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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下 第58节

  沈玉倾躬身行了一个大礼,朱门殇也感意外,问道:“什么意思?”

  沈玉倾道:“无凭无据叨扰三位,本是沈某等之失。无奈事关重大,三位要怨也好,要恨也好,沈某只能一力承担。事后若有要求,沈某也尽力配合。三位这段时间在青城吃穿用度,需要打点什么,只管吩咐便是。”

  朱门殇明白,其实以他身份,先行下狱,拷打询问也就是了。沈玉倾却还是以不伤人为前提,甚至礼数周到,自己若不知好歹,硬要刁难,那是自讨苦吃了。于是道:“我这个月,便留在青城行医了。”

  谢孤白道:“那箭似光阴一击中的,如今要抓他也难了。沈公子,真正的凶手,是幕后主使之人,夜榜不过收金买命之徒,抓到真凶,岂不更能给点苍一个交代?”

  抓到真凶又岂是容易,至今沈玉倾仍推敲不出,是谁在幕后主使。

  谢孤白又道:“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公子若有需要,谢某也不吝于贡献绵薄之力。”

  沈玉倾眼中一亮,他对这主仆二人向有兴趣,也有笼络朱门殇之心,当下便说道:“那明日再打扰三位,请三位自便了。”

  “青城有妓院吗?”朱门殇忽问,沈玉倾一愣。白大元大声喝叱道:“你问什么?”

  “我问,有没有妓院。”朱门殇也大声起来:“难道问不得?”

  沈玉倾微笑道:“有,就叫杏花楼。往东去,过四条巷子,左转直走,见着灯火通明处便是了。”

  “你倒是熟悉,常客?”朱门殇笑问。

  “胡说八道!”白大元大怒道:“我家少主需要上妓院吗?”

  刁难沈玉倾或许困难,刁难白大元可就容易多了。朱门殇笑道:“你的意思是,你家少主想要就抢?还是嫖不用钱?”

  白大元大怒,沈玉倾挥挥手,道:“大元师叔,朱大夫不过开个玩笑罢了。”随即拱手道:“三位请。”

  朱门殇三人自行回房,到了房口,朱门殇问谢孤白道:“你是料到我若逃跑,定然逃不远被抓回?”

  谢孤白道:“你被抓了,也必牵连到我。”他摇摇头,说道:“自保为上。”

  朱门殇知道这人非是简单人物,此番来青城必有算计,突然想起一事,问道:“你说你是金点,你看我这面相如何?”

  谢孤白上下打量了朱门殇,淡淡道:“你是天机星转世,命伴紫微天煞双星,却又摇曳不定。若是跟错了人,那便是天下大乱的祸首,若是跟对了人,那便是治世之功臣。”

  朱门殇哈哈大笑道:“你这金点干得不行当,说富贵功名的还实在点,说我是天机星转世,牛皮吹成这样,挣不到杵的。”

  谢孤白淡淡道:“原是金点难作,骗到几个火点便足了。”

  朱门殇又问:“那你呢?你又是什么星转世?”

  谢孤白淡淡道:“我是孤星伴月命格,活着,就为一个人发光,死,也为一个人死。成就这一个人,我这一生就足了。”

  朱门殇道:“倒说得有几分悲壮,等会我去嫖妓,去不?”

  谢孤白笑道:“我要睡了。”

  朱门殇哈哈大笑,径自入房。

  谢孤白看了小八一眼,小八点点头,又回到了前厅。

  沈玉倾派的人很快就抓到李德,李德把今日遭遇朱门殇的事说了一遍,果然是来寻穴施医。沈玉倾心想他若是帮凶,就算今日不逃,也不至于常住,心下的怀疑略少了几分。于是对李德道:“你假医行骗,这是大罪,该重责五十,服三年劳役。”

  那李德只是磕头认错,自诉可怜。求沈玉倾开恩。

  沈玉倾摇摇头,道:“五十杖可以不打,三年劳役却是该受。”派人将李德带走。

  就在后院厅堂,小八遥遥望着沈玉倾背影,若有所思,随即回到房中,未几,灯火熄灭。反倒是朱门殇换了衣服,寻花问柳去了。

第24章 卖命

  马车离了竹香楼,缓缓驶入青城南方的吉祥门。

  在这个武林中,你若说起青城,那是指九大家中的青城派,但你若在川黔一带提起青城,那他们会指给你一个方位,那是旧称重庆府,今称青城的地名。若你到了青城这地方,又问起青城派在哪?他们可能会遥指着一处小城池。那是一座南北长一百七十三丈,东西宽一百三十一丈的城,城墙高三丈,底厚三丈,顶厚两丈,里头有院落二十二座,房屋两百七十五座、两千两百七十一间,南北两方各有一座城门,南门称吉祥,北门称如意。正如佛都人口称的少林往往是指那座千年古刹,这座城,才是青城居民对于青城这个称呼的认知。

  沈玉倾在马车内沉思,对于谢孤白、朱门殇说的话,他并不全然相信。他欣赏这两人,也有心拉拢,但若他们真是夜榜的奸细……

  在下一位点苍使者来到之前,他最好能查到真相。

  马车停在均天殿前。青城起源的青城山是道家圣地之一,早期的青城派也与道家颇多渊源,然而早在两百年前,青城一派便脱道入俗,成了传统的武林派门,只是怀念故旧,青城内的楼堂居所仍旧多以道家典故命名。

  沈玉倾刚下车,两名弟子便上前恭迎。沈玉倾问道:“爹在里头吗?”

  一名弟子道:“掌门在长生院歇息。他吩咐过,若少主回来了,请少主在谦堂稍候。”

  均天殿是青城处办公务的地方,谦堂是均天殿右首一间房间,是掌门私下与派内重臣商讨事情的地方。点苍使者遇刺是要紧的事,沈庸辞不在居所长生院讨论,却约在谦堂,可见慎重。

  沈玉倾挥手让两名弟子退下,进了均天殿,就往谦堂走去。刚入门,突然被一个声音喊住:“玉儿。”沈玉倾听声音,知道是母亲楚夫人,回过头来喊了一声:“娘!”

  楚夫人问道:“这事办得怎样?”

  沈玉倾道:“还没有眉目。”

  楚夫人皱起眉头,道:“你爹昨晚没好睡。我只劝他安心,一个使者死在青城道上,点苍面上是不好过,不过又怎地了?点苍真想闹事,青城就怕了他吗?”

  楚夫人本名楚静昙,是前任峨眉掌门慧逸师太的二弟子,年轻时便是个直来直往、不让须眉的爽飒侠女。至于沈庸辞,虽是青城掌门之子,但温文尔雅,倒像个书生,无一点江湖习气。沈庸辞随父亲前往唐门时对她一见倾心,峨眉是唐门辖下,为免争议,于是先向冷面夫人求赐婚。冷面夫人只说楚静昙心高气傲,非她所能左右,要沈庸辞自个问去。

  楚静昙本对沈庸辞颇有好感,听说他前往唐门求赐婚,顿觉他无能胆怯,是个绣花枕头,不免鄙夷起来。没多久,沈庸辞果然以一斛明珠、一对崆峒巧匠精铸的腾龙凤舞剑以及一本飞叶十九剑剑谱,亲自送到峨眉作为聘礼。

  据说楚静昙看到这丰厚的聘礼,只是淡淡说道:“明珠无用,宝剑空利,楚静昙难嫁登徒子。”说罢,拾起一颗明珠,掷向沈庸辞。

  她这一掷,是用了峨眉密传的“一掷千金”手法,去势又快又急,若是暗器,真能把肋骨打折。此时沈庸辞距她不过两丈距离,顺手抄起腾龙剑,使了飞叶十九剑当中一招“飞叶碎花”,一剑刺出,恰恰将明珠从中剖成两半。沈庸辞拾起地上的两半明珠,弯腰对楚静昙行礼说:“飞叶传讯,名锋定情,沈庸辞不为薄情郎。”

  这一剑展示了沈庸辞与外表不符的高超剑艺,也顺口对上了楚静昙的话语,当即掳获芳心。楚静昙将明珠与剑谱一并留给峨眉派偿还师恩,只带走了腾龙凤舞剑与那一对对半剖开的明珠,嫁给了沈庸辞。此后,龙凤双剑便是他们夫妻配剑,至于那颗被剖半的明珠,则分别镶在一对巧匠铸造的神龙探珠簪上。

  这段求亲佳话在武林中广为流传,也气煞了一群早对楚静昙留心的江湖豪侠,据说,就包括了现今点苍掌门诸葛焉。

  沈玉倾尝听派中故老提起,向父母问起这故事,楚静昙有些不好意思,反倒是沈庸辞哈哈大笑,说你母亲当年肯定是存心放水,特地挑了最大颗的珍珠来丢,不然,只怕还娶不到这老婆。这番话自然引来了楚静昙的白眼,说他占了便宜还卖乖。

  楚静昙年轻时甚是气傲,嫁入青城后,不想妻凭夫贵,于是要求无论内外皆要以本姓称呼她,是以武林中均称她楚夫人。如今虽然年纪渐长,过往的血性消磨不少,仍是直爽豪迈,沈庸辞性格谦冲平和,待人以宽,是以青城中人,怕楚夫人还比掌门多些。

  沈玉倾知道母亲性格,只说道:“人终究是死在青城道上,对诸葛掌门不好交代。若能少一事,何必多一事?”

  楚夫人道:“我也不是说这事不要紧,但真值得烦你爹一夜?”

  沈玉倾笑道:“娘心疼了?”

  楚夫人笑骂道:“轮到你来调侃娘了?赏你个耳括子。”

  沈玉倾笑道:“娘舍不得,娘放心,这事孩儿会处置。”

  楚夫人道:“唱出大戏给人瞧瞧,别让叔伯辈的瞧不起。”

  沈玉倾知道楚夫人话中意思,心下一沉,只得答是,楚夫人随后又叮咛了几句,这才离去。

  沈玉倾到了谦堂,先自琢磨了会,听到脚步声,忙站起身。三名贵装中年人依次进来,沈玉倾问安道:“爹,大伯,傅老。”

  为首一人,身材高瘦,风姿隽爽,那是沈玉倾的父亲沈庸辞,虽年近五十,外表上倒似三十开外。第二人较矮些,约五十多岁年纪,面貌与沈庸辞有几分相似,书卷气少些,却多些英气,那是沈庸辞的亲兄长,名唤沈雅言,是现今青城的二把手。第三位看起来又更年长些,披发长须,灰白斑驳,体型甚是魁梧,那是青城耆老傅狼烟,论起辈份还在常不平等人之上,也是目前青城刑堂主事。

  等三人依辈坐定席次,沈玉倾这才坐下。沈庸辞问道:“查得怎样了?”

  沈玉倾摇头道:“孩儿无能,还没有线索。”

  沈雅言不悦道:“怎么查了半天,还是没有线索?”

  沈庸辞道:“这是要紧事,料想消息已经传回点苍,第二批使者转眼就到,就算交不出人来,起码也要给个交代。”

  沈玉倾道:“这事得分两部分查,第一自是凶手。夜榜买命早不足奇,得知道是谁下的手。使者是今日卯时遇刺,使队乱了阵脚,在中途耽搁了会,孩儿接到消息,即刻派人把附近搜了遍,没查到可疑的人。点苍的车队午时抵达青城,当下就把尸体交给刑堂查验,剩下的部分……傅老,你来说吧。”

  沈玉倾看向傅狼烟,傅狼烟道:“尸体已经送到刑堂查验,之前便禀告过掌门与少主。使者是胸口中箭而死,瞧这手法,应该是夜榜里的箭似光阴。”

  沈雅言道:“箭似光阴?有七年没听到他消息了吧,还以为不是退隐,便是伏法了,没想见如今又重出江湖。”

  傅狼烟道:“此外,还有一奇。”

  沈庸辞问道:“哪里有奇?”

  傅狼烟道:“没有凶器。”

  沈庸辞皱起眉头,问道:“没有凶器?”

  傅狼烟道:“众所周知,箭似光阴所用之箭与寻常不同,非羽竹所制,而是以细长的中空铁管作为箭身,前接精铁箭簇,灌以浑厚内力,连最硬的头骨也能贯穿。”

  沈玉倾道:“孩儿是第一个抵达车队的,当时只见使者尸体胸口上有伤口,未见箭矢。照旁人描述,当时只听到破空声响,随着便是使者哀嚎。”

  傅狼烟接着道:“尸体上有洞,疑似箭伤,但不见箭似光阴惯用的弓箭。所以说,找不着凶器。”

  沈玉倾听出关窍,问道:“疑似箭伤?难道不是箭伤?”

  傅狼烟道:“这事还来不及告知少主,刑堂后来查验尸体,伤口与箭伤有九成相像,但边缘粗糙,不仅与箭似光阴惯用的铁箭不同,与寻常的弓箭也不相同。”

  沈庸辞问道:“那到底是什么?”

  傅狼烟道:“仍然是箭,只不过是硬木所制的弓箭,或许颇为粗糙也说不定。”

  沈玉倾陷入了沉思。

  沈雅言道:“玉儿,我听说今晨在福居楼有几名访客?”

  沈玉倾忙回道:“确实。”

  沈雅言问道:“可有将人拿下?”

  沈玉倾道:“这三人还留在青城,并未遁走,眼下没有证据,孩儿便未将他们擒下。”

  沈雅言怒道:“既然有嫌疑,怎么不拿下?这等贼人不严刑逼供,怎会吐实,你怎么这么胡涂?”

  沈玉倾道:“并无实据,若是诬陷无辜,怎好交代?”

  沈雅言道:“比对点苍好交代多了。你这等心慈手软,办不了大事。”

  沈庸辞道:“心慈手软没什么不好。心狠手辣,狠得过华山吗?武林道上又有多少人真心尊敬严家了?”

  沈雅言冷笑道:“可又有谁敢侵犯华山了?这事,可不会在华山发生。”

  沈玉倾道:“孩儿已经派人监视他们,料来逃不出去,未有实证之前,孩儿仍不想错伤无辜。”

  沈雅言道:“你不想错伤无辜,把人交给我便是。”

  沈玉倾道:“是孩儿疏漏让夜榜得手,怎好让伯父再为孩儿善后。”

  沈雅言道:“知道错了还不弥补,难道还得放走凶手了才来弥补?”

  沈玉倾道:“孩儿会有分寸,伯父不用担心。”

  沈雅言咄咄逼人,沈玉倾看似步步退让,却始终不应允将事情交给沈雅言处理。沈庸辞道:“大哥,这事就交给玉儿吧。”

  沈雅言见掌门说了话,虽然不悦,也只得压下,道:“点苍使者来之前,得把这事办好。”

  沈庸辞又问:“你说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沈玉倾道:“是谁买了夜榜的杀手,要在青城境内杀害点苍使者?这……对谁有好处?”

  这是个大哉问,对头动机为何?一个使者遇刺,说是动摇了点苍与青城的关系是真,但也不至于难以收拾。然而这对谁有好处?青城在九大家中向来固守“中道”,尽力不与人交恶,唐门固无动机,华山也与青城无怨,少林武当丐帮更不用说。崆峒派号称银剑铁衣,纪律分明,监视关外,向来少沾武林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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