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下 第57节
他说着便要收拾行李寻求脱身,那人却抢上一步,抓住他手臂道:“把你这根针给我瞧瞧。”
李德急道:“你这人怎么这样?”两人正在纠缠,没想那人却会武功,一把拧过他左手臂,就要去夺他的针。那人虽然吃痛,苦苦挣扎,右臂前伸,死活不交给那观众。
呼听得一个声音骂道:“你这骗子,定是针上有古怪。”说着一把将他手上的针抢去。李德抬头一看,是一名浓眉青年,却不认得他是谁。
那人自然是朱门殇,只听朱门殇骂道:“我且看你这针有什么古怪。”
那李德吓得魂飞魄散,今天怕是免不了一顿好打。此刻想要脱身,却也不能。
朱门殇用指尖戳戳那长针,那针头却不内缩,竟是真的。朱门殇怪道:“这针没毛病啊。”说着,便交给那名群众。那人接过针,摸了几下,确认并无机关,这才放过李德,忙不迭地道歉。众人这时又鼓噪起来,大骂那名观众,说他无端疑心,险些冤枉好人。
这下连李德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只望着朱门殇,知道是他帮忙。朱门殇拱手道:“大夫这一手三尺针灸,当真是绝技,是小人冒犯了。小人姓朱,也是名医生,也是来此施医,没想见,竟能遇到这般神医,佩服佩服。”
李德道:“你也要在这行医?”
朱门殇点头道:“是啊,你我同行,一穴不容二龙,小的只好告退了。”
李德猜到是朱门殇救他,又听他说是同行,他刚才从自己手中接过针去,不知什么戏法,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换了一根真的针,连自己也没察觉,这手法差距当真不可以道里计,连忙道:“这里的人信不过我,那是缘分不到。我且退下,大哥你要在这行医,那是最好不过了,小人便先告退。”
朱门殇道:“我且送你一程。”
李德忙道不用,朱门殇只说应该,便看着李德收拾药囊,众人见无热闹可看,只叹少了个良医,当即散去。
谢孤白两人记得朱门殇说的话,没上前与他说话。见朱门殇领着李德走过两条街道,又扯着他转入一条小巷中,忙跟了上去。刚转过头,就见到朱门殇把李德压在墙壁上,骂道:“操你娘的鸡巴毛,这点本事也敢出来混饭吃,作大票的行情全给你坏了。”
李德道:“大哥……我那根针……跑哪去了?”
朱门殇把手上的针举起,问道:“你说这根针是真的假的?”
李德道:“真的。”
朱门殇道:“真的?看仔细。”
李德细细看了看,看不出真伪,只得说:“那是假的?”
朱门殇道:“你说是假的,我就在你胸口戳一针,就知道真假了。”
李德吃惊道:“别戳别戳,是真的、是真的。”
朱门殇也不搭理他,往他胸口用力一戳,那针头没了进去,直唬得李德差点尿出来,这才知是假针,忙道:“祖师爷,你功夫好,小的在你地头上讨饭吃,是小的不长眼。”
朱门殇道:“你活就学一半,肯定是吃不过夹磨,逃出来讨生活。要知道,三尺针灸难就难在收针,你得备支真的,遇到有人疑问盘查,神不知,鬼不觉换了过去,像这样。”
朱门殇又把手上那针戳向墙上,这一针几乎是贴李德脸颊钉在墙上,把砖墙上戳了个细小的窟窿。竟不知几时,他又把针换了一根。
李德惊道:“祖师爷你是怎么变的?怎么……假的变成真的,真的又变成假的?”
朱门殇也不答话,拿起他的药囊,从里头掏出药来,闻了一下,又问:“你这顶药配方哪来的?”
李德道:“自己胡乱配些。”
朱门殇道: “汤头歌诀背熟了没?背几句我听听。”
李德讷讷道:“这个……”
朱门殇在他头上敲了一下,骂道:“你连顶药都不会配,这药材也不是唐门产的,都是些次货。你还差得远了,这不是你能干活的行当,好好找个营生去,要不,早晚送了性命。”
李德跪地道:“祖师爷,你收了我吧,我当你徒弟。”
朱门殇道:“你不是吃这行饭的材料。滚吧。”
李德苦求不得,只得黯然离去。
朱门殇从巷子里走出,跟谢孤白打个招呼,说道:“让你看笑话了。”
三人并肩走着,谢孤白见他打了招呼,这才开口问道:“你为何救他?”
朱门殇道:“他手法钢口与我接近,应该是我父亲一派的弟子,算是远亲。顾念香火恩情,拉拔他一把。”
谢孤白道:“以你的医术,不用作大票也能营生。”
朱门殇道:“我施医不收钱,不骗哪来的开销?”
谢孤白笑道:“医人不收钱,骗人倒要收钱,也是有趣。”
朱门殇道:“怎地,看不起江湖术士的手法?”
谢孤白道:“不敢,在下恰好是挣金点活。”
朱门殇听他这样说,反倒吃了一惊。所谓金点,是指以占卜面相诈财的勾当,谢孤白一表人才,一举一动具是贵公子模样,哪像摆摊算命的术士?他看了看谢孤白,摇摇头道:“我不信。”
谢孤白道:“就说你方才放走那人,他眼下三白,心术不正,未予重惩,只怕随即再犯。”
朱门殇道:“说得倒像回事,其实我也会看相。”
谢孤白哦了一声,问道:“你也会看相?”
“你看相能知过去未来,我看相也能知过去未来,只是看的不同。”朱门殇沉声道:“你眼角边缘有血丝,那是睡不饱,小八也有,今早你们两个都没睡好。”
谢孤白道:“新到一地,失眠难免。”
朱门殇道:“你是旅居惯的游客,要是每到一处便失眠,说不过去。”
谢孤白道:“你眼角也有血丝,似乎也是失眠?”
朱门殇道:“难道你与我相同,觉得惹上了麻烦,所以睡不好?”
谢孤白:“我与小八不过两游客,此地无亲无仇,哪来的麻烦?”
朱门殇指指自己,道:“我就是麻烦,你问我为什么帮他,那你又为什么帮我?”
谢孤白与小八同时停下脚步,看着朱门殇。
朱门殇道:“我想了想,你昨晚是故意替我掩护,让沈公子不去注意老琴师。你是夜榜的人?”
谢孤白摇摇头,反问:“你医治琴师,该是我问你,你是不是夜榜的人才是。”
朱门殇哈哈笑道:“我要是夜榜的人,还来作大票?”又问:“你若不是夜榜的人,怎知道老琴师有问题?”
谢孤白微微笑道:“他二胡顶端的弦是连在一起的,那是一条弦,不是两条。只是他躲在暗处拉琴,没人注意到。再说,他琴艺拙劣,显然不是浸淫此道多年的寻常琴师。”
朱门殇道:“就这样?”
“福居楼距离点苍车队有三里远,埋伏在那做什么?假若沈公子说福居楼肯定要有事发生是真。扣除我与小八,一名盲眼琴师与一个大夫,还能有什么事发生?再一想,二十二年前,射杀广西首富陶大山而一箭成名的,就是个不用靠近车队也能暗算的高手。两下串连,或有可能。”
“夜榜十大杀手之一的箭似光阴,已经七年没出过手了。”朱门殇道。
“也许眼疾,便是他退隐的原因。”谢孤白道:“仔细想想,这也是合理的可能。”
“只是可能。”朱门殇又问:“你又为何帮我?”
谢孤白却未回答这个问题,只道:“该回客栈了。”
见鬼了,朱门殇心想,这谢孤白绝不简单。
他们三人刚进客栈,几名壮汉便即堵住门口。
客栈里,沈玉倾正等着他们,他的眼角一样有着血丝。
见到他们回来,沈玉倾当即起身说道:“叨扰两位了,请问两位昨晚何处去了?”
朱门殇道:“不就搭了你们的车来这。早上睡得不安稳,下午本想出去营生,遇上些事,这就回来了。”
谢孤白道:“我与小八想见识朱门殇的手段,便与他同行了。”
沈玉倾问道:“有人瞧见了吗?”
朱门殇哈哈大笑道:“娘的,起码几十上百人瞧见了,到处问问不就得了?”
沈玉倾道:“我也相信三位,只是……”
小八忽道:“有个在城里讹钱的,叫李德,应该还跑不远,抓他回来问便知道了。”
朱门殇转过头看向小八,甚是惊讶。小八仍是双目低垂,只是侧头看了一眼谢孤白。
谢孤白仍是昂首挺胸,不以为意。似乎小八说的事情,早在他意料之中,或者是他授意所为。
朱门殇突然明白了,他们跟着自己出门的理由,不过就是证明自己的行踪罢了。
沈玉倾点点头,对手下吩咐了几句,那名手下便匆匆离去。
谢孤白问道:“果真出事了吗?”
沈玉倾点点头,道:“昨天点苍使者被人暗算。一箭穿胸,大夫都来不及找就断气了。”
谢孤白:“箭似光阴?”
沈玉倾道:“此事非同小可,家父已经派人把青城封了,这几天要找到凶手。”
他眉头深锁,显是忧心仲仲。即便青城是九大家之一,得罪了点苍也并非小事,此刻消息还未传回点苍,如果能早日抓到凶手,也好给点苍一个交代。
“若凶手真是箭似光阴,只怕早已走远。”谢孤白道:“凶手断无回到青城之理。”
沈玉倾道:“昨晚的福居楼,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谢孤白道:“或许情报有误?”
“情报必然无误。”沈玉倾对这消息深信不疑的态度,简直无以更动。
谢孤白道:“但昨晚福居楼,并无什么事情发生。”
“有!”沈玉倾道:“若说有事发生,那便是朱先生医治了盲眼琴师。”
朱门殇心中一动,没想到他竟怀疑到这里来了。
谢孤白道:“难道沈公子怀疑朱先生便是箭似光阴。”
“箭似光阴二十二年前一箭成名,朱大夫那时还是个孩童,年纪不符。但那名盲眼琴师……”沈玉倾停顿了一下,说道:“夜榜先以重金聘请朱大夫来到福居楼医治一名病人,而这名病人就是箭似光阴,他五年前染上眼疾失明,从此退隐江湖,为了医治眼睛,才接了这单生意。昨晚我一时心软,放走蛟龙,让他射杀了使者,两下串连,不就合理了?”
“说得一点不差。”朱门殇险险就要脱口而出,夸奖沈玉倾了。但他仍沉住气,问沈玉倾道:“所以沈公子是怀疑我了?”
沈玉倾点点头,道:“虽有怀疑,并无证据,先生也未趁机潜逃。我也愿意相信先生,只是先生需交代为何来到青城。”
朱门殇冷笑道:“看来我若不说清楚,便要将我擒下了?”
他环顾四周,周围共有七名壮汉,昨日的白大元也在其中,加上这位深不可测的沈公子,自己脱身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谢孤白转过头问道:“朱大夫何不将此行目的说给沈公子听,也好免去误会。”
朱门殇道:“我施医布药,本就居无定所。这次来青城,也是为了施医而来。”
沈玉倾道:“真是为了行医?”
谢孤白道:“等李德被抓回来,不就问得清楚了?”
沈玉倾点点头,站起身拱手道:“我原信得过三位,只是这段时日,还请三位留在青城,我会派人保护三位安全。”
朱门殇冷笑道:“监视便监视,说得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