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纪就医指南 第244节
一边是要塞总医院的责任,另一边则是想要尽快离开战场回归正常生活,卡维心里很矛盾。在离开奥塔卡小镇的时候,他就考虑给远在维也纳的指挥部去一封信,以暗示性的口吻陈述一下自己的经历,希望由对方来给自己做决定。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刚到基斯钦还没动笔就收到了指挥部在两天前发来的一封信。【1】
指挥部并不知道卡维遇到了麻烦,只是按照西线传回的消息推测卡维到了基斯钦。现在维也纳需要他,卡维于17日告别莫拉索,离开了基斯钦。先乘坐马车到达布拉格,然后再由火车将他送回维也纳。
至于要塞总医院院长一职由伊格纳茨暂为代劳。
维也纳火车站承载着奥地利铁轨运输的重担,在战争白热化时期尤为严重,大量战备物资会从这里运向两处战场。
下午3点,一辆只有五节车厢的军用火车,在忙碌的运输间隙,短暂停靠在了站台边。放下几位穿着军装的人后,就拉响汽笛,滚起车轮匆匆离开了维也纳。
来人的军装似乎和普通军人不同,不仅仅是他们高贵的军衔领章,还有帽檐上那一簇白色羽毛。
而当他们刚落脚踩在站台石阶上,远处就来了一队仪仗。
走在仪仗最前列的不是别人,正是这次奥地利军队的总指挥,布莱希特大公。
此外,他两边也都是些熟悉的面孔,外交部长卡尔、法国驻奥大使爱德华、刚接受乳腺癌手术的朱斯蒂娜、圣玛丽医院外科主任马西莫夫,以及那位跟随在爱德华身边的外科医生莫西埃。
“欢迎回来,卡维医生。”布莱希特笑着说道,“我们收到布拉格传来的电报消息,中午用了午餐后就来这儿等你了。”
“元帅怎么亲自来这儿了?”卡维迎了上去。
“您可是连朱斯蒂娜女伯爵都要举荐的优秀外科医生,又是北线医院的院长,我只是来接一下没什么的。”布莱希特大公说了一堆毫无意义的客套话,“这几天休息得怎么样?”
“还好,火车里的卧铺还算舒服。”卡维见到了朱斯蒂娜,眼睛忍不住往她胸前瞟了两眼,“现在感觉怎么样,女伯爵阁下。”
朱斯蒂娜笑着说道:“还有点奇怪,不过卡米伊很满意。”
“那就好。”
卡维依次和身后那些人握手,从来人的阵仗就能判断情况的严重性:“看来病人的情况不容乐观啊。”
“咳咳.”布莱希特轻咳两声,然后压低了声音,“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直接上马车边走边聊吧。”
书信上的描述并没有太多实质性的内容,主要还是表扬一下卡维的英勇表现和他在外科学术上的地位,然后再拔高一下病人的身份以及对这场战争的重要性。
但当卡维认真听了马西莫夫和莫西埃的描述后,才知道问题很严重。
病人是名63岁的法国老人,男性,连续血尿两个多月,此外没有其他不适。在法国求助过不少医生,但最终因为治疗效果很差放弃了。
“他是我伯父。”朱斯蒂娜说道,“三周前还给我来信诉苦,我就告诉他维也纳的外科技术不错,可以来这里试试【2】。本来没见他回信我还以为这事儿就过去了,没想到14日下午他一个人下了火车,偷偷跑去了大使馆。”
“埃德姆先生是一名优秀的画家,同时也是麦克马洪元帅的亲哥哥。”卡尔大臣指出了这件事的关键点,“理查德先生和朱斯蒂娜伯爵都很在意他的身体健康.”
卡维点点头,看向了同车的另一位医生:“莫西埃医生不是一直钻研前列腺么,血尿症状应该比我更熟悉才对啊。”
“其实前列腺病症和血尿关系并不大,我平时也没怎么见过血尿病人。”莫西埃说了自己的观点,忽然觉得落了下风,连忙补充道,“我也询问过埃德姆先生,他排尿通畅,也没有疼痛和酸胀的感觉,似乎只有颜色变化。”
“你觉得病人没什么问题?”
“倒也不是。”
莫西埃解释道:“主要原因还是在于放血本身对身体就有一定的益处,他现在精神矍铄,日常生活都没受影响,甚至于还能一个人从巴黎来到维也纳。就算血尿背后真的有病因,那也算不得太糟糕.当然,医学无绝对,我这也只是猜测而已。”
这段话如果放在现代,前面大段描述可能是医生在检查之前为了尽量照顾亲属的心情做的缓兵之计,最后那句“无绝对”才是点睛之笔。
而随着检查不断深入,结果越来越清晰,他们说的话也会越来越严重,属于将信息缓慢递进,一步步增加病人和家属的承受能力。
但现在,卡维很清楚,这位莫西埃医生对这段话深信不疑。作为补充的“无绝对”反而是说给同僚听的糊涂话,没有什么实质性意义。
血尿在急诊外科不太常见,卡维见到更多的还是外伤导致的血“尿”。这种血尿里血>尿,同时伴随剧烈的疼痛和外伤史,其实改叫出血更贴切。
而埃德姆的症状,在现代医学里则被叫做无症状血尿。
这类血尿并不像莫西埃描述的那样轻松,往往伴随着复杂的泌尿系统疾病。
如果在急诊遇到这样的病人,医生肯定会按照现代医学的诊断思维给予相应的检查【3】。从尿检到膀胱镜,只要一系列检查到位,明确诊断并不难。
但放在检查缺失的19世纪或许就要麻烦一些了。
卡维首先要做的就是先设想几个可能的诊断,然后靠询问来慢慢缩小诊断的范围:“埃德姆先生抽烟么?”
“那当然,他的烟斗形影不离,为了所谓的灵感几乎时刻都在抽烟。”朱斯蒂娜说道,“以前去过他的画室,只能用烟雾缭绕来形容,就连寄来的信纸都带了一股烟丝烤焦的气味。”
“以前有过膀胱结石么?”
“我记得有过有过两次吧,两次手术应该都算成功。”朱斯蒂娜看了眼身边的莫西埃,回忆道,“不过是很多年以前的事儿了,我那会儿也小,都忘了,当时还没麻醉呢。”
这时莫西埃接过了话头:“前一次碎石是我老师做的,后一次取石术是我做的,都是十几二十多年前的手术。我只记得他手术后的恢复都很不错,没多久就和正常人一样了。”
年龄60多岁,男性,天天抽烟,还有两次膀胱结石史高危因素齐了一大半,要是放在现代临床都能高度怀疑了。但卡维知道病人身系两国关系,暂时不敢轻易下结论,只是说道:“我还需要做进一步的检查。”
莫西埃有些好奇:“什么检查?”
卡维想了想,将接下去能够明确诊断的检查器械做了罗列,明确了它们的可行性后,说道:“都是一些平时用不着比较前卫的检查,应该能够确定老先生的病变位置。不过检查本身需要很多仪器,还需要点时间。”
“没关系。”朱斯蒂娜说道,“先去大使馆见见我伯父,然后再.”
“不,不用了。”卡维婉拒了她的安排,说道,“为了尽快为他明确诊断,我现在要直接去维也纳大学医学院,让我的实验小组帮忙。”
第271章 267实验报告和检查
现代医学的检查大体可以分为两种。
一种是实验室检查,早年全靠显微镜,现在还可以依靠各种仪器来分辨血液、尿液、粪便、以及各类切片组织里的细胞和其他成分等等。
另一种则是影像学检查,最早是各种窥视镜,等x光、b超相继问世后,影像学检查的选择也变得越来越丰富。
对于血尿的鉴别诊断,第一步也是最主要的一步就是做实验室检查,这也是为什么卡维选择去自己的实验室的原因。
因为现在没有拍摄装置,显微镜下尿液中细胞的样子更应该给实验室里那几位好好看看,提升他们的经验。同时他也可以好好检查一下在刚过去的一个月里,科赫的发现。
从普奥战争进入准备时期开始,这位未来的微生物学之父就遇到了些麻烦。
其实他在奥地利的游学时间很有限,按计划7月份就得回去。但因为两国关系的缘故,其实五月底就该走了。
等回国后,科赫就能拿到哥廷根大学医学院的博士学位,并不算太喜欢临床的他应该能靠着关系进入柏林的化学研究所工作。
化学研究所只是医学临床和科研之间的折中选择,他的兴趣并不浓烈,相比起来还是待在卡维身边更轻松自在一些,还能见识到一些从没见过的东西。
但战争在即,国家必然凌驾于科学之上,科赫还是决定回国,至少也得先把毕业证书拿到手。
谁知六月刚回哥廷根,他就收到了化学研究给的回信【1】。大致内容就在于,他并非化学专业毕业,在研究所必须从最基本的研究员做起。同时研究所也希望他能更专注化学研究,而非医学。
这让科赫有些难以接受。
在历史上,他没什么好选择,还是去了柏林化学研究所工作了六个月。最后在细胞病理学之父魏尔肖的建议下放弃,又一次回归临床,从临床出发,靠工作上的积累,慢慢找到自己研究的方向。
而现在,科赫眼前多了一位卡维。
从一开始卡维就在挽留他,即使知道两人背后国家之间的敌对关系,卡维还是愿意为他做担保,就像那位意大利外科医生博蒂尼一样。
当他回到哥廷根,发现自己前途一片惨淡之后,最先想到的就是卡维。
不需要书信往来,因为那会儿两国之间的关系已经非常紧张,回信恐怕得好几个月后才能摆上他的书桌。所以科赫在得到毕业证书后就拿起行囊,又一次动身前往了维也纳。
等他七月中旬回到维也纳的时候,卡维高兴之余,给他留下了两份论文和一句话。
一篇是法国微生物学家卡西米尔·达伟纳在1863年刊登在法国医学报上炭疽论文,他提到炭疽可以在牛与牛之间直接传染,而非单独的个体发病。
另一篇则是在大洋彼岸的美国,一位叫约克的兽医也在1859年发表了关于炭疽疑似在牛群中传染的现象。
“我觉得炭疽病是由细菌引起的,但我没时间研究,就交给你了。”
卡维这句话和他给的两篇论文,让科赫直接跳过了中间十多年的“折磨期”,从一开始就踏在自己最喜爱的道路上。
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3个月,卡维在夏初播下的种子早已生根发芽,等他再次回到实验室的时候,收获就摆在了他的眼前。
“卡维医生,你怎么回来了?”科赫戴着口罩,眉宇间丝毫感觉不到任何战争气氛,“你交给我的炭疽,我已经都搞清楚了。谢天谢地,这里有我最需要的显微镜和足够多的实验材料,我的成果一定能让全世界大吃一惊!!!”
卡维接过了他拿来的好几份实验报告,暂时没时间去看:而是看向科赫身后那位年轻人问道:“他是?”
“我招来的助手。”科赫说道,“刚从维也纳大学医学院毕业,叫奥尔巴克。”
卡维点点头:“其他人呢?”
“萨瓦林在市立总医院,马蒂克应该在上课吧,毕竟刚开学。”
“哦,反正时间不急,伱们等他回来后带上他一起去医院。”卡维说道,“对了,萨瓦林怎么跑医院去了?”
“他之前看我在研究炭疽,自己只能打打下手,总觉得不舒服。后来我建议他自己也开个课题,找来找去就对伤寒和斑疹伤寒感兴趣,最近一直在医院里收集病例。”
“原来是这样你们先准备下显微镜和染色剂,晚上需要做好几个实验,医院显微镜不够。”卡维看了眼手里的报告,说道,“我现在要赶去法国大使馆,东西我会在路上看的。”
“好。”
十分钟后,卡维就离开了医学院,重新上了那辆马车。
马车上的三人并不清楚卡维为什么要来医学院,这人总是神神秘秘的,说话也一直都含糊其辞。但莫西埃和马西莫夫都是临床医生,对军政无感,却对学院里的各种文件很敏感。
在见到卡维手里突然多出来的几份文件后,两人都来了兴趣:“卡维医生是去学校里拿文稿的?”
“哦,是实验室这些天的实验报告。”卡维上车后放下器械箱,把文件放在腿上,翻开了一页,“毕竟是我自己的实验室,我需要看看他们研究了些什么东西。”
莫西埃对德语了解不多,但坐在他一边的马西莫夫还是能看懂的:“炭疽?”
“哦,对,炭疽病。”卡维说道,“最近有许多报告都在说炭疽有传染性,可以在牛与牛之间传染。不过我个人怀疑人类的炭疽病也有可能是从牛甚至是土地里感染而来的,不过没有证据”
“炭疽有传染性?”
莫西埃觉得奇怪,“你一个外科医生怎么研究起内科疾病了?”
对方的提问略带了点棱角,卡维只是埋头看向报告,笑着说道:“细菌是外科的大敌,只要和细菌有关,我觉得都有研究价值,就算是巴斯德先生也应该会同意这种说法才对。”
“我和巴斯德没什么关系,而且在法国,巴斯德也没那么让人喜欢。”莫西埃轻哼了一声,“我相信科学,在没有明确的实验结果支持之前,我不相信那种小东西会对人类有影响。”
卡维早在外科学院里就已经习惯了这种论调,耸耸肩不再多话。
而一旁的马西莫夫也是外科医生,只是见过炭疽病人,并不清楚这种病和微生物之间的关联。但他相信卡维,也很快被卡维的这段论述吸引了注意力。
反正路上无聊,马西莫夫便出声问道:“能不能让我看看?”
“嗯”卡维快速翻过第一份实验报告,合上后递了过去,“从第一份实验结果来看,炭疽病就是由细菌造成的。”
马西莫夫接过报告,也跟着翻阅起来。
其实科赫的实验在现在看来非常简单,就是把死于炭疽病的牛的脾脏搅碎,然后提取组织液。在显微镜下发现了细菌后,用注射器将这些组织液注入健康的小鼠身上。
结果早已在卡维的预料之中,被接种后的小鼠很快就和那头牛一样感染了炭疽病。
在解剖小鼠之后,重新做了解剖,提取小鼠的内脏组织液再次镜检。就和之前牛脾脏提取液一样,小鼠内脏提取液中也发现了大量细菌。
这一系列实验过程让马西莫夫难以置信:“结果让人震撼,说实话,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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