肩膀的瞬间,架住了这一刀。
不过是两个贱民,他想着,奋力举剑上迎。
可他错了。
他不仅低估了彭小丐那一掌一脚给他造成的内伤,更低估了这一刀的力量。这一刀里藏着的不只是杨衍微薄的功力,更是他这五年积累下来的愤怒、不甘、怨恨与疯狂,蕴含着他对九大家的怒吼与咆哮。
这力量太强,即便严非锡功力高深,此刻也无法抵御。他先是觉得手腕一软,手肘和剑一同被压下。当他侧头时已慢了一步,他感觉面上一热,这一刀给他的触感并不是刀锋的冰冷,而是怒火的狂炽。剧痛传来前,严非锡感觉到肩膀处自己长剑嵌入肉中的触感,像是要烧起来一般。
杨衍的愤怒是如此巨大,这一瞬间,严非锡觉得自己就要死了。
这是他短时间内第二次距离死亡如此之近,但与共议堂的坍塌不同。那场坍塌来得太突然,早在他醒觉之前就已摔入地底,恐惧并没有机会蔓延,他在感受到危险的同时,危险已经远去。
而眼下,他是真真实实在感受死亡,感受这即将把他劈成两段的一刀。
“咚”的一声,严非锡双膝跪地。
他跪下了,在这将死之刻,堂堂九大家的掌门做出了比弃剑更不堪的举动。
不知是因为将死的恐惧让他双膝一软,抑或着是杨衍这一刀力道实在太过雄沉,让伤疲交加的他承受不住。又或者这其实是严非锡避无可避之下的应敌妙招,他就这样跪在了杨衍面前。
这一跪使得已砍入他肩膀的一刀缓了刀势,甬道狭窄,杨衍视线在暗处受限,没拿捏住方寸,刀尖刮过墙壁,留下一条细长刀痕。只这些微阻滞,严非锡趁机着地一滚,竟让他避开了这本绝无可能避开的一刀。
“砰”的一声,严非锡重重撞在另一侧墙壁上。杨衍这刀余势未尽,劈在地上,火星四溅,他被这股大力带得身子往前倾倒。李景风不让严非锡有逃脱机会,挺剑直进,严非锡坐在地上狼狈挥剑抵挡。杨衍左肘往严非锡面门砸去,严非锡左手无力举起,用剑柄去格,杨衍猛地缩肘开拳,肘击变作挂槌,重重打在严非锡脸上。
这是百代神拳当中的一招,变化虽巧,若是平时也绝难得手,但此时严非锡却被这拳打得鼻血长流,眼冒金星,右手持剑狂挥护身,不住挪动身体后退。
要是左手能动……严非锡心想,哪能让这两名后辈这样羞辱我?他极力抬动左手,却始终用不上劲。
杨衍一拳得手,随即一刀劈下。严非锡待他靠近,全力一脚踹中杨衍小腿。杨衍向前扑倒,压在严非锡身上,他对疼痛恍若无觉,仰身举刀,又往严非锡身上戳去,严非锡翻身避开,那刀便戳在地上。李景风早在一旁准备,怕严非锡趁乱逃脱,一剑往他大腿刺去,严非锡连忙格挡,仓促起身,杨衍又已挥刀抢至。严非锡剑法毕竟精妙,回剑格住下压,杨衍刀势受阻,左拳连挥,在严非锡脸上连环痛殴了三拳,打得严非锡眼角口鼻全是血。
“我操你娘!”被逼得怒极的严非锡口出秽言,那只瘫痪的左手猛然举起,“啪”的一声响,重重打在杨衍脸上。杨衍却无所觉,野火翻转,压住严非锡长剑,向前一推,就要将严非锡开膛剖肚。严非锡竖剑抵挡,眼前一花,李景风已挺剑来袭。
严非锡知道李景风远比杨衍难缠,脚往杨衍足下一伸,杨衍杀得眼红,加上功夫本就远远不及严非锡,被他绊倒在地。严非锡一面与李景风过招,一面后退,此时他气喘吁吁,满面是血,体力早已不支,“噗”的一下,胸口被划过一剑,踉跄而退。
怎会如此狼狈?他心想。自己怎会落到如此境地,被两个无名小子逼得险象环生?
我是九大家掌门,华山掌门!是永屹不倒的华山!
强忍疼痛,严非锡长啸一声,奋起余力,举剑过顶。这是他博命逃生的最后一击,实已把仅存的功力全聚集此招之中,这一剑全无花巧,只求迅猛。
李景风见他肩动,一道电光便已曲折劈来,即便以他过人的眼力中看来,这一剑也是迅疾无伦,避无可避,连忙力贯右臂,举起初衷格挡。双剑交错,尖锐刺耳的金属擦刮声在空荡荡的甬道中不住回响,李景风被震得手臂一麻,向后退了一步。
严非锡好不容易逼出这个空隙,转身就逃。“狗贼!”杨衍喊道,与李景风同时追上。
李景风刚追出两步,严非锡已转过拐角,他担心杨衍,不敢放他独自一人,转头看去,杨衍正抢上来,怒道:“别让狗贼跑了!”
李景风道:“杨兄弟别急,我们去出口,他跑不了!”
杨衍咬牙切齿,又向前走几步,李景风见他左脚踏得歪歪斜斜,显然受伤。又听杨衍抱怨道:“我这脚怎么回事?没力气?”
李景风忙将杨衍唤住,上前观看,不由得大吃一惊,道:“杨兄弟,你……你不疼吗?”
原来严非锡方才一脚踹在杨衍小腿上,竟将他膝关节踹得脱臼。杨衍恍若无觉,只道:“我们快追!”
李景风急道:“你先坐下!”
杨衍哪里甘心,李景风只得将他压住,替他接好关节。身边没有树枝可用,李景风只得取了杨衍刀鞘,要帮他固定,杨衍却道:“别!绑住了行动不便,杀不了那狗贼!”
李景风道:“我会帮你!”
杨衍摇头道:“我没事!”说完站起身来。李景风劝他不住,只得陪他去找严非锡,走出数步又想起一事,问道:“杨兄弟,你丹毒下次发作是几时?”
“早发作了,还没过去呢。”杨衍走着,刚接上的关节竟好像没有丝毫影响他的行动。
李景风不禁愕然,难道此刻杨衍正忍受着火焚的痛苦?
“不痛。”杨衍道,“那一点也不痛。”
※
明不详领着诸葛焉、李玄燹与觉空三人在密道中穿行,沿着来时记号走。他们速度远比搜寻严非锡的李景风和杨衍两人更快,没走多久,就到了李景风之前所言蛮族储备粮食饮水的地方。那是一处极为宽广的大厅,明不详点了周围油灯,见着几个大缸,储着水粮。
诸葛焉见有饮水,大喜过望。他疲了一天,正自口干舌燥,趴在缸边就要喝水。
明不详道:“景风兄弟说,他们在水里加了东西。”
诸葛焉一愣,问道:“你是说这水有毒?”
明不详点点头。
李玄燹道:“出口已经不远,蛮族留下的东西,不碰为上。”
“操!”诸葛焉一脚踹破了水缸。
“这一路没遇到蛮族。”明不详道,“可能都被彭前辈收拾了。往后这段路,难说有没有埋伏。”
诸葛焉怒道:“那老严真他妈狗咬吕洞宾,该死!”
“彭前辈只希望他孙儿平安。”明不详道。
“他死了,他孙子就是灭门种,没人敢动他。我会把他接来点苍,好生照顾。”诸葛焉道,“我言出必行。”
彭小丐一家被灭,是点苍、华山、丐帮三派联手,诸葛焉实是责无旁贷。然则彭小丐既死,徐放歌最后的威胁便去,彭小丐特因前来驰援他们而死,诸葛焉是性情中人,深感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