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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下 第40节

  当然,这有点难。

  最好的时机,还是落在佛诞日,明不详不在寺中,佛都兵荒马乱的日子。

  最好是在佛诞结束前。

  他打开袈裟伏魔功秘笈。

  三招,先练三招。就用这三招去对付明不详,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是否能降妖伏魔,交由天意。

  他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叹道:“以前还以为你顶管用的,现在才知道,你有多笨。”

  ※ ※ ※

  她终于再次来到本松面前,低头行礼,让本松为她祈福。

  本松念了句阿弥陀佛,为她祝祷,一如既往,异常虔诚。

  明不详走了过来,少妇抬起头,见到明不详,愣了一下,明不详微微一笑,双手合十行礼。

  少妇还了一礼,转身离去。

  “可怜的妇人。”明不详低声道。本松却听到了,回过头问:“怎么了?”

  “她丈夫打她。”明不详脸上无限惋惜。

  本松心中一突,骂道:“别胡说,她看起来很正常。”

  明不详道:“伤口在背部。应该是个世家弟子,要遮丑,只打在背部胸口,不伤筋骨,举止无异。”

  本松问道:“你怎知道?”

  明不详道:“她低头时,从背后领口看进去,可以见到淤血。”

  本松道:“说不定是摔伤的。”

  明不详摇头道:“应该不是。”

  本松楞在原地。一时忘了自己的工作。

  知你安好,此生足矣。

  你若不好,该当如何?

  日暮西山,本松回到了客栈,推开窗户,望着楼下的桃树,等待着那人出现。

  今年,却不如往年平静。

  晚膳后,那丽人果然再次出现。

  她真被欺凌吗?

  没多久,又一人出现,本松细看,那人竟是明不详。

  本松心中一突,只见明不详伸出手指,指向自己的方向,那丽人回过头来,正与本松打个照面。

  本松凝视着这个女人,片刻后,他关上了窗户。

  烛火摇曳,难以自已。

  又过了会,敲门声响,本松打开门,是明不详。

  明不详道:“我今晚要回少林寺睡,师兄有什么要我顺手带回寺中的吗?”

  本松摇摇头道:“没有什么。”又问:“刚才见你在楼下,跟那位夫人说了什么?”

  明不详道:“我问她,是不是认识师兄。”

  本松疑问道:“怎会问这个?”

  明不详道:“今天下午师兄替人祈福,不是半途离开了吗?那夫人见你离开,就把位置让给一位老夫人,等你回来了才重新排队。我想,她应该认识师兄。”

  本松一惊,想起下午的事,又问:“她怎么说?”

  明不详道:“她说认识师兄,但师兄不认识她。这么多年,都没找她叙旧呢。”

  本松闻言,内心惊疑不定。

  明不详又道:“这次来到佛都,本想趁着机会找小时候的故人,没想到才十一年,想找个熟人都难。除非在熟知的老地方,不然,真不知怎么见面。”

  说完,明不详径自离去。到了楼下,经过大厅时,几名正业堂的僧人正在吃饭,明不详自言自语道:“那么漂亮的一个美人,站在桃花树下想啥呢。”

  他能确定,正业堂的僧人有听到,那些是了无的手下。

  本松呆呆站在房里半晌,下了楼,来到后院。来到桃花树下,站到丽人身旁。

  那个他痴望了十九年的人。

  半晌,那丽人忽然问道:“糖葫芦好吃吗?”

  本松讶异,转过头看着她。

  那丽人道:“那年我拜托朗哥带我去买糖葫芦,就排在你背后,见你因为少了一文,自己不吃,把两颗糖葫芦分给弟妹,我就把那串四颗的给买下来,跟在你后头,其实是想给你。只是当时我脸皮子薄,怕伤了你自尊,不知道怎么跟你开口。然后,你猛然回过身来,就撞到我了。”

  她娓娓道来,像是说一段遥远的如同前世一般的记忆,对本松而言,那段记忆也恍如隔世。

  “一年后,我在法会上看见你,此后几年,一直都见到你。我想,每年来这法会上,总能见到你一面。后来没几年,就见你出家了。”

  说到这,那丽人停顿了一下,又接着道:“之后我嫁了人,你也成了祈福僧,我排在你队上,知道你住这客栈,也就固定在这过夜。你爱看桃树,我就站在桃树下。几次想与你攀谈,终究想着,十几年前的事,怕你早忘了。”

  “我不爱看桃树,我想看的,是树下那人。”本松心里想着,却没说出,只道:“那事我始终没忘,那串糖葫芦我分了,弟弟一颗,妹妹一颗,我两颗,分得刚好。”

  “可惜掉地上脏了。”那丽人幽幽道。

  “不脏。”本松道:“那是我此生难忘最难忘的滋味。”

  两人沉默良久,本松道:“夜深露重,上去聊吧。”

  丽人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分别上楼。他们小心避开其他僧人,本松把她带到明不详的房间,没有别的理由,只是不想被打扰。

  他们没有逾矩的行为,只是坐着闲聊,一壶茶,几盘瓜果,诉说这十几年经历。她本名袁芷萱,是富贵人家出身,家中礼佛虔诚。本松说自己的父母搬走了,故居只有自己一人。袁芷萱说到朗哥是她表亲,是领过侠名状的武当侠客,小时候很照顾她,回湖南成亲了。本松说他在少林寺如何学艺,师父怎样照顾,还有刚才与她交谈的明不详,小时还被当作痴儿,没想到长大后竟成了神童。

  就这样,聊到天明困倦,袁芷萱方才回房睡觉。

  ※ ※ ※

  四月初六,佛诞前两日。

  明不详回到法会,接待香客,本松趁着午休时假寐了一下,又问了明不详今晚睡哪?明不详说要回寺,本松便不多问。

  当晚袁芷萱又来,两人又天南地北聊了起来,彷佛有说不完的话,直聊到子时,本松问道:“你一个人上少室山,你夫家不担心?”

  袁芷萱沉默半晌,道:“他送我上山便走,这里都是少林弟子,不会出事。佛诞结束后,他便接我回去。”

  本松犹豫了会,想起明不详说的话,问道:“你丈夫对你好吧?”

  袁芷萱轻轻阖上了眼,又缓缓张开,站起身来,转过身去,解开衣服。

  本松慌乱间忙转过头去,袁芷萱露出了半片背部,雪白肌肤上,从颈自背,俱是一片淤青。

  袁芷萱道:“他是世家弟子,爱喝酒,酒后便打人,不喝时也会打。”

  本松见她背部淤伤,又是心疼,又是怜惜,却也不知说什么是好。

  袁芷萱刚要穿上衣服,忽然窗口喀喇一声,一名蒙面人闯了进来。本松大惊,回过身去,还看不清楚,那人出手极快,一手扼住本松咽喉。

  袁芷萱慌得正要尖叫,却想起自己与僧人密会,忙捂住了嘴。

  蒙面人见了两人,低声骂道:“怎么是你们?”又见袁芷萱衣衫不整,压低了声音道:“你们竟在这行苟且之事。”

  袁芷萱跪地道:“大侠饶命,我们什么都没做。是我勾引他,你放过他……跟他没关系。”

  蒙面人听袁芷萱说得蹊跷,又看她样貌清秀,显是大家闺秀,又看本松,虽不算丑,也不过就是普通人样貌,无甚出奇,说是本松勾引人家还有可能。

  蒙面人又道:“你且把话说清楚,明不详人呢?”

  本松满脸胀红,几乎喘不过气来,说道:“他……他回寺里睡去了。”

  蒙面人嗯了一声,又道:“你们怎么回事?给我说清楚。”

  两人把过往之事一一说了。此时两人心慌意乱,命悬人手,又不敢呼救,于是再无隐瞒,情意表露无遗。

  说完后,两人相对而视,情深款款。

  那蒙面人便是了净,他本来欲杀明不详,打听了房间才来,没想到撞到这事,只听得目瞪口呆,心里的第一个念头竟是:“本松长这样都有美女爱慕,怎地我这等人品,对着我的只有师父跟一群和尚。”他暗自发了一阵闷气,他知道明不详没有回到少林,此刻恐怕就在附近监视,只是明不详摆布这两人又是为何?想来绝非成人之美这等好事,只怕这两人要遭殃,于是道:“你六根不净,也不用当和尚了。你们的事我管不了,要就逃,要就认份,给人抓着了,都得死。”

  说完,又从窗户窜了出去,留下不知所措的两人。

  了净跃上屋顶,摘下面罩,四处张望,此时佛都灯火辉煌,仍不见明不详踪影。

  了净心想:“明不详对这两人下手,必有算计。真不知他要如何害人。”

  他伸了个懒腰,索性就睡在屋顶上了,心里想着:“不如还俗去,说不准也能讨个媳妇。”又想:“唉,营生不容易,在藏经阁当注记僧,看书练功的日子舒服着,为了个媳妇,不值!不值!”

  次日一早,了净醒来,翻身下屋,特地找了面镜子,看自己剑眉朗目,尤其鼻子特别英挺,颇为满意,又见了一名女香客路过,拦住便问:“我长得好看吗?”那女香客吃了一惊,只看了一眼,忙点头道:“好看!好看。”便慌忙离去。

  了净哈了一声,他知即将面对生死一战,心情紧张,藉此调笑,舒缓心情。

  四月初七,佛诞前一日。

  本松昨夜受了一惊,睡得不安稳。推开房门,袁芷萱已在大厅。

  他走了下去,袁芷萱已在大厅,见他下来,迎了上去。

  “我丈夫明早便来接我,等佛诞结束,就离开少林。”袁芷萱淡淡道。

  本松明白她的意思。

  十九年的相思,而今要再轮回,抑或有所不同。

  若是在几日前,他定然不会答允,卿已婚嫁,君已出家,每年一会,已是奢侈。

  但昨日了净这一闹,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你收拾一下,法会结束,我们就走。”本松说道。

  袁芷萱点点头,神色坚定。

  法会上,他找到明不详,想向他说起昨晚的事情,却又不知如何解释自己怎会在他房里,只得说有人要害他,要明不详小心,可能是寺内妒忌他的僧人。

  明不详只是说谢,似乎不以为意。

  但本松仍向明不详道谢,明不详也没问他道谢的理由,他也说不清楚。

  那是他这生最漫长的法会,幸好,袁芷萱知道他心意,抽空来见他一眼,就如那些年般,在法场的两端,互望的一眼深情。

  只这一眼,本松便觉得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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