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纪就医指南 第388节
几个年轻实习生对新式血压计和温度计不太熟悉,操作了好一会儿才给出结果:“38.3℃。”
“血压有些低,78/44。”
按照常规,卡维现在最想解决的还是肺部感染和营养不良的问题,因为这是最要命的。可问题在于,这两个恰恰是最难解决的。
亚甲蓝只能做抗感染,没办法治疗肺炎。他手里也没有吸痰设备,内科乱搞的草药就更没用了。没有静脉输注的维生素和蛋白质,没有鼻饲管直接打营养液,更没有水电解质检查来做平衡,纠正营养不良无从谈起。
“先清洗一下吧,把脚底伤口处理了,再把耳朵弄干净。”
“行。”
此时的兰德雷斯没有主任医生的架子,戴上手套就和那几个实习医生一起上前处理:“灌肠呢?什么时候灌肠?听说她已经四天没大便了。”
“暂时忘了你的灌肠吧,孕妇本来就不适合灌肠,容易刺激子宫导致早产。她这种肠梗阻其实也”
灌肠也有禁忌症,不是什么情况都可以灌肠,很多时候灌肠液会过分刺激肠道反而引起反效果。卡维现在也很头疼,没有影像学检查,外科的诊断能力下降一半以上。
“怎么了?”
这时唯一能信任的就是视触叩听:“你们先处理,我摸摸肚子,看看孩子大概几个月了。”
兰德雷斯马上来了兴趣,把手里的盐水和镊子交给身边的实习医生:“你也会做触诊?”
“这不算难吧。”卡维安抚了什琳娜两句,把手轻轻放在了她的肚子上,“你会剖宫产,你不会触诊?”
“没学过,谁教我?”兰德雷斯紧盯着卡维的手,看得非常仔细,“胡吉尔那老小子和我关系算不上多好,我也懒得开口。反正需要剖宫产我来做,不需要的他自己就会处理。”
卡维一边做触诊,一边把四步触诊法都说了一遍。就在他准备放手让兰德雷斯来做的时候,他的手忽然停在了一个奇怪的地方,几根手指的指腹跟着感觉慢慢向左侧移动。
“怎么了?”
“有问题。”
“什么问题?”兰德雷斯看着自己刚记录下来的数字,说道,”孩子双顶径和头围虽然看上去小了些,但考虑母亲身体营养不良的因素,应该快足月了。”
“不,不是孩子有问题,是她的肚子有问题。”卡维看着眼神相当迷茫的什琳娜,问道,“你现在肚子疼么?”
“.”
什琳娜干裂的嘴唇微微动了几下,看上去像是在笑,但很快又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变得毫无反应。她只是侧过脸愣愣地看向墙边,双手抓着床垫,尽量克制身体的颤抖,仿佛已经习惯了这种被男人围着的场面。
卡维也考虑过她的精神失常会对问诊有一定的影响,之前就问过修女一些问题。只是修女也要时刻工作赚钱,对收容所里那些人的日常生活并不怎么关心。
“你在收容所里就吐过,车上又恶心了好几次。”卡维不死心,又问了一句,“有吐出什么奇怪的东西么?”
什琳娜依然不回话,但反应更剧烈了,两手死死扯着床单,止不住的颤抖,脸上的肌肉也在不停地抽动,眼看就要爆发的样子。
“吐出奇怪的东西?什么东西?”
兰德雷斯不懂卡维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忍不住好奇心走上前想看看她的嘴角有没有残留。卡维想要去拦,没曾想还是晚了一步,什琳娜憋了好久,终于忍不住一口气全喷了出来。
顿时一团难以用语言描述的糊状胃内容物盖在了兰德雷斯的头发、脸和衣服上,粘稠、温热、臭气熏天,那是只有解剖尸体才会遇到的酸臭味,已经顺着他的吸气节律钻进了鼻子里。
他向后退了好几步,弯腰低着头不停用手抹脸,想要把脏东西弄走。出于医生的职业道德和一丝尚存的绅士风度,兰德雷斯没能骂出口。当然也可能是更直接的原因,因为那种介于排泄物和消化残渣之间的东西,已经像一大早被拍在烤盘上的煎饼面糊那样,涂得到处都是了。
“兰德雷斯医生,别紧张,只是些食物残渣而已,你在内科实习的时候应该都见过的。”卡维安慰道。
“啊”
兰德雷斯勉强睁开眼睛,接过卡维递去的干净擦布。刚抹了两下,他发觉根本没用,看似被抹掉的胃内容物会在脸上留下很重的痕迹,在空气的作用下会和他的脸贴合得愈发紧密,就像就像刚从烂泥坑里捞出来的一样。
他难受地把脏布摔在了地上,嘴里喃喃地发泄着自己的不满:“我的脸臭死了!啊.这都什么东西?!”
实验室里的其他人都是刚毕业的新手,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一时半会儿除了吃惊不知该作何反应。整间实验室里除了兰德雷斯克制到极限的声音外,就只剩下什琳娜碎布反复撕扯般的笑声了。
“还不快去弄点水来给兰德雷斯医生好好洗洗!再来点人,把地上弄干净”
卡维也想笑,但很快就憋了回去,因为眼前的事实已经验证了他刚才的猜想:“等等,你先别动!”
“怎么了?”
“我叫你别动!!!”
卡维从一旁的器械盘里取来一把镊子,用手帕捂着鼻子,凑到兰德雷斯跟前,从他湿漉漉的金色头发上取下一根细长的白色东西。它裹着黏液和脏污,在镊子夹持下缓慢地扭动着身体,直至蜷曲在镊子上。
兰德雷斯被卡维这么一叫,反而冷静了下来,注意力也全到了他的手上:“这是,这是虫子?”
“蛔虫。”
卡维刚才一连串的猜想都汇集了起来,一切都说得通了:“她吃的本来就少,年纪也不大,机械性肠梗阻的可能性很低。原来之前的诊断错了,真正造成肠梗阻的是这个东西。”
“原来是蛔虫”
兰德雷斯也是恍然大悟,不过悟的不是虫子和相应的治疗方法,而是200年前的一位意大利蠕虫学家:“它让我想起了雷迪那本《关于活体动物中发现的活体动物的观察》,当时看得我大为震撼。”
卡维没有接话,而是转身找了个玻璃皿,把这条活虫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
“你留着虫子干嘛?难道你也想做研究?”也许是嗅觉钝性的影响,兰德雷斯似乎忘记了自己脸上还抹着臭烘烘的东西,“不过这东西藏在身体里可不好办啊,本来手术就不好取,她还怀孕了,我觉得还是得灌肠。”
卡维绝不会因为一个肠梗阻就去给什琳娜手术,思来想去似乎也只有灌肠了:“孩子差不多快足月了,灌肠也不是不行。只不过”
“怎么了?”
“你准备用什么来灌肠?”
兰德雷斯总算等到了实习生拿来的清水,又拿了块擦布把脸洗了个干净:“草药咯,内科有很多种草药,随便挑几种直接灌进去就行。”
这种胡来的做法肯定不是卡维的首选:“我们不清楚蛔虫遇到灌肠液后的反应,她的身体也经不起折腾,如果虫子遇到刺激乱钻,后果不堪设想。”
“那”
兰德雷斯把脸和头发擦干,换了身衣服,总觉得还有臭味,只得又搞了些酒精洒在身上:“我倒是有个建议。”
“什么建议?快说。”
“我之前收集的中医书里有关于这种虫子的描述,应该有说如何让身体自动排出虫子的方法。”兰德雷斯反复闻了闻身上的味道,继续说道,“不过汉字太难懂了,同样的字有好几种意思,我也就看个大概,具体用什么药就不太清楚了。”
“书呢?”
“在我家里。”兰德雷斯忽然想起卡维也是个汉学爱好者,“你能看懂?那可是没有任何法语注释的纯汉字,就算是埃尔维侯爵也未必看得懂!”
卡维看着玻璃皿里面的小虫子,吐槽了一句:“你不是说自己很厉害么,怎么连本中医书都看不明白?”
“喂,你有点过分了!”
话虽然这么说,但兰德雷斯的脸上却有些兴奋。这些天一直被卡维用外科手术压着,正是自己扳回一城的机会:“正巧我一直想和你好好切磋一下,我现在就回家拿书,好好比比汉学!”
“这有什么好比的”卡维没明白他的脑回路,“搞定她肚子里的蛔虫才是最重要的。”
兰德雷斯丢下擦布,直接就往门外走:“外科技术能分强弱,汉学实力自然也能分强弱。你要是能看得懂那本书,我在巴黎大学的汉学教授职位就让给你来坐!”
“别别别!”卡维连忙摆手,“我对那个职位没兴趣,更不可能给巴黎大学的学生上课,我看还是算了吧。”
兰德雷斯越听越气,人已经走出门外了,还能听到他的声音,丝毫没有一位绅士该有的气度:“你给我等着!!!”
第428章 424双赢
“蛔厥者,其人当吐蛔。蛔上入其膈,故烦,须臾复止;得食而呕,又烦者,蛔闻食臭出,其人常自吐蛔。”——张仲景《伤寒论》
“盖蛔闻酸则定,见辛则伏,遇苦则下也。”——张璐《伤寒缵论》
兰德雷斯拿来了一本不算太旧的医书,和《伤寒论》有关,但远没有《伤寒论》和《金匮要略》那么有名,不过眼前的暗黄色书页和其上一个个祖国文字还是勾起了卡维的回忆。
“伤寒什么论?这个字我还真不认识。”
卡维对中医了解很少,也基本不看中医书,这种在现代很少触及到的字他肯定不认识。不过能一瞬间认出三个字就已经让兰德雷斯很吃惊了:“你懂的还挺多的。”
“以前听父亲说起过。”
“父亲?”
“嗯,已经过世了。”
兰德雷斯刚要问他的父亲在哪儿高就,马上就被卡维的回答给噎了回去。转念一想,现在也确实不是问这种事儿的时候,还是找到蛔虫肠梗阻的治疗方法更重要:“这个字读‘zuan’,《伤寒缵论》,是200年前的一位中医学家引用了大量中医书的内容后编写的。”
“原来如此,不愧是汉学教授,受教了。”卡维做了个简单的抱拳礼,“你刚才说的处理蛔虫的在哪一页?”
受了卡维的一套恭维,兰德雷斯并没有觉得快乐,反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就像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觉:“你别假惺惺的,这些字你要是能看懂,我马上就把教授的位子让给你!”
“光是认识汉字又有什么意义呢?”
“汉字是一个个独立的个体,认识它们读懂它们不是最基本的么?”
“有些字很难解释清楚,能读懂大概意思就行了。”
“你这是在为自己不识字找借口吧。”
卡维笑了:“我能找什么借口,对了,万一那些字我都不认识呢?我不认识你又该怎么办?”
兰德雷斯翻着书页的手停在了半空,忽然意识到卡维不管输赢都不会有实质上的损失,马上强调道:“我不要别的,我也不缺什么东西,‘你输了’就行。”
卡维也不知道这位年近40的医生为什么会那么执着,别人要什么他也管不着。不过既然是赌局,他肯定更希望要一些对自己有用的东西。当一名被绑在巴黎大学的客座教授肯定不是他想要的,至少现在不是,他要的必然和手术有关:
“要不这样,你还是别把位子让给我了,我要点别的东西。”
“什么东西?”
“我要主宫医院手术剧场的使用权。”卡维回头看着又恢复到之前一脸淡漠的什琳娜,“等她生孩子的时候,把手术剧场借给我,我做完就走。”
兰德雷斯不想给:“难道不试试顺产?”
“顺产?一连生十几个小时?你觉得她的身体条件能允许么?”卡维本想说手术风险也不小,但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剖宫产你也知道,一个小时就能解决了,不会影响你的手术安排的。”
“没关系,反正我肯定要参加,放在主宫医院也挺好的。”
兰德雷斯前后对比了好几次,终于找到了那一页:“应该就是这句了。‘□蛔□酸则□见□则□□苦则下也’。”
都只是繁体字,而且是很正规的印刷体,对卡维来说简单得就像小学课本一样。既要说明上面写的是什么,又得考虑对方的感受,卡维的回答就要显得生硬些:“第一个字不认识,第三个是闻吧,我记得是听的意思。”
“闻蛔虫能听到声音?”兰德雷斯见他指着耳朵,觉得很奇怪。
卡维没理他,自顾自地说道:“第六个是定,停住的意思。”
兰德雷斯:???
“对,就是你现在这种状态!”卡维笑着说道。
“啊?”兰德雷斯皱起眉头,复述了一遍,“蛔虫听到酸就停住了?酸能奏交响乐么?还有,酸是什么酸?硫酸?能听到硫酸?还是碳酸?这也太奇怪了!!!”
“写这书的时候硫酸碳酸还没正式命名吧,。”卡维引导着话题,“我觉得不应该是‘听’,应该是别的动作。‘酸’也不一定是硫酸碳酸这类东西或许这个酸并不是名词是形容词,是尝着觉得酸?”
“哦,有道理啊.”兰德雷斯马上拿出笔记本把这段话记了下来,“酸味,那就是醋了,可以用醋?用醋它就能安静下来了?也许可以这样解释。那后面的‘见则.’应该是和之前一样的句式,可以理解为看见了什么就怎么样。”
“举一反三,厉害厉害。”卡维鼓励道,“所以这个‘见’后面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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