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纪就医指南 第167节
艾德尼尔森已经50多岁了,维也纳大学医学院毕业的医学博士,在这里兢兢业业行医30年,同时也是这次竞争军医处内科总医师的候选人之一。
其实从年纪、履历和行医经验来看,他都当得起这个“总”字。可因为神学已和医学分开,艾丁森虽信仰天主教,却不信仰神学那套治病办法,对仍会选用神学的艾德尼尔森总有点排斥。
而且从投票来看,艾德尼尔森只有5%的支持率,确实不怎么受欢迎。
艾德尼尔森刚进门一眼就看出卡维的不同,身穿黑色正装,手里是礼帽和手杖,一副医生做派在这儿显得格格不入:“你是谁?是这儿的医生?我怎么没见过你?”
“艾德尼尔森老师,我是卡维,咱们在军医处见过。”
“见过.哦哦,对,确实见过。”
卡维确实在军医处见过他,但因为对方不太待见外科,这种“见过”更倾向于单方面。艾德尼尔森就算真记得卡维的名字,也没办法和纷繁的人脸做比对:“你就是卡维?你不是外科医生么,怎么”
“马西莫夫老师叫我来的。”
考虑到采纳颅骨钻孔的难度,卡维还是尽量略过了可能会造成争论的病历内容,一改刚才在办公室里对神学的不屑,笑着说道,“伯爵夫人亲自主持的降灵驱邪会,我一定要来开开眼界。”
“是啊,年轻人多学学总没坏处的。”
艾德尼尔森一直觉得,像卡维这样锋芒毕露的年轻人一定是个难搞的刺儿头。谁知刚打了照面竟然如此谦逊,难得对他的发言点了头:“对了,既然是为了病人来的,那应该看过病历了吧?”
“看过。”
“觉得怎么样?”
“.额,艾德尼尔森老师是问的诊断还是治疗?”
艾德尼尔森笑了笑:“都可以谈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卡维表面平静,但内心早已拧成了根麻花。真要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他就不会那么谨慎了。
考虑了片刻,卡维还是决定先稳住对方:“从诊断上来看,我同意老师‘神经性头痛’的判断。”
“哦?”艾德尼尔森有些意外,“你也觉得这是颅内恶灵造成的神经性头痛?”
“在没亲眼见到恶灵之前,我只能说病因暂时不明。硬要深究的话,那只能靠猜了。”卡维打起了马虎眼,“毕竟能造成神经性头痛的病因非常多,恶灵只是其中之一。”
“难得学外科的思维如此缜密。”艾德尼尔森满意地点点头,“颅内恶灵是神经性头痛的重要病因,所以今天我也跟来了,就想看看驱邪最后的结果如何。”
“希望能起到预期的效果。”
“一定能的。”
卡维不知道他的自信从哪儿来,降灵驱邪都是骗人的把戏,到头来受罪的还是病人自己。想到这儿,他的视线从艾德尼尔森上移开,仔细看了看刚落座的病人。
桑蒂尼夫人,今年38岁,同样是乳腺癌,但她看上去却要比那四十多岁的法国伯爵夫人更憔悴。
从肢体功能来看,病人现在还没有达到恶液质的程度,但她的身体明显要比其他人消瘦。再加上左手绑着夹板,四肢都没什么力气,需要自己的男人扶着才能和普通人一样走路。
不管是乳腺癌还是能引起癫痫的顽固性头痛,都没有再拖下去的理由。即使最终五年生存率很低,也应该在可行范围内提升病人的生活质量。
只要驱邪失败,他就会提出自己的方案。
“诸位,今晚的降灵会驱邪术即将开始。”待众人围在中央圆桌旁坐定,玛丽安娜依次来到四处蜡烛所在位置,点亮烛光,唤醒剩余的四大神圣元素,“请大家开始闭上眼冥想”
[东方之气,你在这神圣结界中被赋予思想沟通的使命]
[南方之水,你在这神圣结界中被赋予怜爱疗愈的使命]
[西方之火,你在这神圣结界中被赋予勇气意志的使命]
[北方之灵,你在这神圣结界中被赋予蜕变成长的使命]
最终,在按照魔法秘录的要求,沿病房边角顺时针又走了一圈后,玛丽安娜回到桌边,低头朝向桌面,轻声吟诵道:[欢迎您的到来,降临吧]
卡维本以为这只是走个过场,所谓的降临也不过是嘴上说说而已,但很快他就觉得不对劲。
先是脚边有东西在磨蹭自己,接着脚背似乎被人很轻地踩了两脚。就在玛丽安娜在摆放桌上物件的时候,一只毛茸茸的家伙从桌底下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
确实是字面意义上的大摇大摆,因为它少了条腿,走路有点瘸。
但这并不影响它的优雅,一种让人看了仿佛跟着了魔似的该死的优雅。
“巴斯特,来~”
玛丽安娜弯腰将它抱起,放在桌上的“圣坛”之中。桌上是一块圆形木板,代表土元素,中央是铺了层软棉坐垫的纸箱,周围则摆放了气(插了鸟羽毛的逗猫棒)、水(贝壳+鱼骨头)、火(细蜡烛上的火苗)、灵(线团)剩余四大元素的象征物。
“桑蒂尼夫人,请握住我的手。”玛丽安娜站在桌边,面前摆放着翻开的圣经和一根已经被点亮的黑色蜡烛,“现在整间屋子的灵力都会降在巴斯特的身上,让它来驱逐你身上的邪灵。”
桑蒂尼夫人紧皱着眉头,看上去就在强忍着头痛,靠着烛光,坐在一旁的卡维甚至能看到她脸颊旁滚下的汗珠。
而巴斯特则一脸懵逼地看着自己的主人,很安静地匍匐在纸箱子里。
“借着巴斯特的力量,我看到了夫人脑中暗藏的阴影”
玛丽安娜浑身微微发颤:“是一只匍匐盘桓在脑子上的漆黑阴影,它就像引发舰船失踪的深海八爪巨兽,正伸出恶心的触手折磨着你。你曾经是否出海,并侥幸逃脱了一场海难?”
桑蒂尼夫人也似乎受到了气氛的感染,身体微微发颤,双手越握越紧:“是的是的,就在前年的冬天!我们出海时遇到了大风天气,最后侥幸活了下来。”
“就是那次!那次的深海恶灵如今找到了你!”
“啊,是恶灵!我的头好痛!这太可怕了”
“恶灵太强悍了,它的能量超出了我的预计!但夫人,你不用害怕,我可以用一整套冗长的驱邪仪式驱除它。”
玛丽安娜让一旁的诺拉准备了火盆,将代表章鱼的八根荆棘刺丢进火盆里完全燃烧:“请握紧我的手!”
[我在这里把邪恶与痛苦送出结界,我手中正慢慢消减它的残酷与恶意,最终它们会随着你的良善,宛如燃烧成灰的荆棘一般,消失殆尽。]
她边说着类似咒语一样的话,让诺拉把火盆里的黑灰放入一个玻璃罐里,然后说道:“放心吧,桑蒂尼夫人,疼痛马上就会缓解的。”
“可我怎么感觉头更痛了!”
“不急,只需要把这些荆棘灰末放入这个布包中,然后”
玛丽安娜还准备推销自己的缓解方法,谁知桑蒂尼夫人根本没心情学习这种方法,只是脸色痛苦地用手压着左脑。疼痛让她表情扭曲,嘴里不停呻吟着。
在一声大喊声过后,她身子一软翻下木椅,像滩软泥一样倒在地上,浑身开始猛烈地抽搐起来。
她的癫痫又一次发作了。
第184章 181“灵活”的医学理论基础是可以反复横跳的
这样一位高度疑似乳腺癌的病人,有持续性的剧烈头痛,住院期间还出现了与肿瘤同侧的上肢骨折和多次癫痫,大多数医生的诊断都会偏向于乳腺癌脑转移+骨转移,也肯定在第一时间做头颅ct+骨折部位摄片的检查。
检查的作用无非是明确诊断,为接下来的治疗提供适应症基础。
一旦明确诊断,接下去就是比较折磨人的治疗方案建立了。局部手术、全身化疗、定位放疗,还是只考虑生活质量的姑息治疗、考虑金钱后的彻底放弃,亦或者是决定赌一把的另辟蹊径。
虽然现代医学在面对癌症时远达不到完美治愈,但所幸的是,每个病人和家属都能有自己的选择,所要面对的风险、耗费的金钱和可能得到的结局也都是可以提前预见的。
但在19世纪,病人所要面对的都是未知。
首先病情是未知的。
19世纪的诊断没有一个客观评判的标准,甚至都没有理论基础,全靠医生的经验。对于疾病之王——肿瘤,古早时期的医学都只知道它的危害,缺乏肿瘤转移的警惕性。
所以,以马西莫夫几十年的行医经验,桑蒂尼夫人的上肢骨折原因就是单纯的跌倒。而以艾德尼尔森几十年的行医经验,如此顽固的剧烈头痛就该是恶灵在捣鬼。
其次,他们需要面对的治疗是未知的。
病人几乎只能被动接受医生的建议,自己和家属只能做是非题,而不是像现代医学那样权衡利弊之后的选择题。是非题决定的不只是治疗的执行性,还决定了病人的去留以及预后。
乳腺癌早期的疼痛可以耐受,所以病人选择无视选了否,结果就是扩散+转移。
头痛因为无法耐受,所以病人为了缓解疼痛只能无条件接受治疗,结果就是越治越离谱。
最后所有治疗的预后结果也是未知的。
医生所选用的治疗在他们口中都是最符合病人当前病症的治疗,没有不良反应,也没有并发症。这不是违心之辞,因为他们上课接受的就是这种教育,绝大多数医生也对此深信不疑。
当然以上三点都需要一个基础,那就是医学理论知识极度欠缺的基础。能力不够,谈再多的制度也是枉然。
而真正到了马西莫夫和艾德尼尔森的高度,多年的经验才会在与现实发生碰撞后,给他们带来一些质疑。
比如当初的马西莫夫就曾质疑过自己的手术能力,是否真的能解决桑蒂尼夫人已经肿胀不堪的乳腺癌。又比如现在的艾德尼尔森也开始质疑玛丽安娜的降灵驱邪会,是不是真的达到了能够祛除病邪的水平。
只不过碍于玛丽安娜的身份以及自身的修养,他的措辞极为克制:“竟然会在施法治疗时出现严重癫痫,还真是不多见。”
“结界肯定没问题,圣坛也没问题,我都是按照标准的《圣经魔法》来布置的。”
玛丽安娜坐在内科医生办公室,怀里抱着巴斯特:“巴斯特就更不可能有问题了,它的通灵能力就无可挑剔,甚至还得到了罗马教皇的认可。虽然教皇本人并不喜欢猫,但巴斯特是特别的.”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艾德尼尔森眉毛一挑:“从症状来看,她的癫痫似乎更像是一种反噬,也许是我们的驱邪术太过刚猛,刺激到它了。”
“也许吧。”
玛丽安娜也是被刚才桑蒂尼夫人的奇怪反应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抚摸着巴斯特的毛发缓解压力:“现在桑蒂尼夫人怎么样了?刚才的反应实在太可怕了。”
“抽搐已经结束,不过头痛还在。”
“唉,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能将剩余的驱邪术进行下去.”
驱邪半路出了这种事,即使病人再有信仰也会怀疑驱邪术的可行性,至少也会像艾德尼尔森那样质疑玛丽安娜的水平。玛丽安娜也知道自己没了机会,这些也只能是事后的自我安慰罢了:“她会好起来的,对吗?”
“我们会尽力的。”艾德尼尔森点点头,同时欠身说道,“伯爵夫人,我现在需要去看看我的病人”
玛丽安娜一点就透:“去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让我给你叫辆马车吧。”
“不用麻烦了,有诺拉在。”玛丽安娜抱着巴斯特走到门前,“如果可以的话,等治疗告一段落请一定把后续情况告诉我。”
“一定。”
此时的卡维、马西莫夫正站在内科病房里,面前是正在忙碌的内科医生和护士。
对于桑蒂尼夫人的病症,内科还一头雾水,从上至下都认为是某条漆黑深海里的八爪鱼之魂在作祟。但作为更信任眼前现实的外科医生,门旁那一老一少的观点倒是达成了基本一致。
只不过这种“一致”里,有太多卡维引导的痕迹。
“你说的肿瘤转移难道就是顺着淋巴管道进行转移?”
“体内除了淋巴管道,还有血管。”卡维说道。
马西莫夫倒吸口凉气,低头深思片刻:“肿瘤本来就需要血液供应,这么想的话倒也不是不可能,但那么硕大的肿瘤真能转移到那么远的地方么?”
“左侧乳腺癌,左上肢骨折,头痛的位置也靠近左侧,这不能算远吧。”
“什么?骨折部位也是肿瘤?”这让马西莫夫有些始料未及,“我检查过,症状看起来就是普通的骨折而已。”
“病人才30多岁,又只是在平地摔了一跤,骨折几率并不高。”卡维解释道,“就算真有骨折也应该是在更细的前臂,而不是粗壮的后臂。除非正常的骨骼已经受到了一定的破坏,这种破坏增加了骨骼的脆性,最后导致骨折。”
整体来说,马西莫夫还是信任卡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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