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纪就医指南 第198节
至于那些送往后方要塞的伤兵们,或许会有很多人熬不过路上的颠簸,但这不是他能干预的了。
一切只能寄希望于陆军总医院的外科医生们了。
急救马车承载着伤兵的生命,回程的速度肯定要比普通行进的速度快上许多。相比起熟练的马夫,利托克瓦的军医经验还是太单薄了,突如其来的战斗让他忘记了当时外科军医最基本的操作,水、烟和必要的酒精。
“粗心大意”和“手忙脚乱”是希尔斯在见到这批伤兵后对那位年轻军医的评价。
除了按照当时的要求给予了一针肾上腺提取液之外,他只用医疗箱中的亚麻布和绷带进行了简单的包扎。对于一些明显骨折的部位也没有做石膏固定,只说了句没事儿就把人送了过来。
这种顾头不顾尾的慌乱处理方式虽然能救人,但也会带来许多副作用。
三辆马车,19位伤兵,在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回到要塞时,已经有4位死在了路上。其余的伤兵都不同程度地出现了烦躁、大汗淋漓、恶心呕吐的症状。
“看看他们一个个都成了什么样子!”希尔斯边看着蹩脚的包扎绷带,边对身边的助手说道,“去拿水来,还有葡萄酒和雪茄!”
他也和伊格纳茨一样参加过法奥战争,虽说是战争末期才加入的预备医疗兵,但也接手过严重外伤的伤兵。他很清楚一位受到如此伤害的士兵最需要什么。首先就是镇静,能稳定住恐慌情绪的镇静。
ya片酊算是不错的镇定剂,但在缺少资源的军营里并不是谁都可以用的东西。
这些受了重伤的士兵能使用的,只是它的替代品,两三口别人抽过的雪茄,以及一小杯葡萄酒。
对于那些喜欢靠聊天来活跃气氛的新兵而言,看到自己的手脚被炸成碎片,或者某个部位忽然玩起了永久性消失都是一件相当“刺激”的事儿,刺激到难以用言语去表达。取而代之的只有动物的本能,颤抖,不停地颤抖。
一开始的颤抖来自肌肉猛然断裂后的收缩,紧接着对未来可能造成的结果所产生的心理恐惧开始接棒,最后大量失血带来的休克会让他们在颤抖、冷汗和呕吐物中离开人世。
整个过程可能只需要不到半小时,也有可能持续大半天的时间。
“所以说,缓解恐惧和补充水分相当重要。”
希尔斯让助手给伤兵们喂了葡萄酒和大量的清水,然后一支价格不菲的雪茄开始在他们的指间来回传递。有些没了手的,也会靠其他人的帮忙来上两口:“也不知道那家伙是怎么通过考核的,怎么连分级制度都不知道。”
“这位只是腿部的切割伤而已,取了裂片就能立刻做肌肉皮肤缝合,完全没必要占急救车的份额。”
“这位骨折了,连复位都没做,就直接包扎送了过来,能活着可真是奇迹。”
“这位,肚子裂开的伤口又不大,就算不会缝合腹肌和腹膜,也没必要包那么严实,绷带不要钱啊?”
“这位.”
希尔斯身边是一起从市立总医院带来这儿的萨尔森,当初被伊格纳茨嫌弃的医学生,现在已经成长为了手术台上的得力助手。其中有他本人的努力,伊格纳茨的教育,也和卡维在外科学临床操作上的指导脱不开关系。
希尔斯每说一句话,他都能立刻找到应付方法:“取出碎片,用生理盐水冲洗干净,如果没有出血就直接缝合肌肉皮肤;骨折先行复位,查看有没有大血管断裂,有的话需要缝合血管,如果血管无法缝合就只能截肢了;腹腔伤口只需做冲洗,然后缝合就行”
希尔斯手里在和护士准备手术器械,临末尾才听到一个错漏:“不,按照卡维临时制定的《军医外伤手册》,还需要探查腹腔有无出血。”
“对对对,我把这个忘了。”萨尔森快速写下这一点,并且马上回忆起了一些后续的细节,“腹腔受伤需要判断肝脾有无出血,还需要看看消化道有没有损伤.”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战争已经开始了!”希尔斯没时间去表扬萨尔森的成长,眼前医院主心骨还在路上,他有更重要的事儿去做,“每个进入总医院的伤兵都需要做好生命体征测量工作,血压、心率、呼吸!一个都不要漏,遇到危重情况,卡维设立的第二班先来帮忙吧。”
“是,知道了!”
第二班是外科学院+圣玛丽医院+一名外籍医生混编的急救队伍,主刀由学院副院长比尔罗特担任,第一助手则是当初在广场看台上惊叹卡维技术的博蒂尼。
是的,就是那位将消毒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年轻医生,一位地地道道的意大利人。
此时此刻他伟大的祖国已经派遣出了一支强大军队,在伦巴第地区和弗朗茨的皇弟马克西米利安所率领的南线部队对峙着。
原本军医处是没可能接纳他的,其实就在普奥两国在七八月份做着互惠互利的外交活动时,维也纳就有意无意地开始驱逐起了普鲁士和意大利人,那些北德意志邦联的也不例外。
好在卡维的医疗班子不受军医处的限制,在和弗朗茨充分交代了博蒂尼的情况后,这位年轻的意大利外科医生得以留在了卡维身边。【1】
相同情况的还有两位法国和一位英国医生,他们在剩下的两个应急处理班里待命。
接下去的二助是维也纳大学医学院的博士生,比萨尔森梅伦他们还要低上一届,三助是圣玛丽医院的外科医生,31岁。他们都是马西莫夫的学生,经他的推荐接受了卡维的考核,最后按评分成绩成为了第一班的成员。
二班快速就位,处理的是刚才那位开放性骨折,左腿断成了L型,发现没有恢复的可能后下放给了萨尔森做截肢处理。但他们根本没有停歇的时间,因为第二批伤兵就已经被医院里的护士们送了进来。
这批士兵比之前伤得更重,全身布满了伤口,能明显看到霰弹和步枪子弹的痕迹。
“都是些冲在最前线的士兵,都是帝国军队中的勇士,好好躺着休息吧,外科团队会治好你们的!”希尔斯看着伤兵,忍不住叹了口气,问向身边的书记官,“卡维和伊格纳茨老师还有多久到这儿?”
“今早出发的,下午应该能到马拉茨基。”书记官说道,“如果路程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傍晚,或者后天上午,他们就能到要塞了。”
“可真够慢的。”
“没办法,女伯爵的汝房重塑太重要了。”书记官劝道,“而且谁能知道战争来得那么快呢。”
此时卡维所坐的火车正静静地躺在铁轨上,那位书记官说的“不出意外”,果然应验了。
奥地利引以为傲的帝国列车遇到了一个满坡,也许是载重出现了问题,再加上前一晚延续至今的秋雨,车轮在湿滑的铁轨上疯狂打转,但就是不往前跑。
最后没办法,只能卸掉一部分辎重,然后再让那些士兵一起推车。
卡维则和赫曼还有伊格纳茨坐在一起,讨论着复杂的军队医学问题。这些问题早已超出了外科的边界,开始涉及到一些普通医生难以理解的新奇知识点。
“处理老鼠时一定要合规,要准备一支专门的灭鼠团队。”卡维看着自己写好的条条框框,羽毛笔不停瞧着桌面,“也不知道希尔斯准备好了没有”
“只是老鼠而已,需要做到这种程度么?”
卡维看着不以为然的伊格纳茨,很严肃地回了一句:“如果我告诉伱,黑死病就是它们在传播,恐怕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第220章 217医院系统之争
对于军营内部的环境管理,卡维已经缩减到了最低程度。
按照真正部队的卫生标准,需要顾虑到的地方非常多。除了之前说过的水源问题,最重要的就是防传染病,做好必要的消毒工作后还要防各种蚊虫毒虫,应对好叮咬伤,最后才是灭鼠。
除此之外,还要考虑很多细节。
军医绝不仅仅是处理外伤,搞定疾病就行了,还需要做好各种情况下的卫生保障工作。
徒步行军、夜行军、过度疲劳、长时间噪音、火药废气影响、炮兵的腰腿疼痛、爆震声损伤、坑道烟尘、防潮降湿、粪污处理都需要考虑。此外还有食物的营养问题,以及一大堆野外中毒和层出不穷的内科疾病。
灭鼠是卡维强调了很多遍的首要项目。
虽然他们不明白,甚至把老鼠当成枯燥兵营生活中有趣的一部分,但在卡维的要求下还是照做了。
真实世界里的老鼠可不是《猫和老鼠》里的Jerry,它们会出现在任何一处有食物的地方,疯狂撕咬然后生下一堆孩子。
战争本身就需要储存大量食物,所以在储存食物的地方需要挖好防鼠的沟、坎,修筑防鼠墙,仓库底层和周围都需要铺好厚厚的尖锐碎石垫层。【1】
“之前做过实验,只要围墙埋深30厘米,表面做到足够光滑就能有效保护食物和器械仓库。”卡维画着草图,说道,“如果底层铺好尖锐的石子,外圈加上埋了水缸的沟渠,应该就能确保万无一失。”
伊格纳茨和赫曼知道保护食物的重要性,因为法奥战争时期他就碰到过食物短缺的情况。
甚至干肉和蔬菜都能勉强供应上,可就是缺面包,极度地缺面包,其中就有相当一部分原因是老鼠造成的。
可除了仓库,卡维要求的是所有医院、兵营、救护所都做到这种程度,而且还需要每15㎡放一个捕鼠笼。这是一个浩大的工程,也需要花费一大笔预算。
他们不理解为什么要这么做,直到卡维说了“黑死病”。
其实还有很多其他传染病和老鼠有关,流行性出血热、恙虫病、斑疹伤寒、森林脑炎、钩端螺旋体等等。但对欧洲人来说,黑死病远比那些传染病要来得恐怖,没有任何疾病能和它相提并论。
“黑死病和老鼠有关?”
这颠覆了伊格纳茨和赫曼对瘟疫的理解,毕竟历史上对鼠疫耶尔森菌的发现还要再过30年左右。就算卡维已经发过了微生物论,但反响并不好,对细菌的了解仍需要一点时间才行。
“说说法奥战争时期帝国军队士兵的患病率吧。”卡维喝着咖啡,说道,“老师应该做过统计吧?”
“大概在25%左右。”伊格纳茨回答道,“当时前线几家中心医院的病人数量超过了4000人,一场重大战斗不仅会增加伤病人数,还会在一定程度上增加病人数量。”
“很正常。”卡维说道,“因为尸体对我们来说是尸体,但对老鼠而言,则是最可口的美食。”
伊格纳茨又回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回忆【2】:“我觉得现在总医院灭鼠小组的人数足够防住老鼠了。”
“希望如此吧。”
卡维想起这四个月的准备时间就头疼,单是拿过军医处后勤的管理权就用了不少时间,而接过来的完全是个烂摊子。
自己在市立总医院做出的各种改变,看似惊艳了不少人,但如果放开范围,这种改变所带来的影响非常小。在维也纳,能真正信任自己,肯根据自己的想法来做的人也就集中在市立总医院而已。
艾丁森的理论知识依然老旧,对于医院的认知仍停留在了拿破仑战争时期,甚至都没有参考克里米亚战争的想法。
最关键的是,他完美继承了德意志人民宛如钢铁一般的性格。这种性格能带来不一般的长期工作效率,但在接受新事物时就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
他高举瘴气大旗,不认可任何对医院的改动。
经过长达半个多月的争吵之后,弗朗茨索性把两人分开。北线的所有医院按照卡维的想法做出改革,而艾丁森坐镇维也纳,南线和之后可能出现的西线战场中的所有医院坚持原先的那套系统。
“等到了总医院后,我要做一次彻底的检查。”卡维说道,“其他前线的救护站,我管不着,但至少这家总医院不能有老鼠。”
“知道了。”
“接下去是对那些瘟疫的防治。”卡维再次解释了被他归类进瘟疫范畴的那些疾病,“痢疾、伤寒、霍乱、脑炎、出血热、斑疹伤寒,我先说这些。之前说的都是基本操作,接下去我需要解释的是更细致的部分。”
赫曼肯定是听卡维的,但伊格纳茨不一样,他要有主见得多:“你说这些都是微生物造成的?”
“毕竟是我写的论文,我本人自然认可论文的观点。”卡维辩解道,“按照微生物论中所阐述的微生物多样性,每种微生物都有它独特的生活方式,也会按照生活方式产生一种独特的疾病。”
“所以每一种疾病都对应了一种微生物?”
“至少传染性的瘟疫是这样的,比如手术切口处的球菌,产褥热的链球菌,这些以及被我和科赫的实验证实了。”卡维说道,“我们应该庆幸,科赫没有因为这场战争回到自己的国家。”
现在包括柏林化学研究所在内的所有人都只把科赫当成一位普通的医学院学生,只有卡维知道科赫的价值。
伊格纳茨忍不住抬头扫了眼周围空荡荡的车厢,希望能从透明的空气中发现一些微生物的踪迹,但这肯定是不可能的:“只需要阻止住那些微生物就能减少疾病的发生?”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
“那防治疾病的发生也太简单了吧。”
“事实上并非如此。”卡维叹了口气,看了眼挂钟,“说完这些还得说一些特殊战伤感染的情况,时间有限,抓紧时间吧.”
19世纪的战场医疗水平完全无法和经历了一二战洗礼后的军事医学相比,历史上奥地利的军医系统根本无法入眼,但那也代表了欧洲的平均水平。
比起更先进的英法要差上一截,却已经走在了大多数国家前面。
绝大多数医生在培训中只学到了些皮毛,可就算如此卡维那四个月也没有白费,他的药品和外科技术正在深深影响着这支团队。而对那些可以独当一面的主刀医生而言,这四个月所带来的进步是他们好几年都未必能得到的。
比尔罗特就是最好的例子。
37岁的年纪就已经成为了外科学院的副院长,靠的是他卓越的外科知识水平和丰富的临床工作经验。当然最重要的还有他不断挑战自己的创新能力,和敢于尝试新手术的勇气。
比尔罗特也并非全无缺点,在卡维眼里他是外科腹腔手术的鼻祖,开创了一系列普外科手术,但同时因为对微生物的观点不同,在许多问题上都和卡维“作对”。
比如在军队医院模式上,他就坚决反对了卡维提出的新模式,同时他也反对艾丁森坚持的旧模式。
比尔罗特提出将医疗资源化整为零,只做每个步兵团甚至步兵营所属的独立医院,而非像陆军总医院那样的大医院。理由其实很简单,总医院的死亡率要大大超过此类独立小医院。
他在《奥军在法奥战争医疗史概述》中就曾总结过这一概念,并且设定了一所成熟的独立医院所需要的基本医疗物资。【3】
[每一个地方都能看到为病人提供舒适养伤之处的医院,既不用担心转移时路线被打断,也不用担心伤兵看到拥挤的中心医院后的糟糕心情。]
这就是比尔罗特所持有的观点,伊格纳茨在《回忆录》里统计的死亡数字和死亡率就是最好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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