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纪就医指南 第218节
按照埃特勒的说法,城中心的是为了收治病人,而兵营里的主要负责康复。
说起来煞有介事,但真要到了现场,亲眼见过这种医院后,卡维才知道所谓的临时军医院和自己所想大相径庭。它们只是把病人和伤员聚集在一起而已,很少能执行医疗职能。
至于“收治”和“康复”之间也没什么差距,如果撇开埃特勒的院长名号不谈,它们看上去就是完全独立的两家医院。
卡维人手有限,暂时管不了城中心的修道院:“埃特勒院长,我建议由我的团队暂时接管兵营医院的外科工作,您没意见吧?”
埃特勒哪儿敢有什么意见,在经历了伊萨尔河惨败和溃逃之后,他只希望自己能活着回到匈牙利,别再上什么狗屁战场了。所以在听到卡维这番建议后,埃特勒立刻就让出了自己的权力:“没意见,卡维医生完全能够胜任院长一职。”
“谢谢埃特勒院长配合。”
“不过.”埃特勒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说道,“现在特殊时期,督察又失踪,兵营里的这家医院其实是拉明副元帅在统管。”
“为什么是副元帅在统管?”卡维有些奇怪地看向这位40多岁的牙医,“这儿才300张床位,受伤士兵数量不超过500,加上一些原本身体有不适的,规模也就是一家中小型医院罢了,何必让副元帅来管理。”
埃特勒也是没办法:“撤退的时候就被接管了,一来是医生数量确实少,寻找当地医生成了重中之重。二来是病房里有人散布谣言,副元帅表示这样会动摇军心,所以就接手了。”
这个变化是卡维没想到的,他还没见过有哪位主帅会亲自过问军医院的工作。
就好比北线集结了三个军的部队,三位统帅都没有过问奥尔米茨要塞医院的权力,基本只会关心自己部队的随军医疗队和临时救护所。但就算如此,他们的关心也只是单纯的询问而已,军医们能在合理框架内保有着最大的行医自由。
卡维有些为难,但转念一想,拉明好歹是布莱希特大公的嫡系,自己有大公的信件,接手医院情有可缘。
但在正式接手这儿之前,确实得先去指挥所自报家门才行。
兵营医院并不大,由四间大型帐篷支撑后形成。除了大帐篷之外,互相联通的四条长廊里也挤满了各种病人。
从使用帐篷的大小来看,这就是拉明带领的第六军的临时救护所,医护也都来自第六军。
所以在卡维进入指挥所表明来意后,拉明果断拒绝了卡维的要求:“埃特勒?我不认识什么埃特勒,我只认识第六军的临时救护所。这儿是第六军的地盘,临时救护所由我统辖管理,这可是军队规章制度中明文规定的内容。”
卡维此时要搬出布莱希特大公,谁知对方软硬不吃:“我吃了败仗,至今还有些晕头转向,但我好歹还认得德文。大公根本没有让你接手这里,而是来这儿支援。”
支援在常人理解中也就是帮助,而不是鸠占鹊巢。但在卡维的思维里,只要和病人相关,一切都需要做到最好。当个纯粹的主刀医生做手术也行,但至少得按自己的要求改变病房和手术室才行。
否则前两天刚救回来的伤员,最后却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院内感染死亡的话,卡维一定会觉得不甘心:“我认为等到那个时候,再向提出这些要求就晚了。”
拉明喝着刚送来的午餐汤品,说道:“不晚,现在这所医院运转得还不错,不需要其他人插手。当然,如果卡维医生愿意留下帮忙的话,我举双手赞同。”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卡维不会强求。
原本军医就没有实权,对方还是实打实的副元帅,死磕不是办法。既然这儿不让接管,卡维就想着留下一个手术小组帮忙,自己带着其他人去城中心的修道院看看。
可正当他要离开指挥所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嘈杂,隐约间还能听到两声枪响。
拉明今早才向加布伦茨郊外派出侦查哨,很清楚普鲁士的部队驻扎在郊外西南角,距离这儿有足足10公里。之前刚结束的白刃战给双方部队都带来了相当大的伤亡,短时间内普鲁士人不会进攻。
即使真来偷袭,加布伦茨的防御工事也足以抵挡好几天,最先听到的也应该是炮声。
除开这些,拉明也很清楚自家步枪的声音和普鲁士的步枪有什么区别,实在是这几天听得太多了。
有那么多证据摆在面前,但拉明还是表现得非常谨慎,一边想要安抚住初来乍到的卡维,树立自己沉稳的形象,一边快速起身拿起放在一旁的军刀和军帽,准备披上外套就出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
“霍根尼!”
这时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进来的是一位警卫队士兵:“副元帅,什么事儿?”
“营地里怎么了?为什么会有枪声?”
“枪声?”霍根尼显然没有听到,迟疑片刻后,说道,“可能是在消灭老鼠吧,埋尸坑周围就见到好些老鼠。可能因为太能跑了,有些人抓不住,就选择了开枪。”
拉明这才意识到自己虚惊一场,把刚要戴上脑袋的军帽又放了回去:“我是说过兵营内不能随意开枪,他们是不把我说的话当命令?”
“副元帅请放心,不会有下次的!”
然而话音才刚落,三人的耳边又是接连两声枪响,这回的声音比刚才更清晰。
“如果枪响出现在你这句话之前,我说不定就信了。”拉明重新扯下军帽,直接戴上脑袋,脸色极为凝重,“兵营里胡乱开枪,这可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优良传统.我得出去看看到底是哪个xx在这么做!”
兵营里乱做了一团,早已有不少人走出帐篷向枪声来处走去,然而混乱所处的位置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这儿不是停尸间么?”拉明看着远处的一间土房很意外。
“将军!”
“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儿?”
“枪声好像就是从那儿传来的。”旁边有几个士兵正在议论,“但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也不知道。”
“刚才有个伤兵忽然间醒了,然后很快就和其他人发生了些小争执。”
“醒了?从停尸间醒了?”
“是啊,醒了,这个可怜的家伙被送来了这里,本来手脚被捆在一起准备下葬。谁知道就在下葬前突然就醒了,据说有人听到了停尸间有动静,跑进去一看,那家伙正在解开脚上的绳子。”
“伱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额那个进去看动静的人就是我”
“那为什么要开枪?”拉明不解,“兵营里明确规定不能开枪!”
人群渐渐向停尸间靠拢,门口是一场五对一的围殴,周围则挤满了围观的士兵。作为“凶器”的步枪已经被人摔在了地上,“主角”则在其他人的棍棒和扫帚柄的敲打下,死死地躺在了地上。
“将军!”
听到拉明来了,五人也齐刷刷站直了身体,敬礼道:“将军!!!”
“怎么了?谁开的枪?”
“是他,他似乎刚从停尸间的板床上醒过来,我们还想问他属于那个部队把他送回去。谁知道他连话都说不清,就和我们起了争执。不仅夺走了我们的步枪,像条疯狗一样咆哮着说了许多胡话,最后还试图开枪打我们”
整件事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就是有人误触了扳机。
精神失常的“犯人”在众人的努力下再次被打得又一次晕死过去,也算给足了惩罚,事情很快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过去了。
但在卡维眼里,事情的前因后果和期间诡异的发展方向,比任何他所了解的医院见闻都要离谱:“难道关注点不该在开枪之前么?”
“你什么意思?”拉明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临时指挥所,对卡维的疑问表示疑问,“能不能把话说清楚些?”
“这名士兵为什么会在停尸间醒过来?”
“哦,你问的是这个啊。”拉明在军队里服役了二十年算是见多识广,“我们连番打了几场恶仗,军医们的工作非常繁忙。这种情况下,误判生死是件极其正常的事儿,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那他要是没醒过来呢?”
“没醒过来?”拉明忽然咧开嘴笑了起来,“没醒不正说明他已经死透了么。”
第243章 239薛定谔的生死和解毒剂
在这所临时搭建起来的兵营医院里,刚才那位士兵遭遇到的情况可谓屡见不鲜。
其实这种“死而复生”在现代也偶尔会出现,但几乎不存在于正规医疗机构,原因就在于生命体征的测量以及最后的抢救工作。
但在混乱的19世纪战后兵营里,随行的医生们很难从最基本的视诊和触诊中判断病人是否真的死亡,尤其他们还没有完全掌握卡维所说的生命体征和体温诊断。
毕竟医患数量严重不成比例的当下,医生很难在没有监督的环境里坚持复杂的生命体征测量。
其实在外科,这种薛定谔的生死发生几率非常罕见,因为简单的外伤处理后,“伤口溃烂+高热+晕厥”套餐足以带走一位士兵的性命,几乎难有意外。
内科就不同了,士兵没有外露的伤口,只有很隐晦的症状,想要快速判断确实需要一定的临床医学经验。而当经受了大量伤兵潮的冲击稀释后,精神无法集中,处事越发马虎,能保有原先的三成经验就已经算得上难能可贵了。
亚当斯就是薛定谔生死的受害者,原先住在内科病房,现在遭了几棍毒打,已经是外科的人了。
卡维没办法去责问一位副元帅的医疗理念,手里这封布莱希特大公的信件在对方眼里也和白纸一样。但他还是需要申明一下自己的地位和想要做出改变的决心,不然的话,西线必然会迎来溃败。
“拉明副元帅,虽然这里是您的兵营,兵营临时救护所也不归北线奥尔米茨要塞总医院院长管辖。但有一点需要提醒您”
卡维轻轻抬起右手食指,指着军服衣领上的军衔,说道:“我除了顶着一家野战总医院院长的头衔外,还挂着军医处副督察的头衔。”
“副督察?什么副督察?”拉明还没搞懂军医在部队里的军衔职位,“我的第六军有自己的军医处督察。”
“严格来说他归我管。”
卡维原本不想和这位吃了败仗的副元帅多说废话,因为只看布莱希特大公电文的字面意思,自己就是来帮忙的。乱搞事,尤其搞权力更迭那一套明争暗斗未必有利于前线战事。
但他之前并不知道相隔几百公里以外的西线,竟然搞出了这种污糟事。
如果医生连士兵的生死都分不清,那这支部队还有什么士气可言。
拉明似乎懂了卡维的意思,从办公桌旁的酒桌挑了一瓶葡萄酒,给自己满上一杯后,说道:“你的意思是想接管这里?”
“这里医疗系统已经崩坏,本来人手就不足,医疗理念也很陈旧,无法保证士兵的安全。”卡维说得很直接,在他看来,痛陈利害最能让对方了解事情的严重性,“我接手,应该不至于再发生刚才那种情况。”
拉明笑着摇摇头,很委婉地反驳了他的观点和要求:“不了,我觉得现在就挺好。”
“活人被当成死人,很好???”
“难免出现的错漏而已,亚当斯中尉不是醒了么?”拉明喝了口红酒,淡定地说道。
卡维一时间没能理清他对于这件事的逻辑思维:“那还有那些没有醒来的呢?难道就真的死了么?”
“是啊,我刚才已经说了,用的是最纯正的德语,卡维医生难道没听懂么?”拉明放下酒杯,看了卡维一眼后,就回身看向了墙上的战事地图,“第六军临时救护所现在的运转一切正常,卡维医生还是去别处看看吧。”
卡维不知道他这种迷之自信是从哪儿来的,或许之前几场战斗失利也和此人的性格有着直接关系。
他有理由怀疑面前的威廉·冯·拉明副元帅已经被自己错误的自信和失败冲昏了头脑,需要尽快向维也纳汇报这件事。但在此之前,他还是想要再争取一下:“我尊重副元帅的决定,不过作为医生,我应该可以去探望一下刚才那位中尉吧?”
拉明点点头:“请随意。”
“告辞。”
卡维既然压不住拉明,拿不到医院的管理权,就只能退而求其次,想靠着自己的军医理念改变这里的救治方式。至少不能再出现把活人当死人的诡异操作了,因为那和活埋没什么两样。
而且亚当斯并非外伤伤兵,而是一开始就生病的病人,慎重起见去看看他也算是一种预防措施。
亚当斯此时正被人关在一个单独的小房间,位于兵营医院的角落,看上去原本是一家简陋的农舍。门口被人上了锁,挂了张“精神异常”的牌子。
“我是卡维医生。”
门口站着一位士兵,应该是被叫来负责看管亚当斯的,见到年轻的卡维原本还想赶人,可再定睛一看他的身后和领章,态度立刻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他在感性上不愿承认这件事,年龄和领章严重不符。可客观事实就摆在眼前,作为一名普通士兵必须给予应有的回应。
他并拢双腿,做出最为标准的立正姿势,毕恭毕敬地说道:“中将阁下!我奉随军主任医生的命令在此看管精神病人。”
卡维点点头,笑着示意他放轻松,然后问道:“刚才开枪的亚当斯中尉是不是被关在了这里?”
“对,就在这里。”
“他脑袋上被人敲了几下,外科医生有来看过么?”
“外科医生刚走。”卫兵并不肯定自己的说法,犹豫片刻后说道,“我看他拿了器械箱过来,应该给他缝合了伤口吧。”
这些外科医生对颅脑火器伤的认识不足,但对颅脑钝器伤还是有些了解的,应该不至于出现误判。当然,一切都无法肯定,卡维必须进去看上一眼:“我想进去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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