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春 第656节
眼下百姓虽不富庶,但尚算安宁。
进出城门的人已经不多了,城门将领着一队城门卒,也不过在门楼前敷衍虚应。
进出的马车行人,多连看也不看一眼。
门楼内,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背对着门道,坐在条凳上,静静吃茶。
一面屏风拦着茶桌和门道间,让行人看不见屏风后是甚么……
时已入冬,即便桌几下有一火盆,却也聊胜于无罢。
茶水放上稍许,便凉了。
这中年男子也不在意,小口小口的啜饮着。
他身旁还侧站着几个身着常服的大汉,却也是一声不吭。
最让人出奇的,则是在中年男子身边,还坐卧着一条大狗。
大狗通体黑玄,却颇通人性,连叫也不叫一声。
大狗的脚下,则放着一件衣裳,看模样,却是女孩子穿的绫罗衣裳……
天色渐渐变黑,眼看距离封锁城门不到一柱香的功夫,中年男子身侧的几名大汉都有些焦急不耐烦了,中年男子仍面色平静,看不出丝毫焦躁之意来……
直到,一直蹲卧的黑狗,忽地站了起来,开始朝着屏风外狂吠起来……
中年男子嘴角弯起一抹微笑,放下茶盏,双手拢于袖中,站起身来,带人走了出去……
……
扬州,瘦西湖上。
一艘自齐园拖来的最大画舫上,满船灯火通明。
偌大的瘦西湖上,今夜竟只有贾家一家人在上面游弋……
打黛玉起、连探春、湘云、惜春、宝琴并凤姐儿、可卿、平儿等,皆是书生打扮。
香菱带着小角儿、小吉祥并十二官等人,则都是书童打扮。
她们在一楼顽耍,闹的欢实。
贾蔷、黛玉等,则在二楼,透过玻璃窗户,可观瘦西湖上最美冬月夜……
可卿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水光月色,怎么看都看不够,轻声喃喃道:“如何能想到,还有能看到瘦西湖的一天……”
凤姐儿在一旁笑道:“别说你,便是生在江南的女人,也没几个能瞧着的!我打小在金陵,光听着家里兄弟们见天儿秦淮河不离口,多想去见见,也没见着。”
黛玉和贾蔷站在对面窗前,听闻此言回头笑道:“你可消停些罢,瘦西湖上清一清场倒也罢了。金陵那边,多少名士名儒和读书士子在,果真连那里也清空了,蔷哥儿还要不要名声了?”
凤姐儿讪讪一笑,道:“我就这样说说……”
贾蔷呵呵笑道:“名声又算甚么?那些人和我本来不是一路人,即便不这样做,也没甚好名声。不过去不去且再说,得看时间够不够……”
又见黛玉斜眸觑视过来,贾蔷干笑了声,道:“我说的是真心话,甚么名声?天下读书人里,境界能到先生那一步的,满打满算加起来怕也难超过十个。其他人呢?若说他们都是男娼女盗之辈,或许冤枉他们了。可若骂一句都不是东西,一万个人里受冤枉的也难超过十个。这些道貌岸然之辈口中的名声,我又何必在意?我只在意我重视之人的意见,却不会为其他人所左右。”
黛玉心知他这是在说给哪个听,不过又有些奇怪,无端的,说这些话又做甚么?
且这似乎已经不是
第一回说这样的话了,莫非哪里会有甚么变故?
黛玉想问,却见贾蔷与她使了个眼色,示意了下,便没有开口,心里却打定主意,回头必要盘问个明白。
正此时,忽地听凤姐儿又道:“可惜了,甚么都好,就是没几个唱曲儿的清倌人。不然,就齐活了!”
这样骚气的想法,自然引来一阵啐笑声。
黛玉笑骂道:“凤哥儿你少兴!真当自己是大爷了?”
凤姐儿不伏,扬着修长的脖颈道:“那有甚么?清倌人是卖艺不卖身,清白着呢!”
黛玉啐道:“上回蔷哥儿说的还不明白?能来这上面见见景儿就不错了,果真让外人上来看出端倪来,传出去成甚么样子!”
凤姐儿嘟囔道:“刚才说完,名声不重要……”
黛玉狠狠瞪向贾蔷,贾蔷干笑了声,道:“还是先看景儿罢,凤大爷好清倌人,改日我带她单独去见识见识。”
众人大笑起来,笑罢,就见可卿仍仰望着天上明月,轻声道:“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也不知千百年后,这瘦西湖上赏月之人所望之月,是否仍是这轮明月……”
此言一出,众人都安静了下来,一起静静的仰望着天上银月……
……
第七百一十八章 林如海:窦现失德,当罢免之!
大明宫,养心殿。
原本十日一回的军机小朝会,却因朝野上下,包括宗室、元平功臣、满朝文武,乃至已经被罢免下去的景初旧臣,都在上下鼓噪,要治贾蔷死罪,物议沸腾,到了隆安帝和军机处都不能无视的地步。
窦现站在西暖阁正中,洗的发白的官袍晃荡在身上,寒酸气丝毫不能压住其声势:“大燕以孝治天下!可看看贾蔷都干了甚么?即便不提贾王氏血书,今日忠靖侯史鼎也上书弹劾贾蔷,仗着天家宠眷,飞扬跋扈,无法无天!论辈分,他为叔祖,结果呢?贾蔷一个孙辈想骂则骂想啐就啐。便是贾族内部,亦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不服其霸道者,悉数发配黑辽,因苦寒而冻毙者,不下十人!这些,都是他的亲族尊长!
一桩桩骇人之事揭发而出,举国震惊!这样的人,如何能立于朝堂之上?天家亲厚这等小人,如何能安臣民之心?亲贤臣,远小人,乃帝王本分也!”
隆安帝被此人的大嗓门吵吵的脑仁疼,皱眉问道:“案子查到哪一步了?朕怎么听说,荣国太夫人上书,说让长房贾赦夫妇去庄子,让王氏礼佛,都是她的主意?”
窦现闻言脸色登时铁青,厉声道:“到了这个地步,皇上还为此不孝之徒百般辩解?荣国太夫人上书,难道是其本意?”说着,转头怒然看向林如海,大声道:“林相,前日晚上,林相往贾家何干?”
林如海淡漠道:“老夫去探望荣国太夫人,并将有人构陷贾蔷之事相禀。荣国太夫人便上书朝廷,言明真相。怎么,窦大夫有意见?”
窦现冷笑道:“妄本官以为林相乃直臣,御前不会欺君!早在贾蔷从诏狱中出来时,他就向皇上亲口讨要了甘肃镇副总兵之位,皇上倒是宠他,干脆许了一个沙堡堡主之位!难道这个也是荣国太夫人所要?”
林如海淡淡道:“窦大夫,你莫要忘了,贾蔷不止是晚辈,更是贾家族长。宗族之治,其重要不亚于朝廷法制。”不等窦现再聒噪,他又道:“你也莫要急着定罪,且先说说,查案查到哪一步了。贾敬、贾蓉之死,和贾蔷有没有相干?王氏血书上那些乱七八糟之污名,是真是假?到底是谁,将血书送出?”
窦现硬邦邦道:“贾敬、贾蓉之死仍在待查,至于谁将血书送出……贾家那个名唤袭人的丫鬟已经失踪,连其家人也不见了,或是已被人灭口,以图死无对证!”
林如海生生气笑道:“以图死无对证?听窦大夫之意,倒像是贾家这边的人怕她作证?她一个作奸反叛的丫头,寻出她来,就能知道到底是哪个在背后弄鬼,如今失踪了,倒也能将嫌疑冠盖到贾蔷名上?”
窦现冷笑道:“林相,贾蔷与京城绿林不清不楚,麾下有劳什子金沙帮,吞并覆灭帮派无数,堪称绿林之王,此事你不知?”
文人杀人不用刀,口诛笔伐即可杀人于无形!
即可杀人,亦能诛心,还能令其遗臭万年!
林如海面色肃穆,目光凛然的看着窦现缓缓点头道:“那就等等看,到底能不能寻出那丫头来……”
话音刚落,就见一内侍进来禀道:“万岁,顺天府尹韩琮殿外觐见。”
隆安帝闻言皱眉,道:“这会儿来做甚么?”
林如海淡淡道:“皇上,贾家走失一婢女,又事关重大,所以臣先前劝说荣国太夫人于顺天府报官。此时韩大人前来,或许与此事有关。”
隆安帝闻言,眼睛忽地一凝,看了看林如海后,点头道:“宣。”
内侍出门,未几引着顺天府尹韩琮入内。
韩琮见礼罢,沉声道:“皇上,半个时辰前绣衣卫并步军统领衙门于右安门外截获先前贾家所报走失婢女,并其家人……”
隆安帝闻言精神一震,立刻道:“详细说来!”
韩琮便将其所知如实相告:“绣衣卫养有灵犬,可通过嗅走失之人穿过衣物,追踪线索。灵犬追至南城,却因南城牲畜污秽太多而中断。不过绣衣卫又料定,若走失之人在南城,终不会久留城中,多半会出城。因此在四门皆设有关卡,牵灵犬守候。没想到,果真在右安门发现了端倪。不过,却又与送走失之人出城的人发生了冲突……”
隆安帝扯了扯嘴角,冷笑道:“和绣衣卫发生冲突?”
韩琮道:“走失之人所乘马车,是楚家的马车。”
听闻此言,养心殿内不少人脸色都变了,尤其是窦现,脸色瞬间铁青,死死的盯着韩琮。
隆安帝也眯起眼来,问道:“哪个楚家?”
朝中重臣中,姓楚的可不多……
若是那个楚,可就太可笑了。
然而越是“担心”甚么,就越是听到甚么……
韩琮沉声道:“正是陕西巡抚楚士伦的楚家,其长子楚正,为御史台广西道监察御史。绣衣卫拦下楚家马车,楚家借口马车内所乘之人为楚家内眷,不准触碰。绣衣卫强行拿下后,搜出贾家走失婢女一名,并其家人。绣衣卫于右安门前讯问,花家人惊惧之下招供,此事皆楚家所谋。”
此言一出,养心殿内鸦雀无声。
甚至没人去看窦现……
丑闻!
天大的丑闻!!
一个巴掌……
不,一百记耳光重重的打在朝廷脸上!!
此事若被爆出去,朝廷又算是甚么?
宗室、勋贵、满朝文武算甚么?
御史台又算是甚么?
他窦现,又成了甚么?
窦现进京前,便是陕甘总督。
而楚士伦,却是窦现最器重的下官。
窦现回京后,陕甘总督空缺,在甘肃巡抚和陕西巡抚间,窦现强力举荐陕西巡抚楚士伦晋总督位。
他也得逞了,晋升楚士伦为陕甘总督的旨意,发出去还不到三天……
谁能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
林如海甚至连痛打落水狗的心情都没有,他只呵呵笑了声。
只是笑声中,难掩悲怆和震怒!!
然而还没完……
素来简在帝心,与各方都保持距离,为真正孤臣的韩琮,此刻颇有压力,但却又不得不言,他沉声道:“据审问,楚家管事要将花家一家带出城外,至贾家城外庄子谋害。贾家城外庄子内,神武将军贾赦为其内应……”
窦现忍不住愤而张口道:“胡说八道!这等机密事,还未成行,又岂会自己暴露出来,给自己添上杀人之罪?楚正不过一司道言官,又凭甚么和贾赦勾连?”
韩琮不无同情的看了窦现一眼,贾家忤逆案闹的沸沸扬扬,他又怎会不知?
原本他也以为这一次贾蔷必倒,毕竟,宗室、勋贵、满朝文武大部分都在喊打喊杀,便是隆安帝都难挽回……
却没想到,峰回路转,局势会逆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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