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下 第63节
“雅爷那四支,用两支做成了这对峨眉刺?”
沈玉倾点点头,小八为什么问起这个?
小八忽然道:“啊,差点忘记李兄弟了,不知道他受伤没有?”沈玉倾转过头去,见李景风正坐在掌柜身边,低头难过,走上前去拍了拍他肩膀。
“掌柜是个好人。”李景风难过道:“他本不该遭遇这种事的。”
“那是夜榜的人。”沈玉倾道,“拖累无辜,我很抱歉。”
“夜榜?”沈未辰显得很惊讶,“他们杀一个掌柜跟一个店小二做什么?
沈玉倾道:“看来是灭口。”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李景风说,“你、朱大夫、谢先生、小八,你们来过客栈,又抓走了掌勺的老张,我们就知道这些而已。”
“沈玉倾,你到底还有什么用?”沈玉倾暗骂自己,眼前的事仍是一团迷雾,结果只害到两个无辜。
“先把李公子安置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小八道,“我不能进城,进了城便要被抓了,这事得交代信得过的人。”
“公子怎么称呼?”沈未辰道,“哥还未介绍呢。”
“这位是小八,是谢孤白谢公子的伴读。这位是李景风李公子。”
李景风站起身来,道:“我就是一个店小二,不是什么公子。”
“我想起来了,你就是哥得罪的那个人?”沈未辰笑道。李景风脸上一红,忙道:“小的不敢。”
沈未辰行了一个拱手礼,道:“我哥有些架子,那是门派里养出的习性,他不会看不起人,若是以前说错话,你莫怪罪。你是我哥的朋友,以后称呼你一声景风,可否?”
李景风一脸窘急,忙道:“可以,唉,担待不起。你叫我,嗯,还是叫景风好了,沈大小姐。”他慌张无措,一时竟有些语无伦次。
“我带你去驿道上找个安全的地方先待着。”沈玉倾还没说完,觉得小八正拉着自己衣袖,狐疑了一下,看向小八。小八道:“沈公子,我还有话跟你说。”
“又是怎么回事?”沈玉倾心想,“这对主仆料事如神,大概又有些新名堂了。”于是又改口说:“小妹,你带李公子找个地方躲着,记着,别进城,若有问题……”到底有谁是可靠的?沈玉倾自己也不确定,只得道:“别告诉别人这件事。”
沈未辰说道:“好。”她翻身上马,对着李景风说:“上来吧。”说着伸出手要去拉他,李景风连忙摇头说不用,右脚先踩上马蹬,想起上回的经验,连忙换了左脚,翻身上马。
沈未辰笑道:“你扶着马鞍,我走慢点,别摔着了。”
李景风应了声是,沈未辰轻轻踢了一下马肚,慢步去了。
沈玉倾转头问小八道:“你有什么事想说?”
小八指指福居馆,道:“进去聊吧。”
沈玉倾走入屋内,见四具点苍门人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着,心想:“他们可没料到来抓个店小二,竟丧命在此。”他回过身,将倒在门口的掌柜尸体搬进屋内,以免他横尸在外,吓着附近邻居,又挑了个角落坐下。小八径自走入后堂,找了个小炉,煮了一壶水,拿了茶叶与茶杯,并着火炉一起走出。
“舍妹与我手足情深,有什么话,不用避着她。”沈玉倾道。
“这件事就不能说给她听。”小八倒了茶,说道:“我知道凶手为什么藏起凶器了。”
“喔?”昨天还不知道的事,怎么今天就知道了?这古怪伴读,装神弄鬼倒是跟他主人一模一样。
“我先说结论。”小八取了一小撮茶叶,放进壶中,又用热水烫过杯子,将滚水冲入,茶叶在壶中漾开,逐渐舒展。
“后天诸葛然会来到青城,就这件事兴师问罪。”
诸葛然来青城?这不可能。沈玉倾心想,不过就是一个使者,又是夜榜杀人,到底与青城何干。要劳动诸葛然这个点苍二把手?再说,即便飞鸽传书,恐怕也得到今天点苍才会知道消息,就算星夜兼道,最快也是三天后才能到。
“这事一层包着一层,层层叠叠,才让这一件简单的事弄得这么复杂。先问公子,你怎么得知夜榜在此行凶的消息?”
沈玉倾想了想,道:“夜榜在九大家都有暗桩,想当然尔,为了反制夜榜,九大家也各自安排了自己的密探。一名密探在贵州查可疑人物,循线听到了这桩交易,五百两,买点苍使者的命。”
“既然亲耳所闻,亲眼所见,可认得人?可有抓到人?”
“大网捕鱼,百密一疏,让对方跑了。”想到这事沈玉倾便有些懊恼,若当日抓到人,便不会生出这么多事来。
“消息本来就是故意传出去的,消息不出去,你怎会来福居馆等人,又怎会放走使者?”
“你的意思是,是雅爷故意要我出丑,排下这事?”想起大伯这几年的冷淡与威逼,是有这个可能,要不谁会用五百两的重金,请来箭似光阴这等人物杀一个使者?
“雅爷急于结案,也是为此,这是他的视野。”小八为沈玉倾倒了茶。
这就是小八支开小妹的理由,但这又与诸葛然无关。
“你们知道了,诸葛然也知道,他早就在等使者被刺杀。”小八淡淡说着,语气甚是平和,丝毫不见波动,“如果使者平安抵达青城,那便无事,若是死在半路,那他就有理由来青城兴师问罪了。”
“兴师问罪?只为了一个使者?”沈玉倾不信。
“还有这群人。”小八指指地上四具点苍死者的尸体,“他们来查案,却横死在这,你说,杀他们的杀手是谁派来的?”
沈玉倾不可置信,说道:“难道是点苍自己买的杀手?”
小八道:“使者在青城遇刺,查案又被灭口,这足够借题发挥了。如果诸葛然又查出那支箭就在青城里头……”
“你说那是栽赃嫁祸的好物,算不上是铁证。”沈玉倾道,“就算在青城找到了,也可能是栽赃的证据。”
“如果那真是能指认凶手的铁证呢?”小八问,“是一个抵赖不了的证物。”
“那凶手早就毁掉了。”沈玉倾道,“如果拿走箭的人真是凶手,没有凶手会把证据留下来。”
“你上过山。以琴杆为箭,能一箭中的射杀使者,当真惊世骇俗。”小八道,“如果琴杆里头藏着一支乌金玄铁呢?”
一瞬间都明白了。沈玉倾想通了,箭似光阴能以琴杆为箭,不仅前进后出,射杀使者,还在车厢里撞了一个凹槽,并不是因为他功力通天,那是因为里头就跟小妹的峨眉刺一样,藏着一根乌金玄铁条。所以凶手才要收回那支箭,如果那支箭被发觉,那青城就坐实了刺杀使者的罪名。
“诸葛然猜到了这事,早守在边界,只要等消息一来,他们就动身,最迟后天他就会到青城。
“既然如此,你当初为何还要帮夜榜?”沈玉倾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动怒,但仍隐忍着。
像是察觉他的怒气一般,小八道:“你真以为那刀客出现在客栈,就为了杀这四个小喽啰?”
“难道还有别的目的?”
小八喝了茶,慢条斯理地回答他的疑问:“如果箭似光阴治不好眼睛,出了这个客栈,刀客杀的人就是他。从他身上的琴能找到乌金玄铁,那是沈家独有的宝物,你说,到时要怎么分辩?”
沈玉倾突然觉得有些冷,他明白不知不觉中,自己门派已经遭了算计。
“威逼青城答应点苍的条件,这是诸葛然的视野。”小八道,“现在只有一个问题。”
小八喝着茶,慢条斯理地说着:“如果真能抓到凶手,你们交不交?”
沈玉倾默然。
※
武林人称诸葛然为小诸葛,这个诸葛自然指的是诸葛武侯,然而诸葛然非常不喜欢这个外号,诸葛可以意指武侯,夸耀他的聪明,但也是他的本姓,若是作为本姓解释,小这个字能琢磨的地方可就多了。
夜榜终究是得手了,不枉自己在点苍边界守了三天,接到飞鸽传书后星夜赶来。青城的反应慢,没让守在黔边的沈从赋拦阻下,这趟算快了,就不知道这四天里头他们有没有弄出什么把戏?
且不忙着去见沈庸辞,让他等等,诸葛然换上了紫袍华服。拿了拐杖,问身旁的青城侍从:“你叫什么名字?”
“张青。”那是名斯文白净的剑客,腰里悬着一把铁铺里买来的长剑,红木剑鞘,看来青城对本派的侠客待遇还不错。也是,只有蠢蛋才会苛扣身边人,谁知道他们一懒散起来,会给你招惹多大麻烦?
“我想先看看车轿。”诸葛然道。
“什么车轿?”张青一脸茫然。
“你娘出嫁那辆车轿,我大老远从广西过来,就特地来看这个的,蠢猪。”诸葛然嘲讽道,举起手杖在张青面前比划着,“长个子不长脑子。”
张青这才恍然,忙道:“那得请示傅老。”
“要我雇辆车送你过去吗?”
张青忙道:“我这就去。”
这个笨家伙,诸葛然不耐烦地扭了下脖子,吸了口气。过了会,傅狼烟领着张青来到,问:“副掌要见出事的那辆轿子?”
“他没说清楚,还要你问第二遍?”诸葛然伸出拐杖指指张青,“这是你们青城最伶俐的侍从?”
张青脸上一阵红白,傅狼烟道:“掌门还等着副掌呢。”
“什么都没见着,能谈出啥屁来?谈完我再去看一次车轿,要是看出什么线索,又要再谈一次,回头我要又想出什么端倪,是不是还再谈一次?青城真是养生,命得比别人长才能这么过日子。”又转头对张青道:“张大爷,烦请通知一下贵派掌门,等我几个时辰,稍晚拜会。”
张青连称不敢,赶忙下去。
傅狼烟忙道:“副掌请稍待,即刻为您备轿。”
诸葛然搭着软轿到了元天殿,先察看了车驾外围,外表上没有伤痕,看来箭是从轿窗或轿门射入。
“真是个神射手,后羿。”他随即爬进车驾里头,左右张望,见到一个凹槽,又爬了出来,露出古怪的嘲笑,问傅狼烟,“听说抓了两个嫌犯?我想问问。”
傅狼烟道:“这边请。”
“还是两个斯文人。”诸葛然看着囚牢中的两人,左边那个一双浓眉特别醒目,右边那人器宇轩昂,也是一表人才。
“四川真是地灵人杰,一个个平头整脸的,跟我们穷山恶水的就是不同。”他用拐杖敲了敲地板,对傅狼烟道:“你先出去,让我单独跟他们聊聊。”
“副掌……这……”傅狼烟面有难色。
诸葛然用拐杖敲了敲铁牢门,发出锵锵声响:“这铁条挺牢固的,他们冲不出来,不用担心我。”
傅狼烟道:“副掌想问话,得有个青城弟子在才好。”
诸葛然道:“你在我说话拘谨,要放开来讲,怕你不爱听。”
傅狼烟道:“副掌当在下不在就好。”
诸葛然眉头轻扬,说道:“这你说的。”随即席地而坐,对着牢内两人说道:“我这腿不利索,坐着说话方便。”
那浓眉汉子眉头一挑,道:“无所谓,反正看着差不多高。”
“我要坐在你那,可不会想说笑话。”诸葛然问:“叫什么名字?”
“朱门殇,云游施药的大夫。”
“收不收钱?”诸葛然问。
“施医不收钱。”
“原来是个骗子。”
“那是我另一个行当。”朱门殇道,“偶尔干的活。”
“那你又叫什么?”诸葛然转头看向另一人。
“在下谢孤白,云游的书生。”
“这里住得惯吗?”诸葛然问道,“瞧你们两个,牢里日子过得轻松。”
“管吃管住,不用干活,挺悠闲的。”朱门殇道,“要不你也进来坐坐?指不定爱上了不走。”
“胡说什么!”傅狼烟喝叱道,“你知道这位大人物是谁?”
诸葛然拐杖重重敲了两下地板,道:“傅老,你人都不在,怎么还能说话?”
傅狼烟拱手道:“是在下失言。”
“怎么又听见你声音了?”诸葛然用食中两指在嘴唇上比了个合起的手势。傅狼烟不敢再开口,诸葛然又转头看向谢孤白两人,问道:“哪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