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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春 第974节

  最重要的是,他能不能在德林号壮大的同时,让大燕也一并壮大富强?

  用贾蔷的话来说,如果能做到双赢,甚至大燕要强盛的更快,更好,那么还需要视他为仇寇逆贼么?

  当然,这需要三到五年的时间慢慢观看,正如半山公先前所言,且观之。

  既然如此,仆以为,在且观之的时间内,倒也不必急着处处打压提防。

  再说,朝廷是用钱庄的银子,又不是将银子拿给他们去用。借对头的财力来办朝廷的事,仆着实想不明白,以半山公之睿智和胆魄,怎会在这样的事上拿捏不定?”

  韩彬也不是好相与的,没好气道:“老夫为何拿捏不定,如海你不知道?你那弟子,屡屡训斥老夫如同训斥市井青皮。翻脸不认人,跋扈之极。”

  林如海呵呵笑道:“他也是有苦衷啊。半山公,跋扈一些,六亲不认,总比在朝廷里搅风搅雨,四处收买人心,在军中勾连纵横的好罢?”

  韩彬敛起笑脸来,缓缓道:“若如此,那老夫拼尽祸起萧墙之罪,也要除掉他!”

  林如海点点头,笑道:“换做是仆,亦会如此。”

  可是,事情不是并非如此么?

  韩彬也反应过来,武英殿东阁内沉默了片刻后,他缓缓道:“老夫明白你的意思了,也好,也对,百姓耽搁不起。早一日安排周全,就能多救不知多少百姓的性命。那明岁,仍旧按今年的章程来办。如海,莫要辜负这一生的抱负。户部,你要看紧了!”

  林如海笑着摆手道:“半山公,仆的身子骨,撑不起许多了。在武英殿虚应一番倒还可以,真下手去操办,可没几日活头喽。户部的事,还是交由户部部堂去操办。半山公得闲时,也可多过问过问。等到翻过年,仆乞骸骨前往小琉球,后面的事该如何操办,全在你们。

  贾蔷前儿有一诗,其中两句仆听着不错……”

  “哦?也是,老夫都忘了,平海王还有诗才……”

  韩彬面色微变,目光变得十分复杂的说道。

  论起贾蔷的才学天资,当真叫人惊艳呐。

  韩琮淡淡问道:“不知是甚么样的诗?”

  林如海呵呵笑道:“用词倒也平平,立意却是不错。诗云: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众人闻言,微微蹙眉。

  这也叫不错?

  韩彬道:“全诗如何?”

  林如海闻言,稍稍沉吟了下,却也未迟疑,将全诗诵出:

  “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

  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韩琮:“……”

  李晗:“……”

  尹褚:“……”

  三人好一阵无语,倒是韩彬,忽地大声笑了起来。

  他满头白发在灯火照耀下,有些刺眼,也显得有些悲凉……

  笑了好一会儿后,韩彬方收声,与几位担忧他的人摆手笑道:“老夫只是未想到,外面将咱们叫做新党,将景初旧臣称为旧党。可谁能想到,转眼间,却又成了‘万马齐喑究可哀’。上回老夫听说此子有一诗曰:‘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当时就觉得如海这个弟子的雄心壮志。只是未想到,我们这些老朽,倒成了他心中可哀的桎梏。”

  韩琮沉声道:“治大国如烹小鲜,煌煌亿兆之国,岂能如他那般折腾?他是受了不少委屈,很多事,也是我等昏聩,愧对于他。但就治国一道,平海王说不上!”

  林如海笑着解释道:“老夫也是教训了他一通,武英殿受的委屈,难道比他少几分?我之意,是我这残破老朽之躯退下后,自会有更好的人顶上来。叶子瑞老夫也知道,忍辱负重多年,人才难得。至于贾蔷,早早放出去往外折腾才是正理。要我说,最好也别非耽搁五年了。”

  韩彬缓缓道:“如海,此事,非我等能够赘言。如今太后和皇上,只信平海王。”

  ……

第一千零四十五章 家事

  九华宫,西凤殿。

  尹后握着尹家太夫人的手,笑道:“母亲,自嫁入天家以来,咱们娘俩儿二十年见的次数一双手也数的过来。为了避嫌,为了养德望操行,天伦也失了大半。好在如今苦尽甘来,往后,母后当常往宫里来走动才是。”

  尹家太夫人闻言笑道:“这才是孩子话!你如今看着风光,可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往常你还在后宫,躲在人后,如今却几乎被放在台面上。虽然你贤名隆盛,可再多的贤名,也是有数的。耗去一层,就少一层。等这些名望耗尽了,你与东边儿摆放着的那位老太太,又有多少分别?”

  尹后闻言神情一滞,微微蹙起眉心来,看着尹家太夫人狐疑道:“母亲,可是在外面听到甚么闲言碎语?不应该啊,女儿行事素来谨慎,恪守本分。即便如今听政,也多是一言不发,由军机自己拿主意。又没有大肆提拔亲信,培植后党……”

  尹家太夫人一直仔细观看着她,许多事,饶是她这个做母亲的,也不好开口。

  眼前之人,毕竟是如今大燕亿兆黎庶中至尊至贵之人,甚至没有之一……

  她也会反省,是不是自己想的太过,太不可思议……

  到底小门小户出身,所思太过小家子气,也受了市井间混乱谣传的影响。

  念及此,尹家太夫人笑道:“并不曾,我一个妇道人家,哪听得这些?便果真有甚么,你大哥也会同娘娘说。只不过,我活了这一辈子,唯小心二字。但凡轻狂一点的,就没见过有好下场的。我寻思着,高处不胜寒,越往高处,越要谨小慎微,不能叫人拿住话柄了。”

  尹后闻言,再一想尹家太夫人一生秉性的确如此,便未多想,笑道:“母亲且放心就是,女儿如今每日里还去东边儿晨昏定省问安,聊几句呢。历朝历代的太后、皇后,就没有女儿这样贤惠的!”顿了顿,她又问道:“对了母亲,尹朝怎么没来?我不是让他送母亲入宫的么?”

  尹朝是她幼弟,尹家姊妹三人,尹褚居长,她居中,尹朝居幼。

  可相比于沉稳威严的尹褚,尹后对尹朝这个幼弟,反倒更喜爱的多些。

  尹家太夫人无奈笑道:“他不来!还说先前你交到他手里那些人,都要还回来,想轻轻快快的当几年国舅爷,享享福。执拗的很,连我也说不通他。只道多咱你不指派他了,他再进宫给你请安。”

  尹后闻言,又气又好笑,道:“咱们家也是有趣,一个钻空了心思想揽权往上爬,一个送到他手里都嫌麻烦,不识好人心。那他有没有说,想怎么享福?这几年他虽无甚功劳,多少还有些苦劳。想享甚么福气,我成全他!”

  尹家太夫人道:“他说古时候有个曹国舅当了神仙,如今他要当尹国舅,要当神仙。所以,要去南海求仙问佛。”

  尹后闻言,轻咬细牙,道:“去南海?为甚么偏去南海?”

  尹家太夫人笑道:“是啊,我也这样问他,为甚么偏往南海去?他倒是理直气壮道,因为南无观世音菩萨啊!”

  尹后终忍不住笑啐道:“本宫看他就是在胡扯!都道外甥像舅,再没差了!尹朝这是想闺女想的,快想瞎了心了!贾蔷没告诉他,子瑜年底前就能回来?”

  尹家太夫人笑道:“怎会没说?那日虽是不欢而别,可该说的也都说了。只是你这兄弟寻思,贾蔷早晚还要南下,既然如此,他也想跟着南下。儿子就不管了,一个个活蹦乱跳的,却着实放心不下子瑜,还是打心里觉着,闺女这辈子吃的苦太苦,一人远嫁到那么远,心里舍不得……”

  尹后闻言沉默稍许道:“何止他们舍不得,走那样远……连我也舍不得。只是,贾蔷一心想南下出海,朝廷里的官儿们,也都容不下他。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太过出众,必遭人忌。天家到底还要靠百官治天下,所以,就算本宫和皇上都信任他,也留不下他。不过……”

  话音一转,尹后笑道:“母亲也不必难过,贾蔷是个有孝心的人,前儿还和皇上说,过二三年,天下大治了,还要奉我乘巨舰出海,巡幸大燕万里海疆!除了始皇帝巡过海外,历朝历代,能巡海的天家屈指可数。我去探过路之后,还要五儿也亲自去。到时候,连母亲也一道去。子瑜送回来的信里说,观海之阔,遥遥不知几万里。虽登高处,穷极目力也难望万一。使人于其间,似蜉蝣于苍穹间,她很喜欢。”

  尹家太夫人笑道:“这孩子,还真能摆!他才回来时,我原还担心,会不会因为兵强马壮,就变了性子,端起权阀的架子。没想到,到家后仍是那样,该叫人的叫人,该吃饭的吃饭,还说些笑话乐子。只可惜,到底难入你哥哥的眼……”

  尹后笑了笑,道:“难入哥哥的眼也是应该的,大哥是正经科甲出身的士大夫,儒教门徒。他们这般排斥贾蔷,以为其天理不容,原也是好事。不然日后再出一个贾蔷这样的人物,到底有没有野心,谁又知道?对了母亲,月末可得闲?”

  尹家太夫人奇道:“怎么说?”

  尹后笑道:“皇上和贾蔷去岁在昌平修了一座小行宫,又有温汤。他们体恤女儿这一年来的不易辛劳,非要女儿去行宫里修养几日。我想请母亲一道去,还有家里秦氏、孙氏并几个侄儿媳妇。这些年,阖家就未团圆过一回。所以想趁这个机会,一家人好好聚一聚。”

  尹家太夫人闻言惋惜道:“还有六天,就是你父亲十五周年忌,我要带着家里人一起去潭拓寺与你父亲祈福斋戒。打你入天家,为了不被人说嘴,咱们家十五年来,一次都未去过。许是我日子快到了,今年总是梦见你父亲……”

  又见尹后自责落泪,口称“不孝”,尹家太夫人忙劝道:“你这孩子,也是糊涂了。因为你的缘故,你父亲在下面被荫封了头一等大官儿,也是一品大员!不知道享受了多大的福气,这才是一等一的孝顺!这阴间和阳间一样,无官寸步难行。有你这位太后的功德庇佑着,别说你父亲,连我也不畏惧了,因为即便到了下面,沾你的光,也受不得苦,挨不得罪,一样享福受用!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大的孝?”

  尹后擦拭了下眼角的泪,寻思稍许后,道:“我为太后,不好出面。五儿也不成……李景现在是宗人府大宗正,前去操持……”

  尹家太夫人连连摆手道:“尹家轻狂成甚么样,敢劳动一亲王,还是大宗正来操持家事?万万不可。”

  尹后面色有些难看,她竟想不出还有谁合适操持……

  忽地,她凤眸一亮,斩钉截铁道:“叫贾蔷去,待我和皇上,去尽一份孝心!他原是尹家的姑爷,这等事,当仁不让才是。”

  ……

  宁国府,宁安堂后宅。

  尹家女婿,平海王贾蔷正无奈的看着尤氏在那抹泪倾诉……

  “小妹出身贫贱,偏心气儿高,性子孤拐的紧。打见了王爷,就认死了非王爷不嫁!我同她说了一百回,王爷甚么样的人物?甚么样的身份?天底下想嫁他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难道王爷都纳了?可……”

  “唉,只是不听。说就算这辈子给爷当一个扫洒端茶的丫头,也赖在府上了。你说说这……”

  今日尤氏穿一身素白琵琶襟上衣,玉色藕丝缎裙,头上也只插了支月牙白玉簪。

  要想俏,一身孝。

  尤氏穿上这一身,竟显得有几分清纯可人。

  也是,算一算,尤氏今年也不过二十七八,还不到三十……

  只是,尤氏的心思,贾蔷是明白的。

  这个女人和凤姐儿、李纨都不同,凤姐儿、李纨都是因为和贾蔷有过交集,贾蔷帮凤姐儿于危机时在贾家站稳了脚,不至于被厌弃赶绝。

  至于李纨,则是帮她照看了贾兰,更于李守中遇难时出面解围,再加上李纨的祖母病重时,也是贾蔷出面解决,最后还派了船送一家南下,尽解其难。

  而在此过程中,两人对贾蔷都产生了情愫。

  再加上两场误会,阴差阳错下,才在了一起。

  可尤氏不同,她对贾蔷从来都只是畏,因为她是贾珍妻,贾珍对贾蔷有杀父之仇,对贾蔷也曾图谋不轨过。

  如此不共戴天之仇,贾蔷要弄死她,折磨她,也不会有谁替她说一句话。

  且她又舍不得国公府的富贵……

  若是被赶出去另嫁,多半只能嫁给倡优或粗鄙的力夫泥腿子。

  尤氏不是甚么三贞九烈的女中豪杰,她只是一普通女人,想过好日子,能有个富贵窝。

  为此,尤氏愿意将异父异母的妹妹许给她,甚至亲身上阵,也不会抗拒……

  但贾蔷不同,没有感情打基础,也没有那种强烈想要征服的冲动……他又不是禽兽,只贪欲色。

  顿了顿,看尤氏哭的梨花带雨,贾蔷道:“上回离京未带大奶奶,也是想府上留一人,帮我照看婴孩,并无他意。你瞧,我舅舅一家不也留下了?若是有甚么误会……要不这样,回头我让人送你去小琉球?那里是家里以后落脚之地,连尤老娘和三姐儿也可一并送去。你们若想在家里平平静静的过一辈子,我也养着。大奶奶从来不是多事之人,这样的人,是有福气的。

  若是觉着一个人过的不好,想出门,贾家也绝不拦着。你多少应该了解些我的性子,知道我从不虚言。”

  尤氏怎能不知道?都眼巴巴送到嘴边了都不吃,可不就是真话?

  可是,尤氏又怎么舍得走?

  她忙道:“就在家里,就在家里。我生是贾家的人,死是贾家的鬼!三姐儿也不必问,更不会走。至于小琉球就不必去了,日后再去也不急。爷今晚不出去了罢?”

  贾蔷摇头道:“不出去了……怎么了?”

  尤氏笑道:“府上有些体面的大小丫头都跟着出去享福去了,剩下一个粗手苯脚的也不会服侍人。这样,我让三姐儿来照顾爷起居,不然太太回来了,着实没法交代。”

  说罢,也不给贾蔷开口的机会,扭着腰身快步离去。

  未几,就带着尤三姐,并银蝶、炒豆两个丫鬟一起到来。

  银蝶、炒豆提着大小木桶,尤氏更是和尤三姐亲自抬一沐桶过来。

  也不知怎地,看着尤氏脸上讨好的笑容,贾蔷心里忽然轻视不起来,或者说,轻贱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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