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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下 第29节

  那一刻,明不祥第一次在卜龟脸上看到如此惊恐的表情。

  卜龟想要翻身,但他背部僵直,一时动弹不得,耳听到其他师兄弟正在走近的声音,更是惊骇。若自己这模样被人看见,又要如何被取笑?

  他正惊慌间,却见明不详快速掩上房门,他听到明不详的声音说道:“这里看过了,没老鼠。”又听得有人道:“所有房间都找过了,没找着。”明不详又道:“也许是我眼花了,让师兄弟白忙一场。”那几人交谈的声音渐渐远去,卜龟这才放下心来。草草结束了这次练功,回想起来仍心有余悸。

  卜龟记得明不详,第一次见面时,他就记得这个人,他有一张俊美秀雅的脸,就像是个玉人儿似的。吕长风虽然英挺,但比起明不详,那英挺反像是个糙汉子一般无趣。

  他有些嫉妒这张脸。那张脸本身就是对他最大的嘲讽,同样的眼耳鼻口,怎么能生得如此精致,又怎能像他这般粗糙?

  若说自己的丑态最不想让谁见到,那就是明不详了,但偏偏今天,就让明不详见到他学乌龟的丑态。

  他会不会把今天的事告诉别人?

  这一夜,卜龟忐忑难眠。

  第二天晨间洒扫,卜龟从神通殿里头偷偷张望,正与明不详目光相对。卜龟忙躲了开来。他细听外面众人交谈,并无异状,稍稍安了心。

  此后几天,一无异状,但卜龟心底始终悬着这事。

  一日午后,众人各自回去,卜龟在房中发愣。此刻他也无心练功,只是来回走着,突然听到屋外一个声音道:“你不是才借了楞严经,怎么又要借维摩诘经?”另一人道:“弟子想多参照经文。”他心下一突,认得是明不详的声音,又听得另一声音道:“你才多大年纪,这经文就能参透了?”明不详道:“参不透便记下。正定堂有许多师父呢。”另一人哈哈大笑道:“觉见住持说你聪慧,果然不假。别弄丢了。”

  卜龟推开房门一角,见明不详站在长廊上,稍远处,一名僧人缓步离去。

  卜龟犹豫了半晌,见明不详要离去,忍不住咳了一声。明不详果然回头,见卜龟半身躲在门后,似乎在犹豫,也不说话。

  卜龟看了他一会,终于伸出手,向明不详招了招。

  明不详走了过来,卜龟问道:“那一天……你见到我……练功,有没有跟其他师兄弟讲过?”

  明不详摇摇头道:“没有。”

  卜龟道:“你别跟人讲,行不?”

  明不详道:“不行。”

  卜龟大急,正要问怎么不行,明不详又接着说:“你这样练功不行,治不好你。”

  原来是这个意思,卜龟忙道:“你别管我行不行,你别说出去就是。”

  明不详道:“驼背难医,博物藏中有许多医书,寺中也有药僧,你怎不问问他们?”

  “师父很早就带我去问过了。”卜龟摇摇头:“他们说没有救。”

  明不详道:“我本没把那日所见当一回事,你既然在意,要我替你隐瞒,那便要帮我一个忙,否则我便说出去。”

  卜龟问道:“你要帮什么忙?”

  明不详道:“我来此借经书,每次最多只能借两本,你再帮我借两本,如何?”

  卜龟忙道:“不行,我……不行。”

  明不详问:“为什么不行?”

  卜龟讷讷地说不出口,只道:“这个不行,你说别的。”

  明不详道:“你不识字,对吧?”

  卜龟被说中心事,涨红着脸,低下头,问道:“你怎么知道?”

  “那日颂念佛弟子规,你跟不上,只是跟着念,我注意到了。”明不详道:“这好解决,我教你识字就好。”

  卜龟吃了一惊,抬起头问:“你教我识字?”

  明不详点点头,道:“你不识字,就不能帮我借书了。”

  说罢径自走进房里,卜龟不及拦阻。那房间本是储物之用,并无窗户,虽是白天,里头也是暗难视物。

  明不详道:“这里太暗,你看不清楚,我们到屋外去。”

  卜龟摇头道:“我不到外头。”

  明不详点点头,道:“那我去找纸笔,你且等我。”

  明不详说完便离去,卜龟焦躁忐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过了会,明不详带来蜡烛、文房四宝等,进了卜龟的屋内。

  “我先教你简单的,一二三四,学过吗?”明不详点起蜡烛,在桌上铺好纸墨,一边问一边在纸上写上“四十二章经”五个字。

  卜龟道:“一到十是认得的。”

  明不详道:“那我先教你章、跟经两个字,你明日便帮我去借这本经书。”随即又想了想,道:“不成,注记僧如果知道你不识字,肯定会问你借书做什么。你得多学一点,要是被盘问了,也好回答。”

  卜龟怦然心动,他本不想见外人,每日只有用膳时会前往膳堂,但也是低着头,速去速回,既不与人交谈,也不与人目光接触。但自己一直想学识字,只是羞于启齿,明不详愿意主动教他,那是求之不得。他思前想后,又怕明不详泄露他秘密,只得道:“好,我帮你。”

  明不详看着他,忽地笑了,笑得如秋日午后的阳光般灿烂温暖。

  卜龟看着他笑容,心想:“怎地他能笑得如此好看?”竟似看傻了。

  自那天起,每日午后,明不详便来到卜龟房中教他识字。卜龟问起明不详身世,知道他与自己都是孤儿,师父失踪,不禁有了同病相怜之感,两人渐渐亲近。

  卜龟此后也不练功,专心学识字。他记性与悟性不算上乘,但极有心,每日服完劳役便开始学习,明不详走后又复习,直到深夜才睡,不到一个月,已会了上百个通俗字。

  学字最难是基础,基础一旦有了,此后便能突飞猛进,明不详便要他去借四十二章经。

  卜龟推辞了几次,明不详都是摇头说不,不得已,只好硬起头皮,去般若厅拿了本四十二章经,向看管的僧人说借。

  那掌管租借的僧人见到他,吃了一惊,问道:“难得看你来借经书。”

  卜龟脸红心跳,自觉羞愧,低下头不敢回话。那僧人也未多问,只道:“若在经文里遇到疑难,可来问我,我不会,帮你问经僧。”

  卜龟没想到对方如此友善,连连称谢,拿了书快步离去。

  明不详早在房中等他,卜龟进了房,方才如蒙大赦,不住喘息。

  明不详淡淡道:“也不是很难,对不对?”

  卜龟点点头,将经书交给明不详。明不详却没接过,道:“这书我没两天就能看完,你还得太快,他们也会起疑,不如先用这经书学字。”

  明不详就这样教卜龟识字,又解读经文。卜龟对经文一知半解,渐渐地也能望文生义。

  过了几天,明不详又要他去借书,这是借一本杂书,是启蒙用的千字文。

  “我师父说,千字文学字最快。”明不详道:“这里头有许多字你都学过,应该不难。”

  卜龟学了几天,忽然想到:“他要我帮他借经书,怎地借千字文?”这一想,又想到:“他说要借经书是借口,其实是要我学写字跟让我见人?”

  这一想通,卜龟内心激动,感激不已,看着明不详,讷讷地说不出话来。明不详见他有异,问道:“怎么了?”

  卜龟道:“你……你是为了我才借书的?”

  明不详不置可否,只说:“借书这事不忙,你以后再帮我就好。”又道:“你若有想看的书,也可以自己借来。”

  卜龟感动道:“除了师父,你是第一个待我这么好的人,为什么?”

  明不详想了想,道:“你跟我一样,没父母,没师父,也许,我把你当成朋友了。”

  “朋友?!”卜龟心中一动。他这一生中唯一记得的亲人只有那短短两年时光的师父,从未交过一个朋友。明不详是第一个把他当朋友的人,他不免激动了起来。

  “我……我没交过朋友,你有很多朋友吗?”卜龟问。

  明不详道:“以前在正业堂有个跟我一起挑夜香的,或许算是朋友。不过,他后来帮着本月欺负我,偷了我的佛弟子戒。”明不详说着,又沉思片刻,说道:“朋友,也是有害人的那种。”

  卜龟急忙说道:“我不会是那种!除了你,我没别的朋友。”

  明不详道:“你可以多交几个朋友。”

  卜龟低头道:“我……我这样子,没人想当我朋友。”

  “正见堂的弟子都是好人。”明不详道:“你都试了一次,怎么不多试几次?”

  “怎么做?”卜龟问。

  明不详道:“明天洒扫,你从神通藏走出,跟他们打个招呼。”

  “什么意思?”卜龟问得更细了。

  “就是一个招呼,每天一个就好。”明不详道:“之后你就懂了。”

  隔天,卜龟打扫完毕,眼看时间将尽,想起明不详说的话,却是犹豫不前。

  他想起小时候,与别的孩子亲近时,不是吓哭对方,就是惹来对方父母的打骂。

  他觉得害怕,那种鄙夷的眼神、轻蔑的态度,好似自己就是个不该被生下来的怪物。

  他在少林寺躲了十年,在那间独居的小屋架起他的天地,那里就是他的全部。而他现在要走出那个天地,到另一个曾经对他充满敌意的地方。

  “只是一个招呼。”他心想:“还能损失什么?”

  他吸了口气,觉得脚有点软,一步步慢慢走向那铁铸的小门。

  这铁门难以推动,关上了很难打开,打开了,也很难关上。

  他站在门口,让所有人看见他,很快的,也有人注意到他。未几,打扫的几名弟子都看向他了。

  “大家……”他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最后说了句:“早上好。”

  此时已近中午,众人见他尴尬,都轰笑了起来,卜龟觉得丢脸,正要躲避,又听到众人纷纷回道:“早上好!”“早上好!”

  他分辨得出,这话语中没有敌意,有的顶多只有意外。

  此后,他从每日一句问候,到见面时问候,离去时问候,渐渐到两句三句的简单对话。

  不到三个月,他便打入了弟子圈中。他感觉得到,众人本有些怕他,到最后便与寻常无异,有时也会对他说些笑话。他性格木讷,反应又慢,听不懂时只能跟着傻笑。

  笑话是听不懂,但笑却是真诚的。

  不到半年,他便能识字,又结交了朋友,而且不只一个朋友。

  这一切都是因为明不详。

  他感激明不详,像是感激他师父了因一样感激。

  某日午后,吕长风突然建议,问众人要不要上后山踏青。有的弟子说要回去请示师父,有的当下允诺。吕长风问明不详道:“大伙要到后山走走,你去不去?”又转头问道:“卜龟,你去不去?”

  卜龟没料着这一问,忙看向明不详,明不详点点头,卜龟也跟着点头说好。

  吕长风没注意到这两人间的默契。

  于是一众数十名僧俗在正见堂外集合,浩浩荡荡便往后山踏青去了。

  明不详去过后山几次,自然是了心带去的。一路风光明媚,虫鸣鸟叫,众人嘻嘻哈哈闲聊。到了一处空地,吕长风指挥取柴火,一名弟子拿出茶叶,也有弟子取出糕果,各自分食,席地而坐,说说笑笑,甚是融洽。

  卜龟已十年未离寺中,此回虽然只是到后山,却大有一种重见天日之感,不由得心舒体畅,四处走动,兴奋不已。

  众人聊着,不免聊到了心失踪一案。几个月前,觉见将验尸结果呈上普贤院,觉空首座定了“疑似互殴致死,有疑待查”的结论。

  这在少林寺当中掀起了一阵巨大的波澜,耳语流言不止,而当中唯一的关键人便是失踪的了心。这段时日,不少堂僧皆曾拜访明不详,却是毫无线索。众人也在猜测,只是碍着明不详面子,不好评论。又讲到哪个住持严谨,那个住持放松,也有些流言蜚语。

  一名弟子道:“你们听说过吗?觉空首座原来在山下有家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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