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纪就医指南 第275节
“行。”阿尔方斯把之前认为不必要的部分划了个干净,“直接入主题吧。”
“我逃了一夜,被宪兵追上了。”劳拉叹了口气,放下抽得差不多的香烟,说道,“阳光刚刚下山,我累得在路边的树荫底下休息,就听到身后传来了马蹄声。我当时真想撒开腿逃跑,但你也知道两条腿是肯定跑不过四条腿的。”
阿尔方斯总算听到了个不错的桥段,写了几句后问道:“然后呢?”
“就像其他姐妹那样,我自然得支付一些价钱才能避开谋杀指控。”劳拉把烟头彻底摁灭,将葡萄酒喝了各干净,“对了,酒水钱也算你的?”
“没错,我付。”
“那给我来杯bistouille。”劳拉选了一款不存在于酒单上的酒,“我之前教过你的,没忘吧。”
“只是往烧酒里加冰咖啡而已,我的技术还没有烂到这种程度。”酒保从身下的柜子里取出咖啡豆,问道,“还是多加咖啡?”
“嗯。”
劳拉的故事就是她自己的故事。
鲁昂离巴黎有100多公里,没有钱的她只能靠着身体来到巴黎。然而刚到这里她就因为衣着破烂没住处被抓进了警局,不仅花上一星期调查了她的来路,还被送上了法庭。
好在老法官人还不错,判了无罪,当庭就把劳拉放了。在走之前还和她交流了整整五分钟,然后给了她5法郎生活。
“我挺感激他的。”劳拉喝了口她要的酒,高浓度烧酒的滋味刺激着她的味蕾,“刚开始我一星期去他那儿两次,每次虽然有半小时,但实打实的也就五六分钟而已。”
“每次都是5法郎?”
“对。”劳拉放下酒杯,说道,“钱确实让我活了下来,但他更让我学会了看人。年轻人虽然精力不错,可没多少油水,但那些老头就不一样了。一个个穿得人模狗样,眼睛却没来由地瞟来瞟去,就和看到香蕉的猴子一样。”
“当时你才17岁?”
“是啊。”劳拉说道,“我在巴黎安安稳稳地生活了四年,然后你应该懂的,人不可能总是那么安稳。一天下午,那个和你差不多身材的老胖子带我去一家高档餐厅吃饭,给了我整整200法郎,结果在吃牛排的时候噎死了。”
“真可悲。”
“谁说不是呢,我为这件事儿蹲了整整半年监狱,还搭进去好几百法郎。最后还是‘太太’给我作保,说是在她那里当招待员,这才把我放了出来。”
劳拉刚要把酒灌进肚子,就听到酒馆门铃响起,一个矮子拄着拐杖走了进来。她想起了昨晚上的离奇事儿,再看了眼坐在一旁认真写东西的阿尔方斯,忽然把酒杯送到了酒保面前:“这酒太苦了,倒点牛奶。”
“你怎么改性子了。”
“想试试不一样的东西。”
“我就说你的配方有问题,这酒里肯定得放糖才行。”
微微加热后的乳白色牛奶灌入了黑漆漆的咖啡酒中,撒上两片薄荷叶,稍作搅拌成了一种全新的东西。
劳拉没什么文化,很难用文字去形容它的奇怪口感,但有一点她能确定,那就是“改变”这种东西似乎并不令人讨厌:“我的故事怎么样?”
阿尔方斯摇摇头:“不值30法郎。”
“哈哈哈,那今天我是赚到了。”
阿尔方斯放下笔发现了劳拉身后的男人,也跟着笑了起来:“没关系,如果下次还有故事可以再来找我,最近这段时间我都会在这儿。”
“好的。”
“那不打扰你工作了。”
劳拉亲吻了手里那三张法郎,陪着那位拄拐杖的艾滋走进了门外的霏霏细雨中,然后消失在小巷渗出的黑暗里。
第304章 300化妆舞会
这次阿尔方斯回到巴黎,一来是应了爱德华的邀请,二来也有他自己的主意。其中卡维占了部分,剩下的则是他想重新找到原先在巴黎写作的初心。
维也纳的保守环境给不了新奇故事孕育的土壤,回想那么多年的写作经历,在《巴黎回声报》上连载时才最有感觉。
所以这次他撇下了维也纳的餐厅,重新回到这座城市,拥抱这里自由舒懒的生活。
劳拉的故事和那些误入歧途的姑娘差不多,算不得太精彩,但这位姑娘让阿尔方斯倍感亲切。而且从陈述时的语气神态上不难发现,她还是做了些保留。
阿尔方斯不能理解的是,如此样貌的姑娘完全可以用自己的身体在其他地方闯出一片天地,没必要沦落在这片街区委屈自己。
甚至还要为了钱去接待瘸腿客。
当一个人集中注意力的时候,大脑就会选择性地删减掉眼前不必要的画面,从而让人更加专注。阿尔方斯全神贯注在自己记录的故事上,眼里也就只有劳拉离去时的背影,并没有正眼看那位“瘸腿客”的影子。
所以他错过了回巴黎以来最重要的信息——李本。
但对同样是想来巴黎享受悠闲生活的李本而言,刚才的经历绝对是整个人生中最黑暗的半小时。先是在街上偶然见到了米克,后来又在酒馆和阿尔方斯打了个照面。
两个死对头竟然不约而同地出现在了这里。
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是来找我的?还是凑巧遇到的?可真的有那么凑巧么?
米克米克躲开就行了,他肯定会回奥地利,可那个胖厨师怎么办?他可是正儿八经的法国佬,说不定是真的会一直住下去的。要真是这样,我就不得不可这样的话劳拉怎么办?
抛下她?
不,不能!我不会让其他人再碰她了!!!
怎么办?到底要怎么办???
等等,餐厅的事儿都过了那么久,他刚才看我的样子也没发现是我,估计也已经忘了吧。呵呵,我到底在担心什么啊,现在哪儿有人能记仇记那么久的,肯定没事儿了
“李本先生,你怎么了?”劳拉跟在他身后,“你脸色好难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哦,不,没什么。”李本抬手擦掉了挂在脸上的水珠,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水,“刚才警察和宪兵去旅馆检查,我被吓了一跳。好在‘太太’应对得不错,他们很快就走了,今晚应该不会再有事了。”
“你原来在担心这个啊。”劳拉笑着拍拍他肩膀,说道,“‘太太’和他们打了多少年交道了,不会有事的。”
“嗯”
“就是有点奇怪啊,两个月前才来查过,怎么这次那么快又来了。”
劳拉的疑问也正是李本的疑问,而且他看到的不只是那些警察和宪兵,还有那个嗅觉比狗还灵的米克。最关键的,时间恰好卡在了他偷偷给卡维送了那张纸之后。
凑巧?
年初他或许还会频繁地相信“凑巧”这个词,但自从被米克拉到手下工作,大多数凑巧就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凑巧了。只要仔细去找,总能在背后找到它出现的原因。
不,现在不是考虑这件事儿的时候!
米克这条狗来过了,地盘已经被他做了标记,这块地方不能再待了。
“劳拉,去我那儿吧。”李本忽然说道,“可比小旅馆舒适多了。”
“可以啊。”劳拉没明白他的意思,只觉得“去”只是“今晚去”,“离这里远么?如果远的话去吃点东西吧,我肚子饿了。”
李本不敢在这里多留:“不远不远,不用乘马车,走上十分钟就到了。酒店里有自家厨师做的东西,挺好吃的。”
“那好吧。”劳拉只是把他当成比较和蔼温柔的客人,没有其他的想法,“对了,伱上午说要找的医生朋友见到了么?”
“额,见到了。”李本带着她往街边走去,“不过最近都挺忙的,恐怕要过几天了。不过也挺好的,手术需要准备时间,你这段时间就休息休息吧。”
“他真的有那么神?”劳拉还是不太信,手压着胸口,问道,“真能让它重新出现?”
“真的,我亲眼见过!”李本又把朱斯蒂娜的事儿说了一遍,“法国的伯爵夫人都特意去维也纳找他手术,手术还很成功,你可以放心。”
“要真是这样我就没办法休息了,手术肯定要不少钱的吧。”
“不用不用!他这次来只是做巡演的,我还是他朋友,不用花钱。”李本急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全然忘了自己来巴黎的真实目的,“就算真花钱了,我有,我可以帮你付的!”
刚从德鲁奥街撤回来的米克确实没看见李本,至今他眼前还飘着那些母蟑螂们的影子。
今晚这场闹剧让他不由对巴黎的情况多了几分新的认识,卡维的处境可能并没有来之前想的那么简单。米克对卡维没什么好感,但弗朗茨的命令是绝对的。
他不喜欢处处冒头的卡维,可依然要为了保证卡维安全做最大限度的努力。他也不喜欢那个经常出远门自顾自旅游的王后,可还得为接下去伊丽莎白的到访做足准备工作。
虽说只要再熬几天人手就能到齐,到那时工作就要轻松许多。可要是现在就能排除掉一些不确定因素,不仅算得上大功一件,还能在后来的王后面前立点威信,让安保工作变得更为顺利。
得好好想想,设身处地地站在敌人的角度去思考,为什么要给卡维递这张字条?
是为了找卡维本人见上一面?
还是为了单纯让卡维去那个地方?
为什么确定了具体时间,人没露面,却来了一大堆警察,那些警察又是谁叫来的?
如果是那个家伙的话,又为什么叫警察?是为了卡维,还是为了我,我们.
如此年轻的外科医生,又来往于社会名流之间,难免会成为一些心怀不轨之人的靶子。字条说不定就是诱骗他过去的陷阱,只要被警局抓到现行,这条爆炸消息就会在巴黎各家报纸间疯传。
也有可能对方是和卡维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靠着字条想要攫取一些不正当利益。
还是这小子在巴黎有什么仇人,正好趁机会让我帮着
米克越想脑子越乱,可能性实在太多,甚至之前一度被他认为不可能的卡维自导自演也不是没可能发生。
“那家伙人呢?”
米克带人回到酒店,想和卡维见个面好好说清楚,但等来的却是人不在房间的消息:“晚上七点,你们刚出发的时候,他就被人接走了。”
“接走了?去了哪儿?”
“好像是酒会。”看着酒店的年轻人见他紧张,连忙解释道,“您放心,留守的小队也跟过去了。”
简单的工作、学习外加一个人静静地待着看书看文献就能组成卡维的全部生活,或许偶尔会增加一点个人的业余爱好,但工作时间之外的社交只能算是下下之选。
现代娱乐种类繁多,医生工作量又大,有各种网络交流工具,面对面的社交反而成了奢侈品,也正好迎合了卡维的生活态度。
但19世纪就没这个优势了,医生这个职业本身就是贵族聚集地,关系上连皇室,下接各大名流,下班后也有充足的时间去拓宽人脉关系网。
像卡维这样不喜欢和人打交道的家伙,很难混得开。
而且,一旦工作量降下来,这个重社交的社会就会硬逼着他往前走。这次的舞会就是如此,爱德华亲自登门,自己又初来乍到,不跟着去实在有点不近人情。
舞会在蒙马特尔乐园(创立于一八○二年,位于蒙马特尔街区罗什舒阿尔林荫大道)。
正赶上年末斋月前的最后一天狂欢日,同时也是天主教的圣玛尔定节,当夜幕刚刚降临,人群就像河水涌入闸门般冲进舞会大厅那灯火辉煌的过道。
两侧的乐队开始掀起一场风暴,乐器的响声传遍整个街区,从大街到深宅,反复刺激着人们的神经。
音乐仿佛有着无比的魔力,很快就唤醒了许多人内心想要蹦跳玩乐的欲望。
在平时,这里会接待各个阶层的客人,表演的也都是些放荡不羁,甚至还有些粗俗的娱乐项目。但今天蒙马特尔乐园被人包了场,能进门的少说也得是在商界站住脚跟的普通企业家。
因为一张入场券就得花费300法郎。
从选址就能看出,今天不是什么特别正经的舞会,借着卡维的到来和舞会面具去扭动身姿才是他们的真正目的。
“诸位诸位,请安静一会儿,我需要向你们介绍今晚的主角!”爱德华笑着把卡维拉上前,“大家应该已经看过报纸了,全奥地利最伟大也是最年轻的天才外科医生,卡维·海因斯先生。”
“爱德华先生过誉了。”卡维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放低了姿态,“我还在跟随许多外科名家学习,这次来巴黎会是次不错的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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