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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下 第52节

  子平心想:“让俗僧干活,正僧占据高位,这要能和平共处便奇了。”

  他这几个月虽然与明不详相熟,也知道觉空首座单独召见过明不详,但这话终究不便说出,只得道:“希望如此。”

  ※

  九月初十午后,许是回光返照,觉生自觉精神健旺,便起身走动。他先到大雄宝殿,礼敬佛祖,颂了一遍金刚经,又到中庭散步。他死期将近,寺中俗务都不打扰他,各院都自己处理了,四院共议也将近半年没召开,一时闲暇无事,突然想起两个月前,佛前长明灯熄灭的事,绕到了大雄宝殿外,想察看灯油是否足够。

  他刚绕过殿角,就看到一名少年正搬了梯子,爬上油箱向内探视,一头乌发披肩,竟不是个僧人。不是僧人怎会来到大雄宝殿?觉生问道:“你是谁?”

  那少年见到觉生,忙从油箱爬下,双手合十道:“弟子明不详,见过方丈。”

  “你便是明不详?”觉生早听说过这人,未满十六便过试艺,还在觉空首座手下过了三十招,先后当了正见、正语两堂的入堂居士,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又见他眉目清秀,颇有好感,于是又问道:“你在做什么?”

  明不详道:“弟子在正语堂当入堂居士,负责监看寺内油料,特地来巡。”

  “你天天都来?”觉生道,“这油料注满,可保长明灯两个月不熄,半个月看一次已经够了。”

  明不详道:“之前长明灯灭了,心里不踏实,于是天天都来巡看。”

  觉生笑道:“你倒是有耐性。”

  明不详道:“弟子一直都有耐性,一直等着,总会等到机会。”

  觉生道:“等到什么机会?”

  明不详道:“等到油尽灯枯时,便有弟子用武之地了。”

  觉生知他说的是灯油之事,却彷佛影射自己,心中有些不踏实,但他是个敦厚长者,又是有道高僧,再说,明不详还是个少年,一时口误,也怪不得他,便没放在心上,说道:“我听觉见提过你,是个有佛慧的人。”

  明不详摇头道:“弟子想不通的事情可多了。问了觉见住持,他答了,我却存疑。”

  觉生问道:“什么事情让你存疑,你且说说。”

  明不详道:“我在正语堂处办公务,长明灯灭了,知道是觉观首座故意刁难。我去膳堂,明明都是少林僧人,偏偏分成两排座位。寺里处办公务,各有各的人马。觉见住持告诉我,那是正俗之别。”

  觉生叹口气道:“确实如此。”

  明不详道:“我常想,为何正俗如此势不两立?方丈莫怪,我原先以为是方丈不公,所以正俗势不两立,但我问十个师兄,十个都说方丈处事公允。既然公允,又为何怨恨?我想了想,终于明白。”

  觉生问道:“明白什么?”

  明不详道:“方丈的公平是处事,僧众不平的是心。事平心不平,那永远填不满,反倒双方各生怨恨。”

  好一句事平心不平,明不详说的话,正与觉空所说的相同。

  明不详又道:“于是我又问觉见住持,佛与少林真不能分?名相是虚,少林是虚,佛亦是虚,以虚渡虚,岂不执着痴迷?”

  觉生问:“觉见住持怎么回答?”

  明不详道:“觉见住持说,少林以佛起家,名相虽虚,僧宝是真,无三宝则佛法灭,佛法灭,众生何时方能解脱?”

  觉生点点头,说到底,正僧看不起俗僧是因俗僧多犯戒律。对于佛教来说,僧宝是三宝之一,是依佛教法、如实修行的出家沙门。

  更往深里说,三宝是佛教的依归,沙门需引导众生向善礼佛,俗僧以沙门之姿,却无三宝之实,对教义实是极深的亵渎,正僧之所不容俗僧,多为此故。但要俗僧奉正僧戒律,又有几个能如觉闻那般勤奋苦修?

  觉生道:“觉见住持说得有理,你哪里不懂了?”

  明不详道:“少林无佛,不成少林,佛无少林,便不成佛了吗?”

  觉生一愣。

  明不详又道:“非得以少林为天下佛门正宗,这算不算是我慢之心?”

  觉生道:“这确实傲慢,你有何想法?且说来。”

  明不详道:“少林可无佛,佛亦可无少林。佛是佛,少林是少林,佛法不因少林兴而兴,亦不因少林灭而灭。”

  觉生道:“你十六岁能有此见地,当真天赋异禀,说是天之骄子,实不为过。”

  明不详道:“弟子最了不起的不是天赋,是运气。”

  “喔?”觉生讶异问道,“怎说?”

  明不详道:“方丈这数月休养,从不踏出大雄宝殿,若非运气好,怎能遇到方丈?”

  觉生笑道:“这也有理,至于你方才说的问题,少林既然依佛而生,怎能说弃就弃?佛法既存于少林,少林自当弘扬佛法,少林可以有佛法,佛法也可存于少林。”

  明不详道:“若佛与少林不能并存,是无佛好,还是无少林好?”

  觉生道:“都不好。”

  明不详又问:“方丈,此后五十年,会是佛灭了少林,还是少林灭了佛?亦或者,佛与少林俱灭?”

  觉生终于明白明不详的意思,他口称少林,却不说少林寺,少林指的是门派,也就是俗僧,佛指的是正僧。是正僧灭了俗僧,抑或俗僧灭了正僧,又或者两者同灭?

  觉生叹道:“也许五十年后一如今日,佛与少林俱存。”

  “五十年前的少林方丈,或许也是这样想的。”明不详道。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觉生听着却突然灵光一闪,如遭雷殛。

  五十年后的少林,仍会是如今的少林?

  他苦心孤诣,处事公允,力求正俗同存,然而人心不平,终归无用。五十年前,俗僧入堂,五十年后……他突然感到一阵晕眩,一股闷气从胸口窜起。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有想过,但自己一直刻意逃避,此刻他将至油尽灯枯,明不详说的话又再次挑起他的心病。

  明不详忙道:“方丈怎么了?”

  觉生道:“我没事……”

  他拖着沉重的步履,回到自己房间。他深感疲倦,躺在床上沉思。

  他早就知道,正俗之争并非无法弥平。衡山能做到正俗并存,少林一样也能。

  只要少林不以佛门正宗自居,便如一般门派般,让修行者自去修行,掌事者自行掌事。

  然而每年佛诞,慕名而来的数万香客,不正是为这佛门圣地而来?

  他明知这是虚名,但他不敢放下,他不过是少林历来数十位方丈中的一位,岂能动摇这得来不易的根本?

  非剃度不可入堂,这条规矩不是不能改。让俗家弟子与修行者并存,就无俗僧问题。只要俗僧不披僧衣,就无毁坏僧宝的问题。

  他想过,但那是千年的古训,他无能去改。

  他终于明白,那日觉空的犹豫不语。

  以为自己改变够多,却未曾动摇过根本处,而自己并非不知,只是不敢更动。

  觉生心海翻腾,反复煎熬,这二十二年的方丈,给少林留下的,只是更深的正俗矛盾。

  他想起觉见……

  在他身上的困难,觉见依然动不得。任何一个正僧都无法改变少林,那是他们从根本处对于佛的虔诚与对少林寺规的服赝。

  只有一个人能做到。

  “召集四院八堂,我要开四院共议。”他对服侍僧说道。僧人讶异道:“方丈,你的身体……”

  “快去!”他重又嘱咐了一次。

  服侍僧快步走下。他站起身来,走向方丈室。

  只有觉空能办到,只有他有这个能力。

  他能为少林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让觉空当上方丈,让他彻底改革少林。无论是以一个佛门圣地熠熠生辉,抑或者以一个门派壮大强盛。

  他必须说服四院八堂所有正僧,让觉空当上方丈。

  他快步来到方丈室前,想取回金漆丹纸,突然胸口一阵绞痛。他一个颠簸,摔倒在地。

  从此再没起身。

  少林寺响起了丧钟,所有僧人纷纷探出头去,双手合十,口颂佛号。

  当晚,在所有僧人聚集在大雄宝殿前的驿道为方丈祝祷时,神通藏突然冒起一阵大火,僧人们连忙抢救,但所有武学典籍与藏书仍付之一炬。

  没人知道火是怎么起的。

  那一夜,明不详默默离开少林,一路向西,往甘肃走去。他听说崆峒精于铸术,他想打造一把兵器,顺便也往北方看看。

  少林方丈圆寂的消息很快传开,九大家的掌门各自赶来吊唁。

  明不详在道上听闻了觉见继任方丈的消息。他抬起头,仰望向天,只见一轮明月高悬。

  他对着天,微微一笑。

  艳若桃李,暖如朝阳。

第三卷 一箭如故 篇

第22章 一箭如故

  夜雨溟蒙,涓细的水流沿着陈旧木纹潺潺而下,滑下屋檐,落成一滴滴掺了灰的水珠。屋子里头传出的二胡声幽咽低回,雨不大,但雨声仍是掩盖了大部分乐音。

  这是一间破旧客栈,虽然旧,但不小,大堂中整齐摆着十几张桌子,仍显得有些空。这也难怪,早几年来,还能看到原本放在门口的雕花屏风跟屋角的青瓷花瓶,掌柜说这是门面,若不是几年前老太爷发了风病,也舍不得拿去换一口柳木棺材。现在只剩下墙上挂着几串大红灯笼,每盏足足有一尺大小,当中几个破损的,被漏进的细风逼得偏偏倒倒,仍在奋力摇曳着,像台上的盲眼乐师一般,硬撑着福居馆曾有的气派。

  福居馆在青城派辖内,就座落在前朝驿道旁。那是一百二十年前的事了,这里本有个易安镇,附近有个驿站,平时车马往来,虽然算不上繁华,总是个热闹地方。自从没了皇帝,整个天下就被各个大小派门控制着,随着地图上重要地点的变动,旧的驿道在功能上已经匮乏,势必要被新的驿道取代。

  青城派是九大家之一,昆仑共议排得上席位,近百年的积累,财力人力早非当年一个小小门派所能比拟。这附近三十年前便开了新驰道,自然,也改了新驿道,易安镇路客就渐次少了,也就慢慢荒废,镇上的年轻人都搬到城里,眷恋故土的老人跟他们的居所一样颓倾。

  奏二胡的琴师是今天请来的,皓发斑杂,约摸五六十年纪,微张的眼皮底下露出一对浊白眸子,像是把牛奶倒进茶中,在里头晕染开来的白。他揉弦、拉弓流畅无碍,琴曲沧桑,琴艺却不算高明,看来似乎是半途出家,偶有错音,听得掌柜不断摇头,早知道今天有贵客光临,就不该可怜他眼盲,被看了笑话,指不定还得少了打赏。

  只是掌柜的操心多余了,福安居里头二十几名男女老少,两两三三,把桌子都占满,他们各自交谈,掩盖了老琴师的琴声,没人注意他在演奏些什么。

  一名脸色黝黑的壮汉朗声呼喊道:“小二,再拿一斤竹叶青来!”

  跑堂的小二应了一声好,掌柜忙不迭地喊道:“竹叶青没了,就剩锦江春啰!客倌你酒量这么好,一斤怎么够,要不,来两斤呗?”

  店小二不由自主地皱了一下眉头,他知道店里还有竹叶青,只是锦江春比竹叶青贵了两成,掌柜的想占点便宜。

  坐在壮汉对面的是个大胡子,道:“还在干活,别喝多误事。”壮汉挥手道:“说一斤就一斤,哪这么多废话,去!”

  店小二进了后堂的酒架,看了看锦江春,又看了看下边架上的竹叶青。他是个老实人,犹豫了一下,就听到脚步声,回头见是掌柜的跟了进来。掌柜见他犹豫,骂道:“想什么呢?锦江春在上边!”

  说着掌柜拿了个空酒瓶走到酒架前,他身材矮胖,垫了脚尖才把锦江春拿下,倒了三分之一到空瓶里,掂了掂份量,又从下边取竹叶青倒进锦江春里。店小二吃了一惊,忙道:“掌柜,这样不好吧?”

  掌柜道:“客人爱喝竹叶青,我套点给他。就知道你死心眼。刚才是不是想着拿竹叶青出去?”

  店小二道:“做生意,实诚点好,外面那客人挺凶的。”

  掌柜回道:“这些粗人哪分得了这么细?没套水进去还算他们占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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