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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下 第28节

  “弟子还未考虑到这件事。”

  “你有佛慧,机缘一到,自会决断,我打算把你调去他处服劳役,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弟子想去文殊院。”

  觉见喔了一声,问道:“为何是文殊院?”

  明不详道:“寺内一切典籍,皆在正见堂藏经阁。经僧也在文殊院,若遇疑难,容易询问。”

  觉见点头,心想,这孩子天资聪慧,更懂精益求精,最难得的,是不自满自骄。于是回道:“甚好。那明日起,你便往文殊院报到,我会知会他们,派你打扫藏经阁。”

  明不详又问:“那我也要搬到文殊院住吗?”

  觉见道:“那里还有空的僧居。你想搬就搬吧。”

  “主持认为,我师父不会回来了?”

  觉见一惊,这孩子当真不能小觑,只是短短几句,便被他套了话。但他关心师父,也是孝心一片,只得道:“等你师父回来时,我会通知你。”

  觉见说完,发现明不详没有回话,只是用一双清澈的眼神看着自己,不由得不自在起来。

  然而明不详没有再问什么,只说:“主持若无其他吩咐,明不详告退了。”

  “你且等我一下。”觉见站起身,绕过桌子,推开门,到了隔壁大厅,从礼物中挑出一串素粽。回到房内,递给明不详:“这串素粽给你带回去吃。”

  明不详摇摇头,却不伸手。觉见好奇起来:“你不喜欢吃粽子?”

  “那是外面的礼物,对吗?”明不详问。

  “那又如何?”觉见问。

  “师父说,送到正业堂的不是礼物,是债务,收了债,无论转了几手,以后都要连本带利还。谁吃了这串粽子,谁将来就得还送粽子的债,只是不知道用哪种方式去还,这叫因果。”

  觉见仔细咀嚼这话,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他的慷慨,不过是把这些巴结的肮脏东西,转到正业堂的其他人身上,是因果,总是要还。自己只是把种下的恶业让别人去承担罢了。

  让别人去承担恶业,不正是自己准备要做的事?这短短一瞬间,他甚至觉得明不详已经看透了他的企图,但这是不可能的,他只是个孩子。

  “你去吧,明天开始,向文殊院报到。”觉见这样对明不详说。

  明不详离开后,觉见沉思许久,终于叫来了弟子。

  “把礼物都送到地藏院去。”

  “不留些吗?”弟子惊讶地问。

  觉见看到弟子失望的眼神,然而他对这群弟子更加失望,回道:“不留了,以后送来的礼物,一律不收。”

  觉见在验尸状写了结论:恐为斗殴致死,有疑待查。随即签了名,他决心把结果上呈普贤院,让觉空首座处置这件事,少林寺的正俗之争是共业,不能让了心一个人承担,纵使今日粉饰太平,以后还是得解决。如果这是一场风暴,他就该卷入这风暴。

  此后几年,明不详一直留在文殊院。在藏经阁中打扫。

  来年,某天深夜,傅颖聪在寺外的树林中上吊自尽。

  又来年,本月突然发疯,挖了自己眼睛。从此神智不清,日夜惊慌。

  然而在诺大的少林寺中,那只是微不足道的几件小事。

  没有人会注意。

第13章 蜘蛛丝

  明不详并没有搬离在正业堂的居所,只是比往常起得更早,到了文殊院正见堂。

  文殊院分为正见、正定两堂,正见堂主掌藏书典籍,钻研佛学与武学,正定堂则司传授教学,堂僧多为讲课经僧或授业武僧。寺中弟子若要精进武学,多需往正定堂学习,正定堂亦不时开课,或讲经,或演武,或出访考校弟子。

  佛教最重典籍经传,虽说四院平等,但文殊居首,普贤为次,地藏居末,已是暗规。文殊院中俗僧得以入堂者不过寥寥数人,首座与两堂住持更是数十年来从无俗僧得以染指。

  “小僧本岩,是你的劳役领头。”为首的僧人高而精壮,两道眉毛下弯,看似一脸愁相,大伙给他的外号叫愁师兄。愁师兄问明不详:“你在正业堂都做些什么?”

  “挑夜香。”明不详道:“挑了一年。”

  “斑狗就会欺负人,哼!”愁师兄噘起嘴,看着愁容更甚:“我们夜香是轮着倒,谁也跑不了。”接着又道:“文殊院以前叫藏经阁,保存经典、进修武学,后来改制成文殊院,增加了正定堂,为佛弟子传道授业解惑。虽然改了制,藏经阁还是在的。正见堂跟正业堂不同,人少殿大,多数是存放典籍的房间。师父们长年钻研学问,我们负责的劳役就多了,除了洒扫、倒夜香,还得挑水、劈柴。你年纪小,我会酌量分派任务给你。”

  明不详道:“师弟与其他师兄分配相同劳役即可。”

  愁师兄道:“我自理会得,去打扫藏经阁吧。”

  文殊院配置与普贤院大致相当,院内多是僧居。正见堂则是一座五进院,中庭校场,是演武讲经之用。藏经阁则在正见堂后方居中,虽然朴素简约,却是宏伟壮阔。

  明不详第一次踏进这少林重地,只觉肃穆庄严,细碎的脚步声在大堂细细响荡,好似踏得急点都显得亵渎。

  入了大堂,往左首走去,推开铜制大门,映入眼帘的是栉比鳞次的层层书柜。明不详看了下,多是文史典藏,各类应用的杂书,分门别类。这里叫“博物藏”。

  细细再往深处走去,过一个小木门,又是一个较小的厅,那是“般若藏”,置放的皆是佛教典籍,各种注译版本,亦有原典,有些书籍已是斑驳古旧,不可辨认。明不详从架上取下一本杂阿含经,正要翻阅,背后一人说道:“你要看,得找注记僧借阅。现在是打扫时刻,别偷懒。”

  明不详回头望去,是一名年约二十出头,长相英挺的少年,并未落发,也是俗家弟子,正对他笑。

  那少年指着大厅另一头道:“那还有一厅,你过去扫吧。”

  明不详点头走去,那一厅入口是一座铁铸小门,门虽小,却足有三寸厚,若是全为钢铸,力气小点的只怕推都推不动。此刻铁门半掩,眼看明不详走近,洒扫众人忽然停下动作,定睛看着他。

  明不详恍若不觉,正要入门时,突然一个黑影冲出,口中大叫,用力在他胸口推了一把。那人力气好大,这一推竟把他推飞出去,明不详在半空中一稳,双脚牢牢落地,竟没跌倒,听到身后众人哈哈大笑,也有人喝采道:“好厉害!”

  他再看推他那人,歪嘴斜鼻,五官全扭在一起,约莫六尺高,身形佝偻,背上一个驼峰甚是明显。

  只见那人双手不停挥动,骂道:“这里不准进来,滚!滚!”语气又急又怒,说罢又看了明不详一眼,瞳孔收缩,嘴角微微抽动,随即急忙闪身入内,像是怕人继续看着他似的。

  这些,明不详都注意到了。

  “开个玩笑,别生气。”方才那名英挺少年走到明不详身边,哈哈大笑道:“我们这里每个人都给卜龟推倒过,算是我们的入门礼呢。”

  一名弟子赞道:“你好厉害,竟没摔倒。吕师兄第一次也跌了一跤呢。”

  那名英挺少年拱手行礼道:“我叫吕长风,跟你一样是俗家弟子。”

  明不详拱手回道:“我叫明不详。”

  吕长风问道:“你下盘功夫真稳,师父是哪位?”

  明不详道:“了心和尚。”

  底下弟子纷纷咦了一声,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吕长风回头道:“大伙干活去。”

  众弟子纷纷散开,各自干活去了。

  吕长风问:“你知道你师父去哪了吗?”

  明不详摇摇头。

  吕长风道:“我想也是,唉,刚才的事你别介意,这里的师兄弟人都挺好的。”

  “刚才那个人是谁?”明不详看着那扇铁门问:“那里不能进入?”

  吕长风道:“那里是神通藏,存放寺中武学典籍,没得允许不得入内呢。那个卜龟,脾气大得很,那是他打扫的区域,没事你别惹他。”

  “打扫?”明不详问:“他跟我们一样?”

  吕长风道:“照理是一样的,又有点不一样。”他想了想,说道:“住持让他自由出入神通藏,他就只负责打扫那。谁要是走近,都会被他驱赶。倒不是我们排挤他丑恶,他脾气粗暴,又不与人讲话,大伙都不想惹他脾气。”

  明不详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正见堂的劳役弟子相处融洽,私下嬉闹打骂,时常结伴出游,感情甚笃。吕长风是弟子中佼佼者,他师父亦为正见堂的堂僧,俨然成了这群弟子的领头。而那愁师兄,分派劳务公平,但除此之外,近来少与其他弟子接触,众人都说是因为过些日子要试艺,考侠名状,正在勤奋练功。

  至于卜龟,他不住院内僧居,反而是住在藏经阁内一间杂物房,每日除了清晨的洒扫工作外,鲜见他露面。

  正见堂的相处融洽似乎不包含卜龟,正如吕长风说的,他有点不一样。

  卜龟本名卜立,会取这个名字,可能是他父母仍希望他能“站得直立”。他的歪嘴斜鼻与驼背都是天生,似乎有大夫说了些原因,但他也记不清楚。他对父母记忆最深的几句话,就是父亲对他说:“立儿,站直!站直!”还有母亲的哭声。

  这记忆很稀薄,稀薄得卜龟自己都记不清是不是真的了。

  他的父母死得很早,他打小就当乞丐,甚至可以说,他记忆是从街头行乞开始的。每个孩子看到他都笑他、骂他,他被扔过石头,别人家的父母会避免自己的孩子跟他玩耍,像是怕被传染驼背似的。

  别人不敢靠近他,被打骂久了,他也不敢与人靠近,只能蹲在城里的角落,乞讨冷羹残饭,有时抓些田鼠,或者捞捕池鱼,有一餐没一餐勉强维生。

  直到十岁时,遇到了他师父,正见堂的堂僧了因。

  了因和尚见他可怜,将他带回少林寺照顾,至此他才得温饱。为表感激,他办事时总是特别勤力。

  但了因和尚并没照顾他多久。不到两年,了因和尚没来由地病倒,没撑多久就走了。卜龟哭得很伤心,除了感激了因的照顾,也是担心自己的好日子没了。

  所幸正见堂的僧人并没有赶走他。这些正僧都有慈悲之心,愿意收留他,只是有一点,那是卜龟自己也不知道的。了因本是从观音院转来的堂僧,虽是正僧出身,生前却与俗僧往来甚密,并常言:“少林寺仰仗俗僧之处甚多,不问出身,又为何分正俗?”

  对此,正见堂众僧只是摇头叹息,感叹了因这么好的一个和尚竟也失足沦落,与俗僧同流合污了。

  了因既然被认为是俗僧之流,卜龟处境就尴尬了,正僧为了避嫌,不敢与他亲近,俗僧却视他为正僧之后,也不对他留心。因此寺僧们竟无人愿照顾他,幸好他单纯勤快,觉明住持便分派他打扫神通厅。一般要三人才能打扫整齐的地方,他一人便能张罗得一尘不染。由于他外型丑恶,性格孤僻,便将他安排在藏经阁的一间杂物房里,这一住,就是十年。

  卜龟把神通厅的活当作自己在少林寺唯一的价值,他天生力大,任何人想要靠近都会被他赶走。

  他就怕没了这个活,自己又要回到街上去乞讨。

  他害怕街上,也怕那些人。

  卜龟并不是没有想望。

  每天洒扫完毕,他回到自己的房里,就把身体后仰,双手撑地,练习铁板桥。这是他跟了因求来的功夫。他每日里拉展背部,强忍着拉筋撑的剧痛,一练就是一个时辰,只希望自己的驼背能够直一点。他不求一如常人,只希望能高一点,直一点,即便一点也好。

  这个姿势,就像是一只翻了背的乌龟似的。讽刺的是,他只盼望这个姿势能让他不再那么像一只乌龟。

  这便是他宁愿住在杂物房,也不想跟其他弟子同住的原因,是他绝不想让人发现的秘密。

  “久远之前,有一巨盗名唤干达多,他生前作恶多端,死后坠入地狱,受火焚煎熬之苦。一日,佛陀路经一井,听闻呼号惨叫,于是望去。原来那井直通地狱,地狱中干达多受烈火煎熬。干达多见到佛陀,法身庄严,清净圣洁,乃大喊佛陀救我。”

  这一天,正见堂的住持觉明心血来潮,传来众弟子要考究佛弟子戒,同时讲解佛法经文。卜龟也入了列,觉明说了这个故事。

  “听到干达多呼救,佛陀张开法眼,遍观三千世界,过去未来。原来干达多生前虽然作恶多端,有一次走路,要踩到一只蜘蛛,他忽然心念一动,心想何必伤害性命?于是脚一跨,饶了那只蜘蛛。佛陀于是伸出手,取来一只蜘蛛,将它放在井边。那蜘蛛吐出丝线,往井中探去,干达多见到机会,急忙伸手抓住,沿着那丝线往上爬。他一路爬,爬到中途累了,便稍作喘息,一低头,见地狱众生也跟着这条蜘蛛丝爬了上来。他心想,这条丝线如此之细,怎能承受如此重量,要是断了,我岂不是要回地狱受苦。于是蹬足踢向后面跟来的恶鬼,骂道,这条蜘蛛丝是我的,你们不准跟上来!他这一踢,蜘蛛丝顿时断裂,干达多重跌入地狱前,只听到佛陀轻轻地一声叹息。”

  觉明道:“诸恶莫作,诸善奉行。勿以善小而不为,也勿以恶小而为之。你们都年轻,血气方刚,尤要注意,佛弟子戒是你们良师,务需谨记。”

  卜龟坐在弟子众的角落,凝神听着,甚是专注。他听完这故事,内心颇为感动。接着觉明要众弟子念诵规章,众人持书大声念了出来。卜龟心中一凛,虽然盯着书本照样念诵,却总是落了半拍。

  一日午后,众弟子贪凉,躲在藏经阁闲聊,明不详也在其中。众人聊得正兴起,明不详突然站起身,众人都吃了一惊,问道怎么了。

  明不详道:“我看到一只耗子。”

  众人吃了一惊,藏经阁中最忌老鼠,若有耗子啃咬书籍,造成破坏,众弟子都要吃罪。

  吕长风忙问:“真的假的?”

  明不详道:“也可能是我眼花。”

  吕长风道:“这玩笑开不起,大伙快找。”

  众人忙分头寻找,依次把藏经阁内的储物房打开,就这样一间一间找过去。众人都有意无意地避开卜龟的房间。想放到最后察看,唯有明不详浑然不觉,来到卜龟所住的房前,便推开房门,却看到卜龟肚腹朝天,四肢撑地,正在练铁板桥,真像极了翻身的乌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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